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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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室的光线算不上很好, 也算不上不好。霉迹像是拔地而生的扭曲的植物, 沿着壁纸朝着天花板张牙舞爪, 码在在墙角的瓦楞箱整整齐齐的散发着阵阵令人不爽的气味。温煦有注意到脚下的地板,几块地板支棱起来, 不定哪一步踩就出让人牙酸的声音来。

    温煦这个在谋杀圈里行走了一段时间的新司机也有了些判断, 这地方很适合干点见不得人的事, 却不适合杀人灭口或者被人灭口的事。

    温煦紧跟在花鑫身边, 手机上正在运行的声波探测仪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反应。他忍着喉咙间的不适朝着花鑫蹙眉摇头,因为情况古怪而示意不要鲁莽。

    都这时候了, 就不要矜持了。老板嘛, 总是需要率直的时候非常率直。

    花鑫撩起外衣, 衣摆向后飘起, 手往腰上摸去。温煦就站在他后面, 被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迷了个七荤八素,脑袋一拧轴, 忽略了自家老板这个威武帅气的动作正是武斗开场的第一锣。

    花鑫朝着密码锁扣动扳机!

    温煦还沉浸在粉红泡泡世界里的三魂七魄被硬生生拉了出来, 地下当即一声吼——你啥时候带了枪!?

    花大侠对准房门提脚一记狠踹,后面的人顾头不顾尾, 只能跟着往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冲。眨眼的功夫,三四束光亮齐刷刷照了进去。

    借着强光的照明, 温煦目瞪口呆地看着卷缩在地上的人——郑俊胜!

    花鑫的目光只是扫过郑俊胜,随即极快的量过整个屋子的情况。大约有二十五平米, 举架不足一米五,一排金属长桌上空空如也, 轮椅翻到在一边。在这个被密闭的房间里,能喘气的只有郑俊胜,前提是还活着。

    花鑫走到郑俊胜身边蹲了下去,手摸到颈动脉顿了几秒,再托住郑俊胜的双肩,把人放平。郑俊胜的手指忽然勾动了一下,这一刻,温煦,包括其他人整整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俊胜的身上插了五把刀!

    命悬一线的人已经失去了感知外部世界的能力,身体发自本能地痉挛着,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溢出来,惊心触目。花鑫的脸色非常阴沉,忙脱下外衣给郑俊胜盖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郑俊胜:“坚持住!”

    人还活着,就代表有生还的希望,温煦转头吩咐组员:“联系医疗所,准备抢救。”

    组长从最后面挤进来,眉头皱得紧紧的,:“你们带人先走,我善后。”

    话音未落,马上有两名组员上前心翼翼的开始移动郑俊胜。花鑫站在一旁叮嘱:“直接抬到我车上吧,能不能挺到地方还两。”

    温煦上前一步抓住花鑫的手臂,急切地问:“怎么不见白月呢?”

    花鑫摇了摇头,:“肯定是跑了。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她才会下这五刀。”

    温煦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五处内脏都偏移了一点点,虽然狠毒,却不会马上要了郑俊胜的命。白月料定了我们会救人。”

    为了争取时间,这女人真够狠的!

    温煦是了解的花鑫的,从他一番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显然,他们都被白月摆了一道。白月柔荑般的手这一次算是狠狠了他们的脸,自家老板不生气不恼火才怪!其实,耿直又擅长多愁善感的温先森也憋了一肚子气,毕竟好几个大老爷们都没摸清白月的底牌,本以为她是来跟郑俊胜做最后的了断,却没想到,她来了个开放式结局!

    温煦想都没想 ,转了头大声对几个组员:“你,还有你,跟我去抓捕白月!我就不信还真能让她套圈里去。”

    不成功便成仁的冲劲儿从温煦的身上喷薄而出,感染了两个没有口罩的组员,顿时也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花鑫站在原地,头不抬眼不睁,一伸手薅住温煦的衣领把人掳了回来。

    温煦踉跄了两步,回过头诧异地看着花鑫,本着俩人平时了解的程度和腻歪劲儿,觉得可以看出个子午卯酉来,没想到看到的是花鑫不怒自威的神情。温煦把涌到嘴边的“干啥啊?”三个字省略掉两个,最后一个还改了音,怂吧吧卸了身上的力气,朝着花鑫 “嗯”了一声。

    花鑫搞定了自家要冲出去的助理,回过头来严正地:“尽快把所有的毒气处理干净,不要影响到周围居民。物业那边做的利落点,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搞定了,你们组马上返回总部。”着话的功夫,冷飕飕的眼神瞥向组组长。

    组长猛地折弯了腰,九十度角深鞠躬:“对不起,是我们疏忽了,没看住白月。”

    花鑫没接着茬儿,径直朝外面走去,路过组长的时候使劲拍了一下他肩膀,组长一闭眼,没得到万事皆空的解脱感,只听见花鑫已经离开了地下室的脚步声。

    时间不等人。不论是一层客厅里飘荡着的有毒气体,还是命在旦夕的郑俊胜,金蝉脱壳的白月,甚至是花鑫温煦等人,急需的都是时间。

    组员们的行动是迅速的,这让温煦想起电影里那些身穿黑衣的专门为皇族铲除敌人的高手们。花鑫就站在身边,脸上的表情一直阴沉着,等组员将郑俊胜安置在车里,才招呼着他上了车。

    温煦将保险带拉出来,并没有系好,试着服自己的男朋友:“让他们送回去就行吧,咱俩可以去追白月。”

    花鑫一言半语都没回温煦,发动汽车朝着远处驶去。温煦在心里着急,去医疗所一来一回就要消耗不少时间,万一白月跑了怎么办?

    “跑不了。”花鑫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痛痛快快地给这事定了性。但是,他并没有让事情的进展如得那般简单粗暴,而是提出另外一个问题,“你现在还可怜她吗?”

    温煦刚刚系好安全带的手猛地一顿,目光在与花鑫眼神接触到的瞬间,又转了回去,定睛看了一眼躺在后面的郑俊胜。

    白月并没有要了郑俊胜的命,至少给他留了口气儿。可在温煦看来,五刀后的一口气远不如一刀就要命来的爽快,决绝。

    白月这是恨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郑俊生在世界上苟延残喘?

    郑俊胜,一个因为善良正义而遭遇不幸的好人,他没有得到荣誉和赞美,而是成了一个毒贩,命悬一线。以前,温煦是想不通的,现在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了。

    当你站在物欲横流的繁华都市中,口袋里只有买一个面包一瓶水的钱,还谈什么自由?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有新衣穿,可以去高级补习班,而你的孩子回到家里必须帮忙做家务的时候,还谈什么未来?有些人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还未睁开眼睛就可以享有最好的资源。羡慕、嫉妒、无济于事,欲望从灵魂深处流淌着鲜血呐喊——为什么我不行!?

    现实不会在乎你为什么如此贫穷,它只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你是贫穷的,你处在社会底层。想要翻身你必须做点什么。至于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用灵魂去交换魔鬼的契约变得富有,天底下有数不清的人愿意这么做。

    曾几何时,他也是险些将自己的灵魂交给魔鬼——为了给奶奶筹手术费,开保险柜。但,在关键时刻阻止了自己。

    温煦越想心里越是憋闷,冷不丁地开口:“不对!”

    花鑫没想到他没头没脑地出这么一句话来:“什么不对?”

    “这个世界上还是穷人多,对吧?”温煦问道。

    花鑫点点头:“应该是吧。”

    温煦挺了挺腰板,一本正经地:“比郑俊胜委屈,比他穷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穷人都去做了毒品的。我承认,贫穷会引发犯罪,但是我也相信,人性本善。”言罢,深深吸了口气,“我奶奶养活两个孙子,我们最穷的时候要靠村子里人接济。可奶奶还是教育我们,人要走得正,站得直。钱包空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给钱包下了跪。”

    这与之前的问题相差甚远,可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心情。冷场的尴尬让行驶的声音加倍轰鸣,花鑫顾不上车后面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他握紧了温煦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地:“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这些?”

    是我们还不够亲密吗?

    温煦镇定地摇头。电光火石间想了太多,所以不能就这么浮皮潦草地出来,而此时此地也不是平心静气好好谈一谈的时候。稳了稳情绪,言道:“老板,我们尽快抓住白月吧……至少,在牢里她能睡个安稳觉。”

    温煦是怎么了?花鑫能感觉到他心里有话不的郁闷感,甚至看到了方才欲言又止的表情。温煦从来不会这样,心里的结不开,总是会来问自己——老板,我想不明白。

    一直依赖自己的人忽然要自立门户了,花老板略有些心烦意乱。

    “温煦,你是不是想跟我点什么?”花鑫不甘心地问。

    正所谓关心则乱,花鑫很完美的演绎了其中含义。

    温煦抿了抿嘴,还是了哽在喉间的疑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你总是劝我不要对这案子里的人有太多同情,可是我觉得吧,你对郑俊胜的态度不一般。”

    花鑫哑然失笑:“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温煦一扭头,严肃地:“今晚。”

    今晚,你反常的放过了白月的行踪。

    聪明人之间话,点到即止。

    花鑫的眼底闪过一丝忧郁,随即沉默留下来。

    像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花鑫的沉默让温煦很失望,他勉强地笑了笑,:“不想也没关系,我不是特别想知道的。反正你怎么做都是对的。”

    最后一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稻草,差点要了花鑫的老命。

    放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缓解缓解乱成一锅粥的脑袋。着着就把自己绕进去的花老板再一次发现助理真的拔高了几个段位,特别的不好应付。

    不好应付也要应付,毕竟是准备过一辈子的人。花鑫深深吸了口气,长长的呼了出来。

    这是要“交代”的信号!温煦的心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而提到了嗓子眼儿,腰板都有些僵硬了。

    “温煦,你想多了。”花鑫平和地,“我不是给郑俊胜什么特殊待遇,而是……”

    那个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花鑫定定神,先是后悔坦白的太快,转而又搁下了这个念头。该的早晚要。

    花鑫:“其实,曾经有个人也把命豁出去救了我,结果却比郑俊胜还惨。”

    温煦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鑫,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可理智在不停地告诉自己,稳住啊!

    温煦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试问:“我是不是不应该问那个人是谁?”

    这问题倒是又幼稚又可爱,只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气氛也不对。花鑫的眼神又黯淡一些,苦笑道:“结案的吧,我会告诉你的。”

    这叫什么事啊?温煦挠挠头,嘟囔着:“早知道不问你了。”

    早知道就不如和如何的事多去,我若早知道咱俩有今天,当初就守身如玉了。只可惜,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往往都是没机会再弥补了。

    温柔的花老板还是很体贴的,伸手摸了摸温煦的脸,安慰道:“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真的挺好吗?可是,方才你的眼神真的很悲伤啊。

    如果仅仅是出故事的开篇就让你这样难过,我真的可以选择不知道。

    温煦的演技真的很烂,假装满不在乎的撇撇嘴,看上去只会让人忍俊不禁,看得花鑫心里边酸酸甜甜的。这样体贴的恋人,不珍惜就是白痴SB二百五!

    最差演技获得者还在继续伪装自己,故作赌气地:“那白月呢,你真不怕她跑了?”

    花鑫就坡下驴,挑挑眉,笑道:“放心吧,我做事一向会留个后手。”

    后手?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温煦通了脑子里的任督二脉,兴奋地叫了起来:“杜队长!”

    于是,问题来了。在区外蹲坑的杜队长真的会遇到白月?这比中大乐透还难吧?

    温煦:“老板,万一他没发现白月呢?”

    花鑫:“他会的。”

    温煦:“为什么啊?”

    花鑫:“因为他是杜忠波,到现在还让你忌惮的刑警队长。”

    我勒个去,这理由太有服力了!

    曹操曹操到,花鑫的话音刚落,杜忠波的电话就了进来。英勇狡诈,直觉堪比上帝视角的杜队长老成持重的先笑了两声,问道:“你猜,刚才我看到谁了?”

    花鑫则是一脸嫌弃地:“白月。”

    杜队长叹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既然“后手”开始发光发热,花老板自然要给他创造机会鞠躬尽瘁。当到白月给郑俊胜留了一口气的时候,十来年的老警察急忙问:“凶器都收好了?”

    花鑫瞥了温煦一眼,温煦点点头。

    花鑫:“收好了。”

    “这就算齐活了!”杜忠波兴奋地,“搞完监理会这边,我就能带白月归案。”

    花鑫提醒道:“现在还不是开香槟的时候,你要盯紧她。”

    杜忠波:“抓不到她算我输!”

    在杜忠波玩笑似的立下军令状的同时,一直坚守在化工厂外的罗建在无关信息处理程序中,发现一封下午七点来自梁工的工作组邮件。

    邮件内容是:XW3项目工作地点定在高危三区,组长梁工,组员有某某、某某某……穆渊也在其中,作为梁工的特别助理,穆渊有自己的工作室。明天早上9点之前所有组组员报道,穆渊还要找梁工拿到工作室的钥匙。

    关掉邮箱页面的瞬间,罗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开了邮件。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信息点触发了脑子里的警报器,好在他不只有一个脑子。将邮件中几个主要信息单独列出来,输入电脑搜索引擎……

    凌两点,夜深人不静,在深山中的密林里总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这一趟,那一趟,特别是围绕着研究所所在的位置,魑魅魍魉的影子一闪而过,不知道隐藏在哪个角落里了。

    医疗所某间手术室的门前,温煦一手汉堡,一手咖啡,正在大杀四方。花鑫站在旁边讲电话。手术室的门开了半边,医生走了出来,叫道:“过来商量商量吧。”

    “你先把他们扣下,等我过去再。”花鑫草草讲完电话,转身走到了医生面前,“什么事儿。”

    医生摘掉了口罩,表情严肃:“郑俊胜的情况很不乐观,除了他身上的几处刀伤之外,我发现他中了一种毒,这种毒素我们从来没见过。”

    温煦的心咯噔一下,问道:“救不活了?”

    医生:“我要找你们商量的就是这件事。接下来的一时是抢救的黄金时间,错过这一时,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如果我们在一时尽全力抢救他,他至少要有半年的昏迷期。我知道你们急着破案。所以怎么办?

    要线索,郑俊胜去见阎王;救下他,半年后再审。这是什么见鬼的选择题?

    温旭不知所措的看向花鑫,花鑫也是一脸的困扰。

    医疗所的医生并不需要为案件进展而苦恼,所以可以坦诚的表达看法:“站在监理会成员的角度来看,这个人所犯的罪,无论是在监理会还是交给警方,枪毙他八个来回都够了。我们有必要抢救一个死刑犯,错过最佳调查时间吗?”

    不对,这是不对的。可是究竟哪里不对温煦又搞不清楚。

    劳心费神的医生在这时候把话锋一转,沉声道:“但,首先我是个医生,站在医生的立场,我有责任抢救他。这跟他身上背负的罪恶无关。”

    “真的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温煦下意识抓住了医生的手腕,眼巴巴的看着他。医生遗憾的摇了摇头。

    “老板!”温煦想要出心里话,因为有些笨拙而不得其法,终究还是焦急地叫了一声花鑫。

    花鑫比温煦还要头疼!

    郑俊胜牵连的不止是白月,监理会急着抓住郑俊胜,更大的原因是要查清他与双弧组织之间的牵扯。可以,郑俊胜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时间不等人,医生催促道:“花鑫,我没有多少时间,你必须尽快作出决定。

    花鑫使劲儿拢了一下头发,将卡在喉间的一口浊气长长地吐了出来。肯定地:“救人!”

    “救人”两个字,在温煦的心里炸开了一朵人性之花。跳起来抱住了花鑫的脖子,喊着:“老板,我就知道你会选择救人。”

    花鑫假装有些嫌弃温煦这鲁莽的行为,手却搂上了温煦的腰,嘴里例行公事的念叨着:“应该的,应该的。”

    前一秒还被伦理道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医生,忽然被一堆粉红泡泡挤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越看眼前这俩人越觉得碍眼,很嫌弃地:“全监理会的人都知道你们俩在谈恋爱,别再得瑟了。”

    温煦满脸通红,放开了花鑫,捏着鼻子,尴尬的呦。花鑫假模假式地埋怨:“怎么都知道了?谁的嘴这么快。”

    “该干嘛干嘛去吧!”医生回退手术室,将嘚瑟情侣档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