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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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娱乐圈尤甚。

    上辈子顾情长一直坚信这一点,并始终身体力行。

    幸运的是她从便长得出众,一张天生丽质的脸,艳名远扬,人人都她天生注定要吃明星这碗饭。

    呵!

    可惜以身证道的结局是——她死了。美貌成为她晋升的资本更是禁锢她的牢笼。可惜她直到临死前一刻才幡然醒悟。

    她是真的死了一回。从里到外彻头彻尾地死过去了,她十分确信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她现在又是在哪呢?死了不是应该去地府喝孟婆汤过那五道轮回?

    她死的时候到底是哪一年哪一天什么日子,她都记不清了,二十一岁之后的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时间对于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曾经围绕在身边徘徊不去的热闹人群彻底消失,她身边只有孤冷的空气,歌舞升平繁花似锦都不属于她了……

    她以前那么在意自己那张脸,怕老,怕得要死,如果能为这张脸投一个巨额保险,她倾家荡产都愿意。她最怕美人迟暮,可惜她还没等到迟暮就凋谢了。死的时候大概一点都不美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破旧公寓里那具瘦骨嶙峋满身针孔的尸体。

    明明该死的人再睁眼却是在宽敞明亮的高级病房,看来连地府也不愿意接收她了。

    本应去世的人却又重新活过来,这离奇的境遇就算出来估计也没人信吧。

    顾情长躺在病床上微微侧过脸,叹了口气。注意到自己手腕上还扎着输液针,头顶架子上袋装滴液一点一点坠.落的声音在耳旁无限放大,遮光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只有加湿器飘出来依稀的白雾,隔着一扇门却依然挡不住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

    声音十分清晰。顾情长心底略有些疑惑,她的听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

    二十四楼很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走廊里护士姐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

    这是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

    走在前面的人步伐更快更重,带着隐约的焦躁,后面一个人的脚步就轻多了,是年轻女孩特有的轻盈感。

    顾情长神色特别认真地转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门板。

    门把手转动,两个人应声而入。

    走在前面容长脸面色严厉的中年女人是她的经纪人方芳,后面是她的助理玫。

    玫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双颊鼓鼓还有一丝未褪.去的婴儿肥。见人先带三分笑。

    一进病房,玫就朝顾情长扬起一个可爱的笑脸:“情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顾情长却没有回应也没有看她。玫是她的助理,明明年纪比她还大两岁,却对她一口一个情姐叫得真情意切,她从前十分得意这一点,把玫视为心腹万分倚重。

    呵呵。只怪她天生蠢萌,没看清对方薄情寡义的嘴脸。有眼无珠的便是她这种人吧,看玫这笑,其实根本就是笑不达眼,她前世估计是猪油蒙了心眼瞎了吧。

    她没看清的又何止是玫一个人,给她致命一击的人不是玫,玫不过是一个助理,一个精明势力,惯会落井下石的真人罢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伪君子现在在做什么?

    玫见顾情长对她冷淡,脸色微微一僵,转头安慰自己,出了这么大事,情姐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她一个助理原本就不在大明星的眼里,只怕阿猫阿狗都比她有存在感。心情这才略平静下来。

    顾情长哪里知道玫纠结的心理活动,她在看芳姐,芳姐的脸上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她看得清清楚楚,连芳姐脸上的每一道肌肉线条都看懂了。芳姐在极力压抑怒气,她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嘴角往下耷拉,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还有一丝细微的抖动。双目犹如利剑,飞快瞅了顾情长一眼,就半垂下眼皮,眼底深沉看不出情绪。

    从前顾情长最怕经纪人这幅面孔。私底下和玫一起吐槽她是方嬷嬷。因为是芳姐带她进的圈子,面对她时,顾情长总是不自觉气弱,表面乖顺,暗地里总是和芳姐对着干,芳姐越不让她做的事情,她越要做,芳姐不高兴,那她就高兴了。或许就是这样她才会中了那个伪君子设的局,一步步踏入他的圈套,最终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那个人是谁?”方芳示意玫把房门关紧后,就站在病床头居高临下地质问顾情长。

    顾情长没有漏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恨铁不成钢和沉重的痛惜。原来芳姐一直是这么看着她啊,芳姐比她大了快二十岁,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在带,跟保姆似的事事操心全方位掌管她的一切事务,就怕她行差踏错,可惜她上辈子从来就没领情过,等醒悟过来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

    上辈子她退出娱乐圈穷困潦倒之际,唯一来看她的人就是芳姐,最后她死去时的那间破公寓也是芳姐替她租的,怕她拿钱去吸粉,芳姐直接给她交了一年房租。可惜了那还剩下的大半年租金。亏大发了。

    顾情长缓过心疼,见芳姐又追问了一遍,只好微怔地望着她,嘴里无意识地问:“你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是不是高斌?”

    “孩子?什么孩子?”顾情长从病床上支撑起来,玫连忙扶她半坐着靠着床头,把一个柔.软的枕头塞在她后背。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在开机发布会上晕倒,现场来了十几家媒体,众目睽睽之下,你知道公司为了压下这些人,花了多少力气。”方芳看着顾情长这张清丽可人的面孔,猫儿一样的眼睛纯真懵懂地望着自己,心中的怒气便一下子消了七八成。对着这张脸,她真是再大的火都发不出来了。前世的冤孽啊,她前世估计是欠她的。罢了,若不是她把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带进这个大染缸里,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是她的责任。

    “玫,你先出去一下,刚才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你出门去买点水果回来。”

    “好的,我马上去。”

    方芳把玫发走,明显有话要单独和顾情长谈,玫也十分乖觉,关了门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芳姐,你坐啊,别站着,你站着我压力大。”顾情长乖巧地甜笑了一声。

    方芳嘴里冷哼,自己在沙发椅上坐下:“你倒好,把住院当度假。你晕倒了事倒是轻松,我和宣发组的一群人可是忙得人仰马翻,为你收拾烂摊子。”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眼底有浓浓的青黑,显然忙了一夜未睡,一大早忙完公司的事又立刻赶到医院来收尾,就怕顾情长在医院又出什么意外。

    顾情长慢慢地回忆眼前这一切,脑子里似有所悟,轻声问道:“芳姐,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几天了?我是我住院几天了?开机发布会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开机发布会好像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她记得她离开那个圈子已经快十几年了吧。至于孩子,她上辈子确实意外怀孕过,不过很快又意外流产了,她那时候刚满21岁,年轻爱玩,对那个来去匆匆的生命更没有丝毫感觉。她没想到后来她会失去当母亲的资格,再也没有子女缘分。很多东西只有失去后才会知道自己有多在意。

    方芳心底略有点疑惑,狠狠皱眉:“发布会是昨天的事情,这事你别想了,投资方已经提出换女主角了。你又在想什么?别再出幺蛾子给我添乱了。我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公司好不容易压下这次的事,沈总也给圣心医院院长过招呼了,这里的消息不会传出去。所以我不管你去哪里鬼混,又是怎么怀孕的,总之这个孩子不能留,你还年轻才21岁,事业才刚刚起步……”

    她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越发难看:“公司刚准备和你签订新的合约,工作室都替你组建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处理的第一个项目便是这个大篓子。这时候,你要多想想,不能一时冲动不考虑后果。听我一句劝,趁着这个胚胎没成型,流掉它,你也趁机休养一两个月。这几年你一直拍戏赶通告没停过,借着这个机会,公司对外就你工作疲劳过度才会在发布会上晕倒,给你放个长假。等你休养好了回来,工作室也就稳定下来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好好挑几个本子。错过这次的机会虽然可惜,不过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所以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珍惜这一切。不然万一沈总发怒了,你我都担待不起。现在你正当红,有流量,有观众缘,公司也乐意捧着你,容忍你,一旦你失去价值了……”

    方芳到最后几乎是语重心长,掰开了揉碎了劝顾情长。

    顾情长却一脸恍惚,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芳姐也知道她惯会阴奉阳违那一套,劝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嘴里越发没滋味了。

    直到听到玫回来的动静,她才揉了揉僵硬的脸颊,站起身道:“玫你在这里照看情长,我去医生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玫点头,顾情长这才略回过神,白着一张雪色般的粉脸低声道:“芳姐,你放心,我都明白,你是为我好。”

    芳姐心神一震,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这是真心想通了,还是敷衍自己,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完便关门出去了。

    顾情长示意玫把窗帘拉开透透气。玫把遮光的那一层帘子掀开,留下里面那层白纱,笑道:“这样房间里就亮堂了,情姐有没有觉得心情好点?”

    外面白亮亮的阳光不要钱一样洒进病房,被白纱阻隔,留下影影绰绰的光。

    顾情长眯了下眼睛,这个时节似乎还是初夏:“不能开窗吗?我想吹风。”

    玫为难:“这里虽然是二十四楼,就怕那群狗仔无孔不入,还是留一层白纱好,这样从外头也就看不清了。再情姐你现在还得多保重身体,风还是少吹点,你要是觉得热了,我给你调下空调温度。”

    “不用了,就这样吧。”顾情长摇头,玫坐下来给她削苹果。

    圣心医院的二十四楼高级病房,当然比顾情长去世前住的那个破公寓好多了,也就隔了一个银河的差距吧。

    那时她的钱都花光了,房子也卖了,母亲又去世了,哥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就租了一间便宜的公寓,一个月只要三百块钱。这房子所在区快拆迁了所以房租格外便宜,区破败杂乱没什么人住,一到晚上阴森森像座鬼城。芳姐那时好不容易找到她,她第一句话就是跟对方借钱,芳姐似乎一直看着她,不话。

    顾情长便问她要什么,她只是摇头,叹息,给她交足一年的房租,又留下一点钱才离开。芳姐这是她最后一次帮她。因为她准备退休离开公司了。芳姐的女儿要接她去美国。

    顾情长那时只顾着担心以后租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也担心找不到接济她的人会沦落到去睡大街。

    她对芳姐的去留并不在意,她可真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到头来,她的担心还是落空了。她就根本没活到区拆迁那一天。

    芳姐得没错,她的心思总是不用到正道上,也从来都是聪明,抓不住重点看不清真相。

    她早就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没用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是一个漏筛子,不管什么好事都会一点点漏光,什么都不给她留下。她放弃了,也觉得活够了。她一点都不想再活下去了,没意思透了。

    可是贼老天为什么要让她又回来呢?重新再来一遍,也是没意思透了。

    像把自己的呕吐物又重新塞回嘴里咀嚼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