第1章
雪纷纷扬扬下了足足一天一夜,天地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城墙边的枯树受了一夜风雪的摧残,枯枝承受不住积雪的压迫,发出咔擦一声脆响,伴随着沙沙的落雪声,掉入了雪地里。
摄政王顾鸿远披着满身雪花疲惫不堪地回到武勇侯府,刚进屋,便愣住了。
厅堂中间齐刷刷地站着四个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的美人。
安公公满脸堆笑地道:“摄政王平叛有功,又连日辛苦,太后娘娘特地赏给侯爷,那个,那个……松散松散,都是调~教好的,最会伺候人。”
顾鸿远沉着脸一路看过去,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视线落在最后一个女子脸上,蓦地愣住了。
柳叶眉,桃花眼,腮边一对的梨涡。
与那人何其相似!
记忆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汹涌而至……
那年四月,海棠花开得格外艳丽。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到了武勇侯府大门外。
大红花轿落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过,顾鸿远迈步走到大红花轿前面,用手捞起大红色的帘子,弯腰伸手进去,对坐在里面盖着红盖头的女子道:“春暖,我替大哥接你进门。”
春暖是嫁到他们武勇侯府的冲喜娘子。
顾鸿远的大哥病重,就快要死了,什么能试的法子都试过了,一点起色也没有。最后是一个神婆,他的大哥需要冲喜,找一个冲喜娘子冲冲喜或许就好了。是以满府的人只好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花钱买了一个冲喜娘子,这便是春暖。
春暖紧张地坐在大红花轿里,听到顾鸿远的话,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半响后才缓缓地向他伸出手,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她的手很,还没有他的手掌一半大,放在他的大掌里,就像她的人一样娇,惹人生出保护欲。
他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下了花轿,她的手不如那些富贵人家的姐一样白皙柔嫩,手心里有薄汗,手指上有薄茧,这是常年做活的结果。
顾鸿远心下一动,更握紧了她的手,牵着她慢慢走进武勇侯府的大门,绕过影壁,穿过回廊,一路走到正厅。
正厅里宾客云集,父亲母亲就坐在上首的位置。顾鸿远牵着春暖的手,在所有人的瞩目下走进去,在司仪高声引领下拜堂成亲。
顾鸿远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司仪的话,“……夫妻对拜头碰头,恩恩爱爱到白头……”
可惜,根本就没有什么恩爱到白头……
“摄政王……”久久等不到顾鸿远出声,安公公试着叫了他一声,笑着询问道:“你看她们四个……怎么样?”
顾鸿远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安公公,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安公公心中一紧,就听得顾鸿远道:“你把她们都带回去,我不需要。”
“这……她们都是太后……”
顾鸿远冷笑一声,“安公公也可以不把她们带回去,只不过明日见到的便是她们的尸体。”
安公公倒吸一口凉气,本就很白的脸更白了几分,他知道顾鸿远得出就做得到,慌忙陪着笑脸道:“摄政王得是,老奴这就把她们带回去。”
完安公公也不敢迟疑,带着四个美人匆匆行礼告辞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顾鸿远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烛火摇曳,映在他清俊的脸上,半明半暗之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仿佛要在那里坐到天荒地老。
桌上的烛火又闪了闪,旁边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飘忽的人,也可以不是人,那是春暖的鬼魂。
她已经在他的身边待了十三年了,亲眼看到他从侯府庶子一步步杀伐决断走到今天的位置。
春暖飘到顾鸿远的身边,偏头看着他,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然而手指却从他的额头穿了过去,她根本碰不到他。
不过春暖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道:“刚刚那四个姑娘我都看到了,长得那么漂亮,你怎么一个都不要啊?留下来捧茶倒水也好啊,总比你这样一直孤家寡人的好。”
不过春暖知道她的话顾鸿远根本听不到,便用手指又在他的额头上戳了几下,怜惜地骂了一声:“笨蛋!”
顾鸿远忽然抬起头来,对着虚空笑了一下,“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再像也不是她……”
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悲伤,清俊的脸上满是落寞。
春暖的心没来由地跟着颤了颤,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是她?那是谁?”
然而顾鸿远根本听不到她的话,是以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春暖想了想,也跟着飘了过去。
顾鸿远去了书房,书房里有八卦,春暖害怕八卦进不去,就飘在书房外面。
书房里,顾鸿远开了那副他珍藏了十几年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乌云秀发、杏眼桃腮,眉如春山远黛,眼若秋波婉转,她站在海棠花树下,人比花娇,美得惊心动魄。
啪地一声,书房的窗户被风雪吹开,顾鸿远转头往窗边望去,窗前仿佛有黑影闪过,传来一串叮叮当当的铃声,他仿佛在哪里听到过那样的铃声,便不由地放下手中的画卷走了过去。
此时一阵狂风吹进书房,吹倒了书桌上的烛台,蜡烛倒在画卷上,火苗卷起画像瞬间燃了起来……
*****
屋角的红梅开得正艳,院子里弥散着一股清幽的香气。
春暖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几乎不敢相信,她居然又活过来了,还回到了十七年前。
铜镜中映出春暖的模样,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水嫩嫩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用手一掐仿佛能掐得出水来,嘴角往上翘起,露出颊边一对好看的梨涡,香娇玉嫩。
春暖已经十多年没有好好地看过她的这张脸了,做鬼的那些年她不需要太在意自己的容貌,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样貌都可以变出来,反正别人也看不见。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动静,听声音像是傅向荣回来了。
春暖从凳子上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看着从院门口走进来的傅向荣,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声音清脆悦耳,“爹。”
听到喊声,傅向荣抬头看过来,见春暖穿一身红色的袄子站在廊下,红色的袄子映着白皙的脸蛋儿,漂亮得跟一朵娇美的鲜花一样,赏心悦目。
“春暖,你怎么出来了,你身子刚好,快回屋里去休息。”傅向荣关切地道。
“爹,我身体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春暖笑着道。
傅向荣看她精神不错,似乎真的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便放心了一些,点了点头道:“林公子来了,我和他有些话,你进屋里去歇着吧。”
春暖抬眼,就看到林公子林元良站在傅向荣的身后,穿一身深蓝色的袍服,腰间挂着玉佩,长身玉立,身姿挺秀,一头墨黑色的长发用发冠束起,儒雅俊朗的面容,当真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如果春暖没有记错的话,上辈子她当鬼的那一年,林元良考中了探花。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探花郎必定是前三甲里最风流倜傥的那一个,可见林元良的英俊潇洒风姿俊逸是有目共睹的。
“林公子好。”春暖向林元良福了福身。
“傅姑娘好。”林元良回了一礼,笑容温和。
“林公子,我们进屋里去坐。”傅向荣对身旁的林元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他往堂屋走。
林元良是跟傅家住同一条街的邻居,林家住街头,傅家住街尾,两家人十分熟悉,常常抬头不见低头见,时有来往。
春暖站在廊下,看着傅向荣和林元良进了堂屋,想了想,转身去厨房泡了热茶给他们送过去。
堂屋里,傅向荣和林元良正在话,春暖送了茶进去就退了出来,回去屋里坐下,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上辈子的许多事情。
上辈子,她之所以会为了五百两银子嫁去武勇侯府当冲喜娘子,是因为父亲突然生了一场重病,久治不愈,按照大夫的法,父亲的病要长期吃药调养才有可能好过来。
那个时候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自从父亲病倒之后,家里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为了给父亲治病花了许多的钱,家里一下子就困难得揭不开锅了。
而弟弟傅永安还,去学堂读书还需要用钱,父亲看病吃药也要钱,家里实在拿不出多的银钱了,周围亲朋好友能帮的也帮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答应去做冲喜娘子。
可是冲喜娘子并不是那么好做的,春暖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就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面的情形实在不太好。
那日的阳光白晃晃十分刺眼,她被人堵了嘴巴,压在长条凳上狠狠板子,板子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下来,皮开肉绽,痛入骨髓,她是被活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