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情形

    贾赦低头吹着茶叶,“太子妃仁厚,三妹想必无碍。”

    这话谁也哄不了,贾老太太难道不知道女人，何况又是天家，若生出个女孩也就罢了，要是个男孩，她不得不多想。但即便她多想,那也不愿出口，都是自找的,是福是祸,认命就是,谁也帮不了。

    “算了,不这个了，你老爷近来也帮着你妹妹相看,我的意思,就他那眼神,还不如你帮着瞧瞧。咱们荣国府的嫡女,怎么也得找个四角俱全的来。”

    “可不是，咱们敏妹什么样的配不上。”

    贾赦想起贾敏也笑，确实是个好姑娘，既聪明又练达通透,配谁都是绰绰有余。

    “什么配不上。”

    贾代善捏着一沓厚厚的纸进屋，“老太太您瞧瞧这几家，没事儿请她们到家里一叙,也好看看家中是个甚情形。”

    贾老太太笑着接过册子，借着灯光草草翻了几页，忍不住挑眉给儿子使眼色，这都选的什么人家。看着各个都好，家里头可不怎么好，难为儿子能完美避开和睦的人家，一水都是花花架子。

    “这”

    “怎么。”

    贾代善狐疑，怎么老娘儿子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看选出来的几家都不错嘛，都是嫡长子不，各个年轻有为，早晚能袭爵。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一嫁进去就能当宗妇，再往上可不好找。

    “你过来。”贾老太太对丫鬟招，“你给你们家老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贾代善给整蒙圈了，他根本没想过内里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平日也旁敲侧击过同僚的子嗣，不是都挺好，怎么就“果真如此，不至于，他们骗我有何好处，哪怕把敏儿骗过去，收拾起他们也不难，何至于此。”

    男人的想法很直观，如果贾赦不是多活一世，肯定和贾代善现在一个表情。对于老子被老太太训斥，他只能表示同情，并且一点忙也帮不上。

    贾老太太也被家里两个男人气笑了，这种事他们只能为辅，真要全都男人拿主意，早晚得出大事，“算了，等我看好了你们在帮着打听，没得给我添乱，要是敏儿嫁的不好，我死都不安心。”

    “老太太言重了。”

    “老祖宗言重了。”

    父子二人齐劝，贾老太太才罢了让人摆饭。

    冬日的夜本就长，一家子在花厅用过饭也没下桌，聊到尽兴难免提起前尘往事，这一就到了几家老亲。

    “前些日子林老太太带着独子上京，听那孩子很是上进，虽然老侯爷早逝，到底是书香大族。”

    贾老太太话力的意思众人都懂，贾代善认真考虑招为女婿的可能性。贾赦脸色不变，心里莫名觉的古怪，难道真是注定的缘分，为何前几年少有消息，这会贾敏议亲就又冒了出来，“年岁会不会相差太大。”

    “你懂什么。”

    贾老太太好笑，“年岁大些不要紧，我打听过，那孩子是个洁身自好的，才具可不比你逊色，为人更是相貌堂堂，配敏儿倒也不差。虽现在也就秀才功名，难保将来不会一飞冲天。何况林家人口简单，我越想倒越觉的合适。”

    这下轮到贾赦如坐针毡，林海确实不错，在同辈里相比素质拔群，可一想到他从看大的妹子将来的命运，怎么想都让人抗拒，“孙儿听老侯爷这一支一直子嗣单薄，且多数英年早逝，会不会”

    “你倒提醒我了，我得好好打听打听，若真有个什么，咱们也好给林家提个醒。”

    缓兵之计奏效，贾赦总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先拖着，实在不行那就想办法给妹子补身体，最好补的白白胖胖结实如牛。他也知道这是想当然，当务之急还得找个不必林如海条件差的，最好能多找几个供妹子可以挑选。

    正当荣宁二府摩拳擦掌给贾敏选夫婿的时候，宫里的贾桐早产了，生了个女儿，最后没保住自己的性命。

    天大的事，人死如灯灭。

    贾赦不知道什么感觉，他站在庭院里，大雪厚厚一层积在脚踝，彻骨的寒意让人更加麻木。

    他还记得那一年，圆滚滚的姑娘拿着冰糖葫芦笑得比糖衣还甜，临死前她还往宫外递话，让府里好生保重，还给几个孩子赏了一堆好吃好玩的。

    “谁！”

    “大哥，是我。”

    “啊，敏儿啊。”

    “大哥。”

    “别哭，别哭。”

    贾赦迟钝的从雪地里走出来，抬抚上妹发顶，当年，两个裹得像红包的丫头在雪地里打滚，还是他给掩护才让她们玩得尽兴。

    “大哥，三姐，三姐她，我我”

    贾敏几乎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从同进同出的姐姐，一起莳花弄草的姐姐，上旬还打趣要给她添妆，怎么就，怎么会，可怜的侄女怎么办。

    “敏儿啊”

    贾赦深吸口气重重吐出来，却也开不了口，怎么就选了这条路，若不进宫，兴许会长长久久活着，也做个老封君笑看子子孙孙，享瓜瓞绵绵的福气。

    兄妹二人在原来的院子里站了许久，可站的再久，她也回不来了

    府里满是白色，一望无际的白，看不到其他色彩。

    年节过的没滋没味，贾家人见不到刚出生孩子，只能暗暗看顾。皇家无母的孩子命短也短，命长，也可以长命百岁，她死了，总有人得活下来，这是皇家必须要给贾家的交代，除非

    幸运的是，孩子确实养活了，还在太子妃名下养着。

    无论太子太子妃是何用意，这个难受的情分贾家受用，也仅此而已，再多，那得看太子的本事。

    正月孙玉枝一心求见，贾赦没想到在这当口他会提出此事，“你可想好了，你只是皇商，女儿一旦进了皇宫也只是个丫鬟。”

    “奴才已经想好了，那孩子有心，奴才也有意，若能安排照顾主子那是最好不过。”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也就罢了。”

    “爷，此人狼子野心，为何要答应他。”

    文墨不信主子看不出来，孙玉枝此人可不是善茬，摆明有问题，怎会

    贾赦头一仰往椅背靠，“文墨啊，你太看孙玉枝了，他从来都是一头狼，装的再温顺也是一层皮。狼厉害，那老虎又如何，即便他是狼，我敢养就不怕伤到自己。”

    “是。”

    孙玉枝的用意再清楚不过，孙家的仇人已经将女儿送进宫，还是去年进宫的，年底封为贵人，连册子都经过礼部宗人府加印，是板上钉钉也不为过。

    他想报仇，贾赦成全他。

    毕竟当初围剿贾家的人里，那家人也出了不少力，能不用自己动最好不过。就怕，就怕胳膊拧不过大腿，必要的时候帮个也未尝不可。

    等价交换最公平，这道理孙玉枝懂。

    贾家已然待他不薄，大恩总有报答之日，他不是那等凉薄之人，只是大仇未报，一切就再缓缓，总有一日

    送个人进宫不难，难得是送到哪里。

    孙玉枝请求贾家帮，自然不是寻常地方，但是贾家又岂会轻易出面，如今只能等，等一个合理合法不扎眼的时候。

    很快，孙玉枝就等到了，并且贾家给了一个大礼，直接将孙家女子送到太子跟前。

    哪怕只是太子身边无名无分的侍女，孙玉枝也很高兴，只要离皇家更近一步，大仇得报的会就不会远。

    贾赦也没想到太子如此荤素不忌，不过这是好事，贾代善也默许了，便也揭过不提。

    二月底林家老太太过府，并且带着林海。

    贾赦并不太想见此人，一想到此人将来可能把妹拐走，他就露不出好脸色。

    林海旧闻贾家嫡长子大名，只要是个读书人无不为他文采折服，能见到他一面都倍感荣幸。起初他还以为自己有失礼的地方，后来他一想就想开了，有才之人本就傲气，实乃理所应当，“见过贾给谏，学生，学生”

    贾赦伸打断他，“你可有口吃，还是有暗疾。”

    “怎，怎么会。”

    林海满脸通红，果然是六首，与凡夫俗子不同。

    “喔，那也罢了。”

    贾赦喝茶不理他，妹现在身子骨养的是很健硕，可是这和林海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最后给别人做嫁衣，还是眼前这只白斩鸡。

    哼哼。

    “你哼什么哼，我问你呢，你这孩子，那林家公子不错罢。”

    贾老太太送走林家人便急急忙忙找来大孙子，林家孩子着实不错，人口也简单，多少人等着结亲，再不下，保不齐就跑到别人家当那半个儿子去了。

    “孙儿没问，身子骨恁瘦弱，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秋闱。”

    贾赦不屑翻白眼，现在谁要娶妹谁就是他敌人。

    贾老太太见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赶紧又把儿子找来，最好打听的细一些，“你的也不错，要不先给林太太露个口风，等那孩子中了举人再提。”

    “如此甚好。”

    事情一定，贾老太太急忙开始备起嫁妆，起来孩子出嫁，左右来去绕不过孩子的母亲，让她束束脚。

    沈暳还在孕中，只有老太太一人忙前忙后，加上心病，很快人就病倒了。

    老人病情来势汹汹，可把贾赦吓得够呛，当即就跟衙门告假，左等右等，一等就是一旬，来来去去每个大夫都是一样的法，他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春未过又倒春寒，病情越来严重，甚至时常昏厥就像睡着了一样。

    对于荣宁两，这不是个好兆头，每个人心里都做了准备，哪怕不情愿，也不得不面对。

    “爹，娘亲让我来看看你。”

    “瑚儿啊。”

    贾赦放下木头，抬头强笑看了孩子一眼，“回去告诉你娘，我没事。”

    他都这么大了，爹爹谎还那么直白，太敷衍了。

    贾瑚上前坐到爹爹身边，“爹，我也想学。”

    “你也喜欢，我可从未听你提起。”

    “喜欢啊，爹你就教给罢，儿子会好好学的。”

    “行，那你可不能中途放弃，”

    “嗯，儿子一定不会。”

    “少奶奶脚下当心，有哥儿陪着，您就别再挂心了。”

    “我如何不担心。”

    沈暳压低声音往屋里看了一眼，这才慢慢走出院子去上房，当年老太爷去世是何等场景，若是老太太也她想想都揪心。太太虎视眈眈，自己有孕在身，这个时候王氏又回府了，若真有个万一丈夫自顾不暇，那自己也得早做打算。

    怕什么来什么，人生终有尽头，在一个夜里，贾老太太叮嘱完身后事走了。

    一次又一次，贾赦就站在老太太面前，看着老人从温热到冰冷，他甚至回忆不起孩提的点点滴滴，仿佛那些回忆也随着人走茶凉。什么都想不到也想不起来，只能跟着下人的提醒重复来去，犹如失了魂。

    一开始没人发觉不对劲，直到贾代善在灵堂前叫儿子起身那一刻，麻布上一滴滴的血，“赦儿，赦儿，快你别吓我啊，快醒醒。”

    “老爷，儿子没事。”

    贾赦挽起袖子擦拭嘴角，“老祖宗的事情重要。”

    “快去叫大夫来，不行，不能如此，快快快。”

    送走母亲，若儿子再有个万一，贾代善脚发抖，不断的在心里祈求，求老爷子在天之灵保佑，千万不能有事。

    卢大夫匆匆赶到灵堂，把过脉也松了口气，要是主家再有个什么好歹，那“少爷无事，只需将养一些日子便罢了。”

    “好好。”

    贾代善愣愣点头，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泪水。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都算过了，沈暳在后堂却又出了事情。

    早产，贾赦瞬间醒过神来，赶紧将事情安排下去，这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妻子生死未卜，老太太他跪在灵堂前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撑着一口气叫自己别倒下。

    沈暳生了三天三夜，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身子亏损的厉害，连下床都难。

    宁府的女主人总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最后还是贾母出来主持事宜，只是没想到

    “为何我不行，我为贾家生儿育女，是荣国府的当家主母，你这个贱妇不要血口喷人。”

    白嬷嬷也不看她如何歇斯底里，只将老太太临终前书交给贾代化，“主子曾过，若有不信者，只管去找孟家家主，孟家同样有一份，另有一份在董家里。这灵堂不得太太出现，不得太太祭拜，无须为老太太守孝，老太太事后不得太太掌家。”

    “你！来人，把这个狗奴才给我绑了，别在这听她胡言乱语。”

    “够了，就照老太太生前遗愿，将事情办了。”

    贾代善挥让人把妻子带下去，老太太临终前一丝体己都没留给妻子，他就该想到今天。妻子不出面虽会招来外人风言风语，但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女眷那边就劳烦大嫂了，大哥，是弟弟的错。”

    “别这些了，眼下还是好好送走婶母，别让老人家走得不安宁。”

    “是。”

    原本该一场风波，终究被贾府男人联压下，只是史家那边却不好解释，弄不好孟家和史家还要生出嫌隙，这是贾赦不愿见到的。

    老太太生前处处看顾孟家，如今的孟家还在漩涡中心，一遭踏错便满盘皆输，他只能和舅舅道恼。

    史照不是不明白贾家难处，可是也没贾家这么欺负人，看着外甥他又不忍闹起来，只能狠狠拍桌子撒气，“罢了罢了，你也别太挂怀，人总有这么一遭，老太太也算喜丧，节哀。”

    “舅舅”

    贾赦张口欲言又止。

    史照拍拍外甥肩膀，“别了，此事就此揭过，你是我外甥，我不疼你疼谁，你这是干嘛。”

    老太太的遗言为谁，贾赦一清二楚，他不想老人走后还要背上留言，亲舅舅待他厚道，他左右为难，这一跪不亏，不仅应该，还要多磕两个以全情义。

    “快起来，再不起我可要揍你了。”

    “是。”

    贾赦勉强扯起嘴角没笑出来，史照也不什么，狠狠地捶外甥的背，让他自去，只人走后又忍不住叹息。

    多大的孩子，左右为难成这样，妹好狠的心。

    一日日的动静，贾母一天也没错过，她以为能等到娘家为她出头，终是死了心思，越加恨毒大儿子。若不是他，大哥怎么如此绝情，还有丈夫，真是好一个丈夫，天道何其不公。不过没关系，老虔婆走了，以后有的是会教养儿子儿媳，她就看看好儿子到时候不孝顺的下场。

    贾母得意的算计日后，可是她却忽略了一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初老太太临终前可把后院大半人交给沈暳，就连早产都是和老太太商量好的，她不过是听长辈的吩咐，何错之有。如今虽然躺在屋里坐月子，可该做的，她是可半点没落下。只要荣禧堂有一点风吹草动，她这边立马收到消息，甚至一句话，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青出于蓝胜于蓝，沈暳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老太太临终前的算计得以实施。只是后宅之事看长远，一时利弊倒难以决胜负。

    如果老太太在天之灵，待到日后，兴许会后悔不定。

    贾源在世时曾言夫妻合葬，如今老夫妻二人皆在家庙，回南不回南反倒成了问题。

    “让阿爷和祖母早日落叶归根，咱们便回南罢。”

    这时候政治已不在贾赦考虑范围，老人心里总有一些执念，落叶归根，他想最后给二位老人全一回孝道，以后天人永别。

    “那就回，京里就有劳大哥多周旋了，备船，即日回南。”

    贾代善咬咬牙，他怕现在不答应儿子，儿子会撑不住，退一步也好，兴许退一步还能更稳当。

    “好。”

    贾代化想挽留，终究没张这个口。

    荣宁二公，少了荣府，宁府在京城势单力薄，他怕这话却没法。婶娘也是娘，拦着堂弟尽孝道，这话无论如何不能。

    作者有话要：　　友：燕子飞啊飞评论：红楼生涯之贾赦打分：2发表时间：20-0-323:29:4　所评章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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