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幻梦今日真假无人识
一个人什么都记不得时是极为痛苦的。官意努力想记起为什么要写布条,一切都是徒劳。
吴把总示意让他过来,用心听歌曲;自己依坐在栏杆边,从容品味歌曲美妙与其中况味意蕴。
歌声渐息,琴声幽不可闻
就在所有人以为行将结束时,歌声与琴声重新又再起;
春水满春池,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妾生君未生,君生妾已老;妾恨君生迟,复恨妾生早!
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曲中;愿君前程远,开帆自好风。
曲中意,歌中情,迥然不同与前阙。
前一阙是哀婉自伤为主,如鲛泪成珠,玉烟日暖之况,等不到成追忆,便当时已惘然;
这一曲却是自隐哀伤,欢心祝祷为主,悲苦之中,尽是为他人前程欢喜之声。
王夫人才艺变幻之能,溶真情于声乐之中;闻者无不动容,生起思人之痴。
好的音乐,原来如此,真的情意,无关风月。
徐先生喟然长叹:“这夫人,改的好诗!可怜天意,可恨天意乎?”
官意早在用心听了,这时接话:“她的歌曲真的是非常好的,前几天在横塘就听她唱过。我记得起首是:但教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我当时很凶险的,还是很愿意听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最好不要停。我不是怕死,实在她的歌,她的琴真的极好极好。”
“当时黑压压无数人在场,打仗都停下,大家听的都醉了,和今天完全一个样。”
吴把总忽然:“原来是这样,不怪计出此着。”
“徐先生多智,诚不虚也;胡大人断,果然霹雳!千钧之重,一巧去之。谋成非道,恐功成亦有碍。为什么不另筹善策?”
徐先生听了霎时脸色惨白,良久才:“事情紧急,当时无可资请,不为利己而为之。现如今庙堂知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深深一揖:“尊驾格局宏博,非常人也。不知该当如何称呼?徐某受教迟了,愿为执鞭随镫之士,效驱驰之微劳。”
吴把总略一欠身:“徐先生才智当世无双,客气了。”
并不回答他问题。
官意很想:“二位高人,请您大白话可不可以,我怎么一点也没听明白。话不让人懂,还让不让人活了?”
当然俞师父都不出头,他一个准徒弟,更不能多嘴。
俞大人话了:“各位,那正主又出来了。”
果然。
丽人从舱内探出头来张望,一张俏脸汗水浸过,妆,已化了。
原来是在阳光下晒久了,偏偏没心没肺的官意没在意自己;
念起他爱听唱歌,所以急急入舱连唱二曲,一定要引起官意注意;让他知道,自己在近在他眼前不可。
一眼看到他时,立时探头出来,生怕他又消失了。
这一番举动,全然不介意自己妆容不整、风姿失态,也不理会旁人的眼光诧异。
看到官意也正看向自己,欢喜叫道:“喂,你好!我在这里。”
挥舞召唤。
官意呆了一呆,也挥回答:“你好,我在这里。”
这是什么回答?分明呆子。徐先生一念生起,急急下楼,寻他的主人去了。
一会儿,二船并在一起,有官员上来,恭恭敬敬地请安。
这官员也不知在场三人谁是正主。
含糊地请示:“贵人安好。下官杭州知府余成谋拜见贵人。二船已安全接拢,不知是否移步上画舫去的?”
俞大侠一声:“我一介武人不懂风雅,也就不过去了。官公子,那人既是你朋友,就请前往一见吧。改明天,恐怕想见也不容易。”
他话里有话,官意木讷,根本听不懂。
对面人儿情真意切,自己也真的很想与她见上一面;多谢她托人救护自己。
当下望望自己的护身符;
吴把总笑着:“你犹豫不决做什么?人家为了你什么都不管了,你爱听唱歌,人家已连唱二曲;你端着不肯动,应该不是瞧不起人家吧。”
“想去就去,别负了这人一片心才是。”
官意开心地:“你也这么,那我就去了。哦,该称你为叔叔的,叔叔,我们一起上她家吃饭去可好?昨天她差人送来的饭菜非常好味道。”
“你呀,就知道吃饭了。也好,我随你同去。只怕那人只想见你,其它人她未必欢迎。”
几个人下到一层,胡大人已经入舱内去了,并不曾照面。
二船间搭帮靠在一起,官意,徐先生,吴把总过到画舫上。
官船径直离去。
画舫停在湖心。
丽人不耐晒,加上刚刚使劲呼唤官意,香汗淋淋,此刻觅到人了,她就在内舱补妆。
舱壁新挂着一幅字,字体清秀,却仅是端正,并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笔墨;
上面写着: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内外舱间悬挂一席珠帘,其实并不能有效遮挡视线。
主人家在里面擦汗、净面、洗、补妆,一件件极为用心地打扮;之后重新盘发,换成当天官意初见到她时的发式,是最流行的贵妃妆;
一袭纱巾垂落在地,露出削肩、秀出玉背;
周边各色事物绚丽多彩一衬托,风光旖旎,动人心魄。
侍女奉过茶,几个人吃着茶点,耐心等待主人家;
官意将面前糕点左一块右一块,尝个不停;觉得每种都味道极好,吃个不亦乐乎。
吴把总身体不好,低头养神;
徐先生偶尔喝一口茶,双眼看向舱外。
丽人终于出来。
换了一件桃花色低胸裙子,更显明媚动人;又是另一番风韵。
她来到官意身边,侧着身子盈盈一拜:“前天如不是你,我就遭到歹人欺负了,连累你受苦了。今日真幸运又见到公子,我先谢你救命之恩。”
官意再怎么假装看不见。
耳听着软语鹂音,鼻闻到阵阵香气,相距如此之近,就算把眼睛都闭上,也能完全感受,她的美好气息与无敌冲击波。
丽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又:
“与你赏春同游的是总督大人吧?这胡大人果然异于俗流,是当世雄才呢。”
“他和你一起,必是重视你的。如果把握的好,也可成就番富贵前程。”
“哎呀,奴家失言,你不是这样的人。想来是不肯去攀附的,否则早侍奉其左右,不会高处楼上了。是不是哦?”
她语音婉转,姿态婉约;
片刻之间,不知不觉,便是娴静美妇与自家官人私己话。
美与艳,妖与娴毫不排斥地体现在她身上,非常和谐自然。
更难得的是她,竟然对官意相知甚深。吴把总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很特别。
“是,哦呀,也不是。我在牢里吃了你的饭,味道好的很,所以想来谢谢你。呀,也不对,今天不是我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有徐先生他们,徐先生有要事和你商议。”
他前言不搭后语,脸色绷的通红。
想退开给人家堵在座上,热血沸腾、无计可施。总不能开口:“你让一让?”
“你是不是有些不嫌弃我了?”
丽人也是答非所问,反而直白问出这问题来,眼里已然有泪,这泪水中有被人尊重的感激。
“我,我从来没有嫌弃你的想法啊。”
“那,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了?”她又问,单刀直入。
她的问法是不遮掩的,她曾经的经历,也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直接的。
只不过以前问别人这话题,是交际应酬。今天却是纯真无邪。
“我,我不知道。”官意心慌不已,望向吴把总求救,吴把总低着头并没注意。
“看你脸红的,是害羞了呢。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好看女子是正常的,不用害羞。我喜欢你,为你做什么都愿意,可不怕别人知道。”
“可惜我不能够,也没资格这些话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她的眼里没了泪光,空洞洞无一物。
“你不肯好好地看我一次吗?”她软语相询,官意抬起头来,放胆看过去。
“我好看吗?”
她像是在害羞,又好像撒娇;春水般清澈目光,要等到官意的答案!
“好看。”官意重重点头。肯定又坚定。
“好,谢谢你。良人。我欢喜的紧。我心满意足了,上天待我终是不薄。”
她的妆极为美艳,此刻人却无比庄重;
仿佛化身观音,令人无有亵渎之心。
她接着:“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他,你们先坐一坐好了。”
向官意:“你跟我来。”
也不管官意是不是像上次一样拒绝,自行步入内舱向后面精室去了。
吴把总摆头示意,官意犹豫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徐先生脸色阴阴晴晴,却是心思极沉重。
精室不大,里面器物用品极尽精致,所有陈设有如婚房;
床上被枕物品全是新的,大红为主;绣着鸾凤牡丹,恰似新婚所有。
床前一桌,桌上放几式水果糕点、一壶酒、二只脂玉杯;
桌前香案,焚着熏香,似有似无;
中间安放一方红头巾与鸳鸯结,是新娘子之物。
这房中摆设,分明是一处洞房。
二扇窗户半开,后面舱门也是开着的,透着明媚阳光;
“哦,你饿了哦?舫中没有准备,一会回家,我给你做饭,侬中意吃什么?”
她问了一句,吴地话软糯,由她口中出,更让人心神激荡。
官意不好意思了,挠挠头:“你做的一定都好吃,都随你。”
“真的呀?那么随我什么。今天你都肯听,都肯做的是不啦?”
“嗯。你,我做。”官意确认。
“侬真好。奴家开心的紧。我来问侬,这些衣物用具好看不好看,你满意不满意的哪?”
她的语气千变万化,仿佛就是一个新娘子问夫君。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悬殊,至少十年以上。
“真的好看。”事实也是真的好看。
“你不是有心哄我高兴吧?”她忽然转回正常轨道,叹息着。
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天底下可能没有人分的清,更没有人想为了她而分清!
几乎,见到她的人只有一个目标!
这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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