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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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后贾赦同高先生详谈,在犹豫不决间,他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祖父和老爷那边只怕不肯,毕竟薛家未曾损害过我家的利益。我也只是防着薛家,毕竟这里头水太深。”

    虽然将这个弟子收入门下没多久,无笙却颇为了解,难得见他患得患失,便笑着开解道:“你担忧的太早了,未见得他薛家就没有二心。只怕这里头的东西,你也未必就一清二楚,静观其变就是。”

    经高先生这么一点拨,贾赦豁然开朗,“倒是学生魔怔了,先生一语中的,该着急可不是我。”

    无笙笑笑。这就是上赶着收人家为弟子原因,一点就透,敞亮。

    一场谈话下来,贾赦已经胸有成竹。在拜师礼的前一日,他应邀而至。

    薛鹏曾把此事告知薛家主,薛家主将薛鹏好生训了一顿。时至今日,薛家早已不复往昔,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他的本意不过是希望儿子同他一般,和三家的继承人打好关系,最好是年少时培养出来的情谊。往日贾家在京城没什么会,这会送上门还往外推,那真是天理不容。

    少年人总有自己的骄傲,薛鹏在金陵不一呼百应,却也无需讨好任何人。往日他呼朋唤友,折节相交不过是家训,认真起来,谁又敢不卖面子给他。何时他也需如一般的商贾,像那些狗腿子一样眼巴巴的去巴结旁人。

    可世情容不得他任性,薛家终究是商贾,遇上了贾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就得把脸面抛诸脑后。在薛家主三令五申之下,薛鹏最后一点不服气也被压在了心里。

    宴会的地点不同于饕餮楼这样客似云来的地方,而是在以清静而闻名麒麟街,这一条街上皆是青砖院,里头经营的或书肆,或棋社,总之,这是每个读书人都向往的地方。

    贾赦车驾到了街口,带着几个仆从徒步行走,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到了目的地。院内一颗枣树,生勃勃的在墙外依然能一窥究竟。

    薛鹏亲自盯着仆下摆放瓷器,听的下人来报,两一抹,展了展衣裳,步履匆匆赶至院门前,作揖道:“让贾公子久等,失礼了,快请进。”

    “薛公子太客气了。”贾赦又不是摆谱而来,两人差不多的年纪,礼数太多反而不像话。而且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老妖怪,再矫情就真的是欺负孩子了。

    接连被推了几次帖子,薛鹏都快绝望了,直觉荣国府的嫡长孙是个不好相与的。今日私宴是意外之喜,他绷紧了皮子生怕把人家再得罪了,却没想人家完全没放在心上。这叫他仿佛一拳打在空气上,无从下,“也不知道贾公子喜欢什么口,听京里的风味和金陵很是不同。”

    “客随主便,薛公子有话直。”贾赦随着薛鹏一同进入屋子,随意扫视了两眼。

    薛鹏还没见过如此直接切入主题的,他顿了一下,招呼下人上菜,走近贾赦道:“上次是我孟浪了。”

    贾赦捧起百宝架上的哥窑十八瓣葵花笔洗,两转换看了许久,直到薛鹏开始怀疑自己又错话的时候,他才道:“过去的事儿,不必放在心上。”

    薛鹏心里松了口气,只觉的这位主真难伺候,“贾公子喜欢这个,回头就送到你府上。”

    “不必,我家也有一个,”贾赦挪步至桌前,一桌子山珍海味,薛家豪富果然不假,“薛公子有心了。”

    “能入的公子眼,是某的荣幸。”薛鹏笑道,招呼贾赦入席,“尝尝这道佛跳墙可还入口。”

    贾赦不动声色,薛家的消息还真是灵通,他喝了口汤,不可置否的点头。一段饭下来,整桌子的菜都很合他的口。正是因为太合口了,才有大问题。他一向节制,即使喜欢一道菜,也不会多吃。了解他如贴身的丫鬟和仆从,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口味,可薛家却知道。

    薛鹏偷觑贾赦神情,却发现这位主脸上半点变化没有,他心里越发没底,咬咬牙只好使出杀锏,“前些日子铺子里的掌柜送来一件东西,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得这个。放着也是放着,今儿个瞧着贾公子才想起来,赠与府上的老太太再适合不过。”

    少时,两个仆人搬了一个雕花箱子进来,薛鹏上将盖子打开,屋里明亮的光,也掩不住东珠的光芒。他将一整件铺开,那不是一颗东珠,而是用大大的东珠串成的罩衫。听着屋里众人咽口水的声音,他忍不住得意,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谁都无法拒绝。

    “这珍珠衫旁人穿了只怕盖不住,唯有到合适的人上,才不算白费。”

    “东西很不错,”如果薛家还是只有这些段,贾赦就要要重新掂量了,“凭咱们四家的关系,薛公子很不必如此。而且我家做主的是老爷,在我这儿,只怕薛公子要失望了。”罢,他起身就要走。

    “等等,”薛鹏放下珍珠衫,三两步追上贾赦,“贾公子你误会了,真的只是为上次赔罪。”

    薛贾两家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何况他在赴宴前还收到京里来的信件。贾赦停下脚步,笑道:“薛公子太过心了,心意我收到了,礼,恕我不能收。天色已晚就不多做停留,有空可常来我府上走动。”

    薛鹏一愣,没想到目的如此轻易达成。待他还要再开口,人已经上了车驾,他也只能从长计议。

    贾赦闭上眼睛回忆京里的信件。信中只有一件事,莱州的铜矿只怕要通过薛家的耳目,直达天听。这东西是个烫山芋,却也是一把利剑。朝堂上太子监国,局势不明,眼下肯定不是最好的时。但是有了薛家,这件事便会简单很多。这才是他改变初衷的根本原因。

    薛家贾赦一叹,撇开头不再去想。

    转眼就到了拜师礼的日子。

    凭着贾家在金陵的名望,以及无笙收徒的名头,贾府门前的马车络绎不绝。

    一大早贾赦沐浴换新衣,在书房静坐。直至吉时到,无笙领着贾赦拜谒文昌帝君和孔圣人像,之后才是轮到他自己。

    因没有师母,贾赦直接对着高先生三叩首,之后献上六礼,再投师帖。无笙回礼,训诫了一番,领着高珽及几位友人的学生齐颂大学首章。至此,正经的仪式才算结束。

    这些不过走个过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无笙收徒给天南海北的友人都发了帖子,除去一些因着路途遥远不能赶到的,余下的全都来了。这会齐刷刷的等着贾赦录露一。

    一行人移步花园,宴席早已备下,贾赦站在高先生旁边,任由众人打量。

    考教才刚刚开始,高珽忍不住为师弟捏了把汗。本来还有些嫉妒师弟的拜师礼如此盛大,此时唯有庆幸。在座的除了金陵望族和贾家世交,余下二十来位皆是饱学之士,即便不是名震天下,却也在当地颇有名望。这一层层考教下来,不死只怕也要脱层皮。

    若是对答得体,未科举名望便上一层。若是有一点差错,传了出去只怕名声有损。不止高珽贾赦捏把汗,今日才赶到的孟传葆和朱曦令也颇为紧张。

    好在无笙心里有数,请来的都不是那刻薄孤寡之人,就是偶有疏漏,贾赦回答的也颇为巧妙。至此一役,他在文人的圈子也算立足了。

    拜师宴热闹了整整一日,还未完全结束。无笙的友人多数不在金陵,本着地主之谊,他也撇不开。如此几日,贾赦和高珽被无笙带在身边,刷足了存在感。

    宾主尽欢一行人散去,贾赦才有空和孟传葆几人聚。这一聚,孟传葆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孟家欲和钱家结亲。

    自从钱家出了一个太子妃,在江南的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两家联姻贾赦不奇怪,只是孟家竟已急迫到如此程度。

    晚些时候贾赦送走孟传葆和朱曦令,他一人回了书房。京里来信,太子妃诞下的是皇孙女,妾室早产诞下一位健壮的皇孙。他拿出一本册子勾勾画画,好一会才理顺。

    贾老太太按例准备了一份添妆礼,贾赦目送两人上船,最终却什么都没。回到家中,他先去和老太太闲话了一会子,转头去找贾源谈话。京里的局势越发模糊,他需要找人谈一谈,老爷子是最好的人选。

    贾源接连忙了半月有余,这会正躺在摇椅上撩闲,听见脚步声想也不想道:“又来给我找事儿了。”

    “祖父能者多劳,”贾赦笑笑,走到廊下将肥大的白毛凤头鹦鹉拎下来,“几日不见,这吃了什么,都胖成这样了。”

    “你可别招它,”贾源停了摇椅起身换坐到一旁的竹席上,“到头来受罪的还是我。”也不知怎么的,这畜生谁也不怕,就怕大孙子。一旦大孙子训它,当场紧闭嘴巴,扭头就学着泼妇哭给他看。还选在大半夜,真是招谁惹谁了。

    “要不让孙儿拎回院子养几天?”贾赦阴测测的看了鹦鹉一眼,那鹦鹉一听,头上的羽毛全都敞了开来。

    “出息!你那院子里养着海东青,可别把它吓坏了,”贾源笑拍贾赦,“罢,怎么忽然找起我来了,还有那名士先生都解决不了的事儿。”

    贾赦知道这只鸟宝贝,他委屈道:“在祖父心里,我还没有这只鸟重要。”

    正在修盆景的老铁头剪子一歪,这祖孙俩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