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73)
1887年一月的时候,下了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第二天早上, 雪还没停
乐景冒雪来到纺织厂视察。
经过一个多月的招工, 乐景的三个工厂已经招满了人。
纺织厂现在一共收了四百女工和一百男工,他们都在乐景的学校里接受了相关的培训, 学会了纺纱技巧。
自从珍妮纺织机诞生以来,纺织机械经过多次革新,现在世界上最流行的纺织机是无梭织机, 乐景为工厂采购的就是这种新式织机。
这种新式织机因为不用笨重的梭子和纬管, 而是用其它引纬器件把纬纱引入梭口从而得名为无梭织机。
自从无梭织机问世以来, 它就以以其分量轻、振动、噪音低、车速快、效率高等优点,取代了有梭织机, 迅速占据了国际纺织市场。
乐景一共为纺织厂里采购了五百台无梭织机, 此时五百台机器一起转动, 汇聚成震耳的哒哒规律机械声, 很是壮观。
望着这幅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乐景有点感慨。十九世纪的工业革命虽然推动了科技的进步, 但是同样的也把工人变成了机器的奴隶。
机器彻夜轰鸣, 永远不知道疲累, 只要机器保持运转, 那么就能一直为资本家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 所以休息和睡眠对于工人来也成为奢侈的事情。
18世纪19世纪工人普遍一天工作十七八个时,更没有后世的五天工作制。
所以对于19世纪的工人来,现代备受诟病的996已经是福报了。
从十八个时的工作时长缩短到996, 这一切转变,不过是因为马.克.思和工人运动曾经来过。
但是这并不意味现代996制度存在的合理性。996和狼性文化本质还是资本家对职工的剥削,如果人们对996习以为常,那么总有一天,习以为常的人们会和十九世纪工人的血色幽灵不期而遇。
贪婪的资本家永远学不会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所以才需要无产阶级工人运动。
工厂管事陪乐景在工厂里参观巡视,帮他介绍情况。
“有件事,我必须要给您一下,”管事对乐景:“工人们都向我反应,希望能延长工作时间。”
乐景:……
乐景并不想成为剥削工人的奴隶主,他宁愿赔钱,也不愿意吮吸工人们的血泪而活。
所以他率先在工厂里实行了一周40时工作制,就算偶有加班,他也会付给工人加班费——这项权利世界各国工人们争取了数百年,在二十世纪中期才普遍达成。
颇具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在乐景的时空里,世界上第一个推行五天工作制的恰恰是美国的大资本家亨利福特,他认为,必须给工人提供足够的休息时间,才能刺激他们消费,资本家才能赚更多钱。
乐景完全没想到,工人们竟然会觉得工作时间太短,强烈要求加班。
管事完后,周围的工人也三三两两开口附和管事的话:“是啊,老板,让我们多工作一段时间吧,我家上有老下有等着我养活呢。”
“一天就干八时,太轻松了,老板你还怎么赚钱啊?你让我们多干点活呗,我们多赚点加班费,老板你也能多赚点。”
“每隔七天还歇两天,还赚不赚钱啊,老板你让我们多干点活吧,这么好的工厂要是倒闭了怎么办?”
乐景:……
他叹了口气,任何规章制度都要充分结合考虑社会背景啊。
乐景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对于穷惯累惯的底层勤劳的华夏人民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吃苦受累,而且他们也需要多赚钱来改善自己和家庭的处境。
所以乐景就结合工人的请求,灵活地对工厂的规章制度进行了调整。
乐景:“那就实行自愿加班政策,下班后工人可以自愿留在工厂加班,每天加班时间不能超过四个时。”
工人们立刻抗议:“四个时太少了,老板,六个时吧!”
“不,要八个时!”
“十个时也没问题!”
乐景铁面无情:“不,每天就四个时,超过四个时我也不给加班费。”他交待管事,“你记得每天统一时间赶人,加班结束后不许让他们在厂房停留。”
管事面上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直嘀咕。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老板。
管事也是海外华人出身,在美国工厂也工作过好几年。他干工人那会儿,每天工作十七个时,除了睡觉和吃饭的时间,他就要一直一直在工厂工作,工厂里管事还动不动嫌他们手脚不麻利对他们非即骂,恨不能把他们当机器使用。
像颜老板这样害怕工人干活,逼着工人休息,结果工人抢着干活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等到颜老板走后,他看向那些在老板面前表现活跃抢着要加班的工人,大声:“你们算是走运,遇到这样的好老板。你们去别的地方听听,全世界都找不到这样宽松优厚的待遇了,你们着灯笼都找不到颜老板这样的好心人。”
一名中年工人用力点头,感怀不已:“是啊,我之前也下过南洋,在美国工厂里工作,在哪里谁把你当人看?做工的时候敢话那就等着被管事扇巴掌吧。也就是咱们的老板人好心善,我才敢在他面前话。”
“是啊,咱们老板给我们的待遇那是没得,就是人太好了,真让人发愁。”一名女工忧心忡忡道:“开工厂就是要赚钱的,结果老板放着机器不用,非要让我们放假,这样还怎么赚钱?到时候老板工厂要是倒闭了怎么办?我们可都要失业了!”
女工的话勾起在场所有工人的共鸣,其中以女工们的共鸣最深。
如果不来工厂工作,她们又要去哪里赚钱?
虽然海州很久以前就有下南洋讨生活的传统,但是如果可以活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况且就算在国外,女人也找不到像颜老板的工厂这样待遇优厚的工作了——颜老板的工厂男女同工同酬呢!
她们工作一个月,能为家里赚五百文钱呢,一年足足有六两银子!因为这六两银子,家里上下哪个不高看她们一眼?再也没人嫌弃她们在家里吃白饭了。
所以她们绝不想从工厂里离开的。
管事欣慰的点点头,“你们能这么想,就没算辜负老板的心意。”他拍胸脯包票:“等我回头再劝劝老板,争取让你们一个月歇一次。”
工人们立刻精神一振,争先恐后道:
“好!那就麻烦您了!”
“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
回家的路上,雪停了。乐景骑在黑色的骏马上,马蹄踏过污浊的泥雪,载着他往家的方向奔去。
乐景骑着马刚到家门口,管家就迎上来,“老爷,你可总算回来了,顾大人已经等了您好久了!”
乐景惊喜地从马上跳下来,交待管家:“你牵着马去马房,喂他一袋马豆。”
他兴致勃勃的进门,还没走进大厅,就高声道:“顾飞鹏,你子总算舍得来找我了!”
顾图南从大厅里冲了出来,飞快跑出走廊给了乐景一个热烘烘的拥抱,“苍哥儿,好久不见!”
乐景用力抱紧自己的大哥,眼眶有点热,“好久不见。”
这些年,乐景和顾图南都挺忙的,兜兜转转,这竟然是是回国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几年没见,顾图南瘦了很多,脸上棱角分明,目光沉郁冷峻,不话的时候有种成熟男人的沧桑魅力。
但是当他一开口,乐景知道顾图南还是那个顾图南——
“咱妹妹怎么便宜了卿卿那子?千防万防,没想到竟然出了个家贼!”
乐景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道:“唉,谁不是呢,谁能想到,我拿卿卿当弟弟,他却把我当做大舅哥!”
顾图南捋了捋袖子,露出一个狞笑来,“这次咱哥俩去美国,好好和他算账,好让他知道,咱家妹妹没那么容易娶到手。”
乐景笑着问:“听你爸妈已经给你看好了人家,你算什么时候结婚?”
顾图南笑容微敛,“算了,我不结婚了。”他呼出一口白气,耸了耸肩,无奈道:“总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乐景望着顾图南脸上鲜活的表情,冷不丁问道:“想明白了吗?”
顾图南一滞,眼神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怅然。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丝丝缕缕的雪花飘洒在两人的肩头。
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顾图南的睫毛上,青年睫毛轻颤,雪花很快化开,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留下几滴水珠,猛一看,还以为是眼泪。
“想明白了。”青年沙哑的声音如青烟消失在呼啸的风里,“我这次去美国,就是要去走我的路。”
“我想成立新的兴华会。”
青年望着乐景,漆黑的双眸里氤氲着滚烫的热情,他压低声音,声音又轻又快,仿佛怕惊扰到某头沉眠的巨兽,“我想……发动革.命。”
乐景平静点点头,仿佛毫不惊讶。
于是顾图南就满足地笑了起来,他对乐景伸出了手,希冀地望着他,“我需要你的力量,可以来帮我吗?”
迎上挚友希冀的眼神,乐景心里响起了缓缓的叹息声。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但是……
乐景摇了摇头,在顾图南震惊的眼神里,慢慢道:“你的路,不是我的路。”
“抱歉,我现在必须留在国内,蛰伏起来,发展一切可以发展的力量。”
顾图南收回手,脸上挂着理解的笑容,镇定地点点头,“虽然你一直在我们的道路不同,但是我有种预感,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起点和归途都是我们的祖国。”
……
乐景和顾图南到达美国的时候,是个深夜。
水天交映,一海星辉,清凉的海风拂过深邃的夜,海面哗哗作响,不知是晚睡的鱼在轻语,还是轮船排开了风浪。在风浪的尽头,伫立着不眠之城。
乐景和顾图南站在船头,望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旧金山码头,码头上灯火轰鸣,热闹喧嚣,工蚁般的工人们在搬运着巨大的货物。
船客们都从船舱里跑了出来,惊喜地围在船头,伸长脖子看向码头的方向,渴盼的目光里乘放着一池星光。
顾图南轻声问乐景:“真的……不和我一起吗?”
乐景望着灯火通明的港口,同样轻轻回答,“是啊,真的不能和你一起。”
趁着夜色,顾图南没忍住露出了失望了表情,然后就听身旁的挚友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我会帮你的。”
“我总是会帮你的。”
顾图南一怔,抬起头,满天星辰在他眼前晕染开来,他闭紧嘴,嗯了一声。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