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尽, 许燃就觑着身旁的男生。

    顾池的神情倒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依旧是思索模样。

    反而是陈数感受到了一份无形中的尴尬, 不知道什么好, 索性招呼社员们, "结束了结束了，明天继续啊。"

    训练室很快被清空。

    先前是顾池删了自己好友，当时那一瞬很生气他不听自己解释。

    但许燃过后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做法, 从来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忌恨，不然，也不会跟他走到今天这样的关系。

    只是恰巧有这个机会, 必须得揶揄揶揄他。

    训练结束，管理的职责也行使过了。

    许燃看着还没从微信好友的击中走出的顾社长, 眉宇间泄露出些许愉悦, "那我回去了。"

    顾池不疾不徐地抬起视线, 淡声问"不把好友加回来？"

    "改天吧。"许燃转身走去门旁的冰柜，拿了瓶矿泉水, 喝下两口，走出了805训练室。

    看着许燃离开，顾池心情复杂。

    最近，心情复杂的时候好像有点多。

    提到微信好友, 他想到的不止是删好友, 更多的是当时删好友的原因。

    删许燃是因为他把自己备注为"亲爱的老公", 被公众号揭穿。

    那时, 他看到这个称呼只觉得恶心。

    这一刻, 想再看一次……

    顾池跟着他走出805。

    周围的训练室几乎全部关灯，只剩民乐团那间，似乎还没结束收尾工作。

    中走廊式布局的楼房，窗户比人稍高，民乐团训练室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在对面的墙上。

    走廊寂然无声。

    前面几步处，男生背影清瘦，拎着一瓶矿泉水，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灵动和舒畅。

    顾池加快脚步，伸手去握男生垂在腿边的手，想拽停他。

    冷不防，对方很有防备心，感觉到身后的靠近，就迅速往右边避开。

    顾池刚握住他的手，就被带着往右边撞去。

    这是一条两面封闭的走廊，左右都是训练室。

    眼看要碰到，顾池伸手撑住墙面。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也让许燃条件反射地推拒，抵上对方胸前的手指猛地一收，把顾池灰色衬衫领口系在一起的第二颗扣子揪了下来……

    杂乱而细微的声响消失后，走廊重回安静，柔和的廊灯漫泄在地面。

    顾池衣领第一颗扣子没系，松手后就微微耷下，露出一角锁骨，和锁骨上闪烁着火彩的钻石茉莉项链。

    许燃的目光倏忽而过，随意地看向对面。

    "不好意思啊。"

    "没事。"

    他靠在墙上，稍稍平复呼吸后，语声带笑地谴责"让你搞动作。"

    顾池本该退开，却没有动，认真凝注着身前的男生。

    在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控的亲密范围里，禁锢着这个人。

    对方的所有的细致入微都袒露眼下。

    目光清冽，鼻尖巧，皮肤上的细微绒毛都被漫泄在地的廊灯上了淡淡柔光，就像一轮带着薄晕的明月。

    顾池觉得自己的心跳不稳，开口要求"把我好友加回来。"见对方眸底溢出疑惑，又解释"拉你进管理群。"

    许燃听他嗓音低沉，还带着点克制。

    感觉这人比想象中还在意自己的微信好友。

    如此看重自己这样一个有才华的管理？

    许燃觉得特有意思，"你先让开，我考虑一下。"

    顾池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不让，你先加回来。"刻意凶恶地完这句后，他缓和了声音强调"你动不了我。"

    许燃……

    许燃倚靠在墙面上，对面男生的身量很高，从视线的高低间，就能感觉到不平等。

    而落在自己脑袋旁的手臂，线条干净，每一根肌肉都满布力量。

    "又是这套暴力威胁，你是学霸，能不能用智商解决问题？"

    顾池的眉梢一点点漾开暖意，"对你，我用不着简单问题复杂化。"

    许燃……

    什么意思？鄙视我的智商？

    许燃更不能把他加回来了，看着空气，语气随意地开口"那你待着，大不了我陪你到明天早上。"

    安静几秒后听到一句，"你要怎样才肯加？"

    对方这么快服软倒是让许燃始料未及。

    "要怎样……"琢磨着，他拧开手里的瓶子，喝了口水，"上次好给我唱歌你都跳墙了，你这人……什么也干不了啊？"

    顾池……

    顾池下压的视线一寸寸扫过身前男生的脸庞。

    认真思索的表情很生动，而刚喝过矿泉水的嘴唇带着湿润，像沾了间露水的秋日枫叶。

    喉结轻轻滑动，他错开了视线。

    我什么也干不了？

    我要干了这一刻我想干的，你大概会……

    会怎么样？

    顾池还真不确定。

    气氛僵了两秒，旁边一直亮着灯的民乐团训练室，突然传出乐器的声音。

    是一道粗犷质朴的音色，在演奏一首耳熟能详的民乐。

    许燃凝神细听了几秒，觉得这种音色熟悉，但又不是完全相同，刚拧起眉心仔细回忆。

    顾池仿佛看穿他心思般开口提醒"是三弦。"

    "对！是三弦。"

    许燃转身，垫脚去够高处的窗户，往里看到训练室里有一男一女正在弹三弦。

    上一世，许燃离去之前的那段时期，不管是民谣还是摇滚，都有一种趋势，就是在编曲中融入古典乐器，在潮流和古典、喧嚣和自然的碰撞中，创造出全新的感觉。

    就像《蔷薇》，当时他建议顾池加入笛音，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那抹笛音确实非常亮眼。

    岛国有种乐器叫三味线，跟三弦有某种关联，在他们的现代音乐中，三味线这种元素使用得非常广泛。

    霍炎之前就一直想把三弦融入编曲，因此带着许燃听了不少岛国那种黯淡幽寂的调。

    此刻再闻三弦，又想起了这些事。

    训练室里一曲未完，身后的顾池开口问"你喜欢这个？"

    许燃回头，见他已经退开了半步，站着凝目看来。

    "算是吧。"刚回答完，又听到对方"我会。"

    许燃吃了一惊，"你还会三弦？"

    顾池点头，"以前练吉他时跟过不少老师，其中一个会三弦，就学了。"

    都是弦乐器，彼此之间有近似的地方，倒也不奇怪。但想到顾同学平时弹电吉他的不沾烟火，再想象一下拨三弦的平易近人。

    许燃感受到一份反差萌，爽快地提出"既然这样，你给我弹一次，我把你加回来。"

    顾池的眸底也溢出几分笑意，"等我来找你。"

    "太难了，这门课我真的不会做。"

    晚课结束，陈婷抱着课本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路跟徐玲玲抱怨着。

    突然看到熟悉的自己的爱豆，许燃，从大活里走出来。

    女生立马一个激灵，顿住了脚步，"许燃许燃许燃，快快快看。"

    按着她的提醒，徐玲玲很快锁定穿白短袖的男生，从大活出来后，跟人挥了下手，往男生寝室方向走去了。

    下一秒，另一个男生向这边走来，徐玲玲注意到，是校草顾池。

    男生似乎是要离开学校，从两人身旁经过，走向梧桐路。

    自从上次招新现场，跟一个姐妹现场聊了顾池和许燃之间奇奇怪怪的关系后，徐玲玲和陈婷去八卦了他们的前世今生后，愈发好奇起来。

    毕竟亲眼目睹了顾池给许燃买水买饭。

    此刻，又见两人同框，徐玲玲不禁在顾池经过时，多看了几眼，男生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视觉上好似不像平时那么精致，看着有点衣裳不整的感觉。

    等顾池一离开，身旁的陈婷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开口问"玲玲，你刚刚有没有发现顾池身上的一个问题？"

    徐玲玲认真回忆，"他今天好像有点邋遢？"

    "不是，我用我侦探般的敏锐目光仔细看了，顾池的衬衫扣子没了一个，你想，社团活动时间已经过了，他这么晚和许燃单独从大活下来，还衣衫不整，这……"

    徐玲玲！

    -

    自从林稚谈起了北大师大两边跑的异地恋，这周，许燃几乎无法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见到他。

    每天上课下课，食堂吃饭，回到空空荡荡的寝室，再也听不见激烈的敲键盘声，也听不见麦霸撕心裂肺的歌声。

    哥们感情顺利是好事，但还是让许燃感觉到几分寂寞。

    想谈恋爱。

    有个可爱的男生陪着吃吃饭，上上自习，好像挺不错的。

    周五下午，62栋楼下贴了通知，要进行电路检修，停电到明天早上。

    悲惨的夜，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娱乐的娱乐，连林稚也拿上礼物去师大找赫薇了。

    失去了空调的寝室，闷热无比，配发的应急手电筒发出一缕微弱的光线。

    许燃无处可去，一个人待在寝室，短裤背心，扣着耳机，在电脑上做点东西玩玩。

    自从那天听了民乐团的三弦，他一直试着在歌里融入这种乐器，但或许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旋律，一直没出什么好的效果。

    他本来的专业是编曲，以前协助霍炎完成过不少火声的作品，但来到这边，就完成过一首《炼狱》，还没人知道。

    正弄着，突然在音乐的间隙听到敲门声。

    拉开门，看到顾池正站在门口。

    到处都停电，只剩走廊里安全指示牌绿莹莹的黯淡光线从后面映来，衬得男生肩膀宽阔。

    "你怎么来了？"

    许燃狐疑之后，注意到他背着一只黑色琴袋，长度跟吉他差不多，但形状更瘦。

    三弦？

    看来是来拿自己的好友位。

    男生的视线在许燃身上缓缓移动后，往光线黯淡的寝室看去，"怎么就你一个？"

    许燃边往里走，边解释，"林稚谈恋爱去了，又停电，我正无聊。"

    62栋男生寝室的布局是两人间，各自一套上床下桌，书柜，置物柜，除此之外，中间还有一张大书桌。

    顾池看着他短裤背心，手脚修长走在寝室里，想起他帮林稚告白那天，也是这个随性的样子。

    走进去，把琴袋放在寝室中间的大书桌上，开拉链，映着微弱灯光，三弦的琴身上满布蛇形花纹，看起来仿佛流动着奇异的光彩。

    许燃心情有些激动，把三弦拿在手里试着拨了拨弦。

    这种古典乐器虽然只有三根弦，但是音色浑厚，有种岁月悠长的韵味，听着特别舒服。

    催促顾池，"来来来，给我奏乐。"

    男生勾了勾唇角，找了把椅子坐下，把三弦抱在怀里，稍微思考后开始弹奏。

    这种木质乐器比电吉他轻，不需要背带，琴颈也比电吉他长，弹奏时的姿态就显得格外舒展。

    他弹的是一首耳熟能详的传统民乐，搭配三弦的音色，缓缓流动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不禁让人听出一曲市井烟火和人生百态。

    夕阳斜照，仿佛是旧日里的青瓦水台，流年中的酒韵茶香，弥漫着悠悠时光里的喜怒哀乐。

    许燃靠在桌沿上，看着顾池弹琴。

    别，看惯了他抱电吉他，这时的顾池就像一个书的老先生，确实挺反差的。

    一曲结束，男生抬头，眸底的笑意连黯淡的光线都掩不住，开口问"好不好听？"

    "特别好听，要的就是这个感觉。"许燃回完就坐到电脑前。

    顾池刚刚就注意到他电脑上开着的编曲软件，好奇这人要鼓捣点什么，拉了一张椅子挨坐到旁边。

    男生只穿着无袖背心，隐约能看出脊骨凹凸的形状。

    他专注地看向电脑屏幕上，手臂折叠，手指移动鼠标，在音轨上熟练地铺出各种音色。

    寝室又闷又热，还没灯，顾池也没觉得难熬，耐心地看着他弄。

    "你有没有试过在歌里加三弦？"弄了一会，许燃随意地问。

    "没有"一顿之后，顾池语气平静地谴责"原来你是个骗子。"

    许燃握着鼠标的手一顿，知道这人要算编曲的账了。

    在南城时候，他心绪繁杂间了很多以前的事，虽然没有更多细节，但顾池连机械设计都能考满分，怎么会看不出问题？

    可他没有多问一句，许燃心里是感激的，感激他能留给自己一些空间。

    此刻，觉得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索性偏头笑笑，算是承认。

    又听见对方问"《炼狱》是不是你自己弄的？"

    "是是是。"许燃不想他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伸出食指，点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上，解锁后，贴着桌面推过去，"来，加个好友吧，我不随便发砍价链接的。"

    -

    顾池离开后，许燃的电脑也很快没电，彻底无所事事，准备上床躺尸，刚爬上床，就收到了新好友发来的微信消息。

    gc"有一只乐队叫宽恕，国风摇滚，下周六茉莉天空音乐节时，你就可以听live，人我也认识。"

    xr"你要介绍我认识？"

    gc"可以，音乐节的时候。"

    xr"你要陪我一起去音乐节么？"

    gc"难道你要一个人独占两个工作证？"

    顾池确实在自己包里放了两个工作证。

    xr"……我以为你都给我了，准备带林子去。"

    gc"你以为工作证很好拿？而且，他不会跟你去。"

    许燃一想，倒也是。

    顾池又发过来一个链接，是宽恕乐队在茉莉云音乐上的主页。

    反正没事干，准备来听听。

    一点开茉莉云音乐，竟然有个大惊喜。

    个人消息里推送进来一条，"您最爱的歌手莫比乌斯发新歌了，快去支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