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前女友(39)
夜幕低垂,雾气弥漫,远处隐隐传来虫鸣之声。
六怯怯跟琳琅对视。
少年仍旧是一副尚未长开的稚嫩面相,眼珠水润通透,如同两粒水漓漓的漆黑葡萄,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稚气。
“你偷窥多久了?”
师娘面如寒霜。
“咕噜咕噜”
一个脑袋猛地扎了下去,水面浮动几缕黑发以及耳朵上的两粒鲜红穗子。
“六咕噜没有偷窥”
“师娘不许打咕噜六屁股”
一串泡泡冒了出来。
琳琅看了好气又好笑,“你心虚什么?不许装死,抬起头来。”
六鼻孔冒出咕噜咕噜的气儿,又心翼翼冒出个脑袋尖儿,半张粉白的脸蛋浸在水中。家伙仿佛知道琳琅就吃这一套,故意睁圆了狗圆溜溜的大眼睛,眼角下坠,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往日师兄弟们一起受罚,六靠着自己卖脸的看家本领软了师傅们的心肠,对他从轻发落到无罪释放,可把五师兄气得牙根痒痒的,不欺负他欺负谁?
“给你一个解释的会。”琳琅单撑在玛瑙石上,闲适偏了偏头,“解释不了,我就把六当咸菜一样腌了,抹上厚厚的盐粒,挂在竹竿上风干七天七夜。”
六泡在温水里的脚抖了抖。
呜,他不想做成咸菜干,没有水,皱巴巴的,还没红烧兔头来得色香味俱全呢。
六就算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的,起码要死成一盘好看的菜!
于是咸菜干儿努力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六,六是看他们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样子,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扒开了一条缝”
被刺客头子叠了罗汉的刺客们齐齐红眼,为自己叫屈。
“你子放屁,老子干这一行的,怎么可能被你这个奶猫摸到老虎屁股还不发现?”
“就是,哥们当刺客就靠隐藏功夫混饭吃的!”
他们之所以会落败,一是失了先人心不稳,二是这毛头子功力竟极其深厚,他们群殴不成反被揍。但是,他们绝不承认是自己的刺客素养出了问题!
六又自豪了,挺起胸膛,抖起了他的威风,“不想当刺客头头的六不是好六。”
“放你娘的狗屁!”为首的刺客冷笑,“我们慈悲盟向来没听有什么六的,除了太岁大人,谁敢叫头子?今日我们兄弟栽你里,只是一时不察,你要真有本事,就去慈悲盟,跟我们的头子太岁大人较量一番,能从他老人家下逃脱,兄弟们二话不,敬你一个服字!”
琳琅一边听着,一边发现家伙竟然在出神。
六孩子气咬着自己拇指上一块薄薄的指甲,“自己跟自己怎么打呀?难道要把六切成两半?唔,六怕疼,这是个难题。”
刺客们悚然大惊,唬得舌头麻了大半。
“你、你可别乱认身份,太岁大人最厌恶别人冒充他的身份,他老人家若是出马,一根指头碾死你。”
太岁老人家不高兴了,“干什么呀,六一根皱纹都没有,才不老哩。”他仿佛想起了一件事,沉下一张脸,“不对,是六接了追杀令,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众刺客脸色一滞。
慈悲盟内部设有一道暗,昭告各国任务动向,仅对位列天干地支的六国刺客开放。他们身为乙字刺客,自然清楚神出鬼没的太岁会在近日出山,猎杀大盛长公主,不少刺客丧心病狂设下惊天赌局,赌他们的太岁用多少招毙命对。
关于太岁的传闻沸沸扬扬,他们能确信不多,言之凿凿的是太岁声音幼嫩,内功远超常人,深厚难测,被一些家伙调侃成了一只肉身成精的千年肉灵芝。
随后太岁把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按头打了一顿,于是他们很没骨气转了口风,太岁这个名称呢是大有来头,对应六十甲子的太岁神,可谓是人君之象,统御诸神,素有年中天子之誉,掌管人间吉凶祸福。
太岁坐镇慈悲盟,可不就是他们刺客头顶上的“天子”么?
各国刺客接头之时,为了掩人耳目,重编暗号,也将太岁称呼为天子。太岁隐则四方平安,出则腥风血雨,六国刺客皆心照不宣。
谁知道他们竟然会碰上瘟神?
刺客首领藏在黑巾下的脸色变得漆黑,他紧咬牙齿,试图否认可怕的事实,“太岁大人喜欢挑战自我,从来都是在任务截止的最后一日动,如今离约定之期还剩七日,怎么可能早早出现?”
六用傻子的眼神看他,“那当然是六急着见师娘呀。”
他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能称呼长公主为师娘的,自身又谦称为六的,除了阑门六公子,还能有谁?三年之前,前任盟主突然带回一个血淋淋的大笼子,数日后前任盟主暴毙,太岁破笼而出,镇压天干地支二十二位顶级刺客。
他们当时在外出任务,险而又险躲过一劫,只听人这不是多人围剿,而是单人屠杀,三位天干刺客与六位地支刺客齐齐陨落,更有无数刺客在太岁的血鞭下绞成肉沫,惨烈得如同地狱冥府,太岁也一战成名,从此执掌慈悲盟,众人无敢不从。
然而刺客们不愿相信,阑门五公子他们有所耳闻,或许是首席弟子元怀贞救死扶伤的医家光环过于深刻,他们总觉得阑门公子心怀天下,为匡扶正义而生。剩下的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五公子,皆是一方权势人物,或是乱世之中的英杰魁首。
不论阴谋阳谋,众师兄弟算得上是堂堂正正,为各自的国家力挽狂澜。
他们隐隐收到风声,六公子行踪飘忽,最是神秘,却没料到他居然是镇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尊大魔!
“不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刺客们琢磨过来,当即神色巨变,顾不得琳琅这个任务目标,接连往四周奔逃。
“因为,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的呀,六又不傻。”
少年的稚嫩嬉笑声阴影一般笼罩在众人的心头,他们冲进黑暗里,以为能借着夜色的掩护,如昔日一般全身而退。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粘稠的血腥气息如影随形,每掠过一步,皆是杀锋芒。
十人尽数毙命,唯有轻功最好的有资格被太岁捏在里。
“太岁饶命是是姑射公主命我们来的”
刺客们除了慈悲盟的正经诏令,私底下同时会接一些重金筹赏的活儿,那姑射公主开价丰厚,足够他们干完一单后金盆洗。其次,他们有心向太岁卖个好,如果将长公主的头颅献给尊座,不定能以此博得太岁的青眼,继而跃升他的首席弟子。
然而千算万算,他们没想到,慈悲盟传中的天子居然是阑门最末席的六公子,更尊长公主一声师娘!这不是在阎王嘴上拔胡子吗?
“咔嚓。”
喉骨碎裂,地上又添一具亡尸。
“六如今的本事愈发大了,取人性命,易如反掌呐。”
后头传来一道女声,六绷紧了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
他捏着对方的脚,装模作样地,“唔,师娘你看,他肯定是马步扎太少了,下盘不稳,容易城门失守。炼体呢,又不到家,骨头太脆了,六明明就是轻轻一捏嘛。”
嘴儿一张一合到处叭叭,黑的成白的,红的成绿的。
话痨秃噜了半天,最后一脸义正言辞,拍拍做了个甩锅总结。
“不关六的事,是他太不经打了,做人呐,一定要瓷实耐摔,像六这样的!”他举了举自己胳膊腿,并没有什么服力。
琳琅身上的纱是湿的,她特意披了一层斗篷,赤脚踏在玉石上。青丝漓漓簇到腰间,她的眉眼笼上了一层朦胧而妩媚的色泽。
没开窍的六看了半天,憋出一句,“师娘,你没穿鞋,会生病的。”
着,他立马扒下了自己的黑靴,双捧着鞋底递到琳琅面前。怕唐突师娘,六开动自己的脑筋,一碗的雪脸儿特意往靴口一埋。
深深一吸。
嗯,还行。
六下巴抵着靴子,冲着琳琅傻乎乎笑了,保证道,“六闻过味儿了,这是一双没有异味的好靴子,嗯,好六的东西也是好的。”
琳琅还没话,少年殷勤弯下腰,捉住她的脚腕往袖口蹭了蹭,利落往靴子里塞,他嘴儿还笃笃笃个不停,“师娘还记不记得啊,师娘在山上的时候也给六穿过靴子呢!”到这里,他满眼哀怨,“可是二师兄太欺负人啦,二话不就把六擦脚的帕子给抢了。”
“师娘不是给你缝了一身新衣裳吗?”
“的也是,嘿嘿。”
六挠挠头。
“然后六恩将仇报,把师娘列为慈悲盟的追杀头名?”
六急了,嗷嗷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六以为,六接了,其他人就不敢动师娘了,谁想得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哩。”家伙还特别邀功,“为了不给师娘惹麻烦,六在外头都称师娘为姐姐的,那个姑射公主太讨厌了,坏,诋毁师娘,不过不要紧,六已经狠狠敲她竹杠啦!”
他仰着脸儿,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芒,摆明是翘起尾巴等着求夸的模样。琳琅不过是摸摸他的脑袋,家伙似猫儿般拱了拱背,兴奋溢于言表。等他穿好鞋,站起来,堪堪才到琳琅的脖子,正如三年前的身量。
师兄弟们个个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倒数第二矮的老五李千也噌噌长了个子,长长脚的,比琳琅高出一个脑袋。
六仿佛知道她眼中疑惑,满不在乎摆摆,“慈悲盟有个老头,坏得很,打着收义子的幌子,把六当成试药的药人,嘿,糟老头子牙齿掉光了,还想返老还童当个青春美少年呢,六那么聪明,才不想天天被老头扎成马蜂窝呢。”
糟老头子颇有算计,把六送上了阑门,借着阑门的替义子淬炼筋骨,等六下山,他露出了狰狞獠牙,装着六进了笼子里,打算制成还童丹最后的血引子。
制作途中出了差错,六阴差阳错吞了半成品的还童丹,内功逆行,走火入魔,导致身体发育迟缓,连声音也更加幼嫩,变得奶奶唧唧的。
六清醒之后,摸摸捏捏了半天,觉得长不高就长不高好了,反正也不影响六吃烧鸡烧鸭烧全羊。
有多快活就多快活,家伙一贯是这么没心没肺。
两人着往里走。
琳琅想着六卖力了,去厨房亲自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汤饼,青翠葱段衬着杏黄汤色,格外鲜亮。
六举着筷子,心捞出一段薄面片,努力避开青葱。
她忘了,这孩子不仅长了一张能叭叭的嘴,还特爱挑食,无肉不欢。
阑门每次家宴,准被不怀好意的老五跟老三两对老狐狸关照,堆了不少素菜,六早早显露刺客天赋,三两下不动神色将素菜撇干净了,琳琅一看,得,全嫁祸给他的师兄们了,被发现了,家伙还振振有词地甩锅,要尊老爱幼孔融让梨,总之,道理一大推,不愁找不到理由。
琳琅拿了一双新筷子,替他夹干净葱段,夹完,对方傻傻瞧她。
“干什么?”
六啜了口筷子,吸得光溜溜的,“嘿嘿,师娘好看,天底下最好看的。”夸完,他整张脸埋进汤里,吸溜吸溜,一碗面饼见底,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可怜巴巴盯着琳琅看。
琳琅残忍否决了他再来一碗的提议,并给他安排了睡觉的房间,不远,隔着几间屋子。
“轰隆隆——”
夜里下了大雨,伴随着雷响,还有一阵敲门声。
门外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抱着自己的被子,裤脚一个高一个低,鞋子挂了一只。
“六怕雷公公,能跟师娘睡吗?”
他摇晃着耳边的红穗子,额角卷着绒绒的发,沾着亮晶晶的雨丝。
“不可以。”琳琅维持着长公主的尊严,伸捏了捏他白面团似的脸蛋儿,晕着两抹红,泛着刚从被窝里爬起的热气。
“为什么不可以?”
六失望极了,“师兄们和红都可以让六钻被窝里的,师娘是不是不疼六了。”
他从被当成药人培养,幸好上了阑门,有了农家的宫师傅照看,六尽情释放孩童的天真。他年龄最,师兄们虽是爱捉弄他,却也下意识将六庇佑到自己的羽翼下,不让他瞧见半点脏污阴私的事情,因此六对男女大防一直懵懵懂懂。
琳琅想了想,弯下腰,与他同等身高,尽可能通俗解释,“六,只有夫妻与孩子才能睡在一张席子上。”
六抓了抓发痒的脸颊,他老老实实地,“六不想当师娘的儿子。”
他恨死巫马沛了,要不是这个家伙捣乱,师娘怎么会离开阑门,如果师娘不离开,六就可以永永远远跟师娘撒娇了,才不至于被那老头抓住,差点丢了命。
“六是想要尚公主?”
琳琅软了声色,眉目的神光如水墨清丽化开。
六抱着被子,裸露在外的脚趾头白白净净,无意识抠了一下地面。
然后,他屁股一撅,溜了。
琳琅扶着门框,窥见一条尾巴盘在拐角的地儿,他探出一个乌溜溜的脑袋,双眼眨巴眨巴的,跟琳琅隔着一堵墙对视。外面是泼瓢大雨,淋湿了漆红勾阑,六巴在了墙壁上,稀罕不已瞅着长公主,就像是吃得圆滚滚的猫儿又瞅见了一条很好吃的鱼。
六喜欢鱼,但又很少吃鱼,他嫌麻烦,除非师兄们给他挑了鱼刺,这才喜笑颜开笑纳了满碗鱼肉。
琳琅望过去的时候,六嗖的一下跑个没影了。
她没当一回事。
第二天,琳琅被一阵喧哗的声音吵醒,一会儿是鸡叫,一会儿是牛哞,原汁原味的粪味儿随着风钻进了窗户。
简而言之,她是被臭醒的。
“咯咯咯——”
“咩咩咩——”
罪魁祸首在头上扎了个红带,坐在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水盆前,有模有样磨着一把锋利大刀,刀柄比他细胳膊还粗上一截,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六很是神气点兵点将,“阿鸭,你把头伸过来,六给你剃一下脖子上的毛!”
阿鸭不愿意,并有它自己的脾气,满院子扑棱扑棱地飞,要么钻进牛的肚皮下,要么飞上公鸡的红冠,扑了六满脸的羽毛。
琳琅噗嗤一声笑了。
“行了,你放过阿鸭吧,大清早闹什么呢?”
六轻轻松松提着一把沉重的大刀,理直气壮地,“不成的,三师兄,要抓住女人的心,就要抓住女人的胃。三师兄虽然总是爱骗人,但这句话的时候,嗯,很认真的,六觉得他应该没有骗六。”
琳琅饶有兴趣地问,“那六准备怎么抓住别人的胃?”
六嘿嘿一笑,从他鼓囊囊的胸膛掏出了一本又一本的菜谱,有的边角泛黄起了卷儿。
琳琅扶额,“你昨晚不睡觉,偷鸡摸狗的,去偷别人家的菜谱了?”
六脸不红气不喘,心脏跳得匀速又平稳,丝毫没有被当场抓包的窘迫,他操着一口奶音,特意呜了一声强调,“这是他们送六的。”虽然是刀架在脖子上才送的。
“你胡闹,快把东西给人家还回去,这些食谱是人家老百姓的安身立命之本,你怎么能夺人口粮?”
琳琅把本子捡起来,六嚷嚷伸去抢。
她眼睛一斜,很是坏心眼举高了臂。
六踮起脚,爪子伸了又伸,怎么抢也抢不到。他乌黑的大眼珠子一转,双环住了琳琅的腰,“反正六不管了,六要尚公主。”
琳琅失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孩子,胡话呢。”这话得六顿时不满,“六快十八岁了,才不是孩子呢。”
长公主顺着他的意,“那六尚公主之后要做什么呢?”
这可为难住刺客头头了。
不过六就是六,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叉着腰猖獗大笑,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师兄们最怕师娘了,以后六一定要横着走,让师兄们都哭着喊六哥哥再也不敢了,尤其是五师兄。”着他捏了捏拳头,表示自己六报仇,十年嫌晚。
“你就这点出息呀,德性。”
琳琅用菜谱敲了他脑门,对方吃痛一声,捂住脑袋,嚷嚷道,“六疼死了,要师娘吹吹,痛痛飞走。”
他明明白白耍赖。
长公主歇了一口气,笑道,“行了,被你鸡鸭牛羊的闹了一早上了,我去洗漱一下,咱们再去外头吃点东西吧。”
她刚挪开步伐,尾指勾上了她的指。
六褪去了满脸稚气,他认真道,“师娘,大师兄跟二师兄杀红眼了,如今厌火国又偏向了姑射国,再过不久,等他们吞并了犀奴国与大泽国,最后对付的就是大盛了。您是长公主,首当其冲,六不想您受伤。”
“所以呢?”
少年头上插满了不明品种的羽毛,扬起明媚活泼的笑容。
“六要把师娘拐走啦,让他们都找不到。春天呢,六下河捉鱼,给您做鲈鱼春笋汤。然后蝉知了知了叫的时候,梅子汤跟酥山给您备着。到了秋天跟冬天,什么胭脂鹅脯炖肘子的花样,六肯定能学会的。总之,六要把师娘喂得胖胖的。”
他夸张比划了一个势,“有十个六那么大,准让他们认不出来!”
琳琅:“”你是个魔鬼。
他身子软软挨着人,像极了地上的猫垂涎桌案上的鱼干,想吃又不敢吃。
“等师娘胖成球了,六六总能长大的。”
到时候,六就能尚胖胖的师娘了,谁也抢不走哩。
六真是太聪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