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落幕

A+A-

    利维坦巨大的尸体在无限冰棱的交杂中,缓缓化为无数光点,光点在空气中浮动,化为巨大的海洋,她就这样在和煦的晨风中逝去了。

    这条从遗失时代起便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巨型妖鱼,就这样死在了塞万的城中。

    荆棘的冰晶也随之渐渐碎裂,坠落至地面,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一片无边的光海,在光海下反射着幽光的无数冰晶,破败中蕴含着生的废墟,朝日的迟晖落在地面上,照映得塞万仿佛画中才会存在的场景。

    这一切是如此怪异,却又偏偏拥有着一种奇特的美感。

    此刻的上城区,其所拥有的一切都仿佛不真实的虚幻或者是梦境,难以相信这样的浩劫居然以这样的结局和这样的场景结束了。

    达里瓦尔从皇宫楼阁中缓步走上来,满脑子都是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当然,还有相当程度的冷。

    他在地面上扫了几眼,一下子就看到了平躺在安蕾大腿上,双眼紧闭的西泽。

    达里瓦尔赶忙带着希欧牧德跑过去,安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老人靠上前对着西泽打量了几眼,在发现对方只是单纯的脱力昏厥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他会没事的,”达里瓦尔哈哈笑道,扯着希欧牧德的衣角,“走,去通知那些蠢货,告诉他们新王登基的准备从现在就必须开始,然后是对整个王都的调整修复”

    他偏过头,站在王都制高点望向千疮百孔的世界,长出了一口气道:“这看起来得是个相当巨大的工程。”

    希欧牧德抿着嘴唇,达里瓦尔却没有丝毫在意地继续自言自语,他背过身,准备再下楼时希欧牧德的声音传来——“等等。”

    这个老人缓缓地转过身,看向面容年轻的男孩:“这就是你所谋划的一切吗?”

    达里瓦尔笑笑:“当然是。”

    “你们谋划了十年,只为了取走厄洛丝的性命?”希欧牧德,“以西泽为人偶?”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温度或者气息,西泽忽然睁开了一丝微微的眼缝,他模糊地看着希欧牧德,眼中的颜色悄然褪去,化为淡淡的黑,被冰霜裹住的五指,脆弱得像是随便一挣就会断开似的。

    “老师”他低沉,嘶哑地呢喃,像是梦中呓语,又像是临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师兄师姐他们,还活着吗”

    希欧牧德忍不住咬紧牙关,对达里瓦尔道:“对着这么一个孩子,从那么的时候就开始”

    达里瓦尔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眼神归于冷漠,他对希欧牧德:“不论你对现实抱有如何的想法,但我们已经成功了,不是吗?皇家导师,你应该庆幸。”

    男孩转过身:“因为你教出了两个皇帝。”

    就在这时,远方一阵刺眼的光明席卷着风尘而来,缓缓落在四人的面前。

    风旋中的王爵收起了光尘,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西泽四人看了一会儿,最终转头看向远处冰面上恍若无尽的光明之海。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对达里瓦尔轻笑着打了个招呼。

    “是个不错的结局,”他笑笑,而后低下头,看向女孩怀里的血亲,“对吧?我的皇帝陛下。”

    他回忆着天边那道与虚无中绽放的冰蓝色荆棘之花,浑身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那已经完全是贤者级别的力量,甚至在贤者之上。

    数十个身穿轮亥教袍的魔法师无声地从半空中降落,而后天际撕裂一条缝隙,一道光河从其中淌出,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西泽面前。

    “干得不错,我们的教皇大人,”男子对他,“轮亥很欣赏你。”

    在察觉到西泽的意识已经消沉以后他皱了皱眉,将一阵热流注入了他的体内,后者慢慢地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金色的涟漪从周围的空间扫过。

    “我”西泽勉强支撑着身子从安蕾怀里坐了起来,感觉头颅内传来阵阵剧痛,“结束了啊?”

    “你提前对轮亥申请战力是对的,”男子,“不愧是你。”

    “承蒙轮亥的信任,”西泽捂着头笑笑,他侧过眼,发现安蕾眼里满是不尽的温柔,“但请也不要忘了奖赏。”

    “诛杀邪神一头,诛杀贤者级叛逆神仆一名,”男子伸出,有意无意地拂去了额前的冷汗,“奖赏绝对会有的,请你安心等待吧。”

    他转过身,作势离开,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西泽补充了一句:“和圣女大人的婚宴,请您注意日程。”

    “这么想把我捆在你们的船上?”西泽问。

    “你这不是很懂吗?”男子话音落下,整个人都化作光粒消散,光河消逝,一时间整个皇宫顶楼上都只余下沉默。

    忽然,远处北海上忽然泛起澄澈的魔力光海,魔力彼此翻腾就像一锅沸水,而后猛地收缩。

    四人看向光海凝聚的中心,发现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形。

    光海的汇聚眨眼间便已经结束。

    一个身着灰蓝色长裙的女子单脚抬起,静静地隔着空气浮在那里,一双看不出感情的淡蓝色瞳孔无声地转动。

    “厄洛丝”王爵差点窒息,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西泽的视线同样诧异,估算着自己身体的状态,心想自己还能不能用出刚刚那样的荆棘。

    他没想到经过这样的攻势对方还能存活下来,那荆棘可不全是身体上的伤害,那股寒意纠缠在灵魂之上,应该足以将任何灵魂冻结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厄洛丝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看了西泽一眼,那就像是一道漩涡,漩涡看起来汹涌,其中却蕴含着无比平静的哀伤。

    她在哀伤。

    来不及再什么。

    厄洛丝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去,携着晶莹的光彩,消失在了原地。

    西泽呆呆地看着她消失不见。

    “她,还是死了吗?”有人问。

    “不。”希欧牧德和西泽异口同声地。

    他们对视了一眼。

    也许这就是师徒之间的默契,而更多的东西,则是不能的了。

    “她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希欧牧德细细感察了一番后,,“总之是离开漆泽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了下来,但想想应该和利维坦脱不了干系。”

    “离开漆泽了啊,”西泽长叹了一口气,“这里应该很让她伤心,或者失望吧。”

    一个错误的孩子,一个名为利维坦的深海巨妖,一场刺杀,死亡,以及孤独的重生。

    他站起身,只觉得身上的重量仿佛更重了一些。

    “这就是世界的重量么,母亲。”

    忽然,他看到远处地面上,身着白色教袍的信徒们带着一群身形憔悴的人自远方而来,为首的自然是他的教皇副赫拉格斯。

    等到他们走进皇宫,一路到达西泽面前他才看清楚,那些人都是轮亥的教徒,大多数人都是当时跟着西泽一起来到塞万的。

    他们很明显是一夜没睡,身形佝偻,疲于奔命,身上衣服脏乱无比,脸上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和污秽。

    赫拉格斯的眼中满是疲惫,却透出一股鲜活的光。

    “怎么了?”西泽竭力做出一副笑脸,道,“我们活下来了,开心点吧。”

    一片死寂的沉默。

    最终在晨光遍布大地的时候,赫拉格斯动作轻缓地单膝跪地,右掌盖住自己的左眼,左捂住心脏的部位,垂下头来。

    在他的身后,所有人都跟着他的动作一齐跪下,一齐将双放在该放的位置,而后一同低下头。

    他们沉声地大声起誓:“恭迎教皇陛下!吾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皆为您的双翼,兵刃,鹰爪!”

    这以身为砝码的誓言。

    所以需要捂住单眼,捂住心脏,跪下单腿。

    若有违反此誓之行,任何人都必将付出身体的代价。

    在经历过长久的黑暗以后,西泽终于迎来了光明。

    于是他终于沉重地合上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安蕾及时将他搂住,他感受着冷硬中透出的温度,轻笑了一声:“最辛苦的其实是你。”

    “爱就是爱,陛下,”安蕾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愈发坚定起来,“无论你的心里是否有我。”

    世界忽然显得那么落寞。

    他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王爵默默地走上前来,将一件金色的袍子递上,西泽接过以后看了看,却还是直接丢在了一旁,他:“没什么兴趣。”

    希欧牧德愣住了,达里瓦尔的目光猛地一闪,男孩走上前来,认真地盯着西泽的眼睛问道:“你是认真的?”

    “我已经很累了,作为你的棋子,作为轮亥的棋子,作为很多东西,”西泽,“甚至救世主。”

    “那你想做什么?”达里瓦尔沉声地,“事先好,没有你的漆泽一定会比现在还要混乱,我们需要你的存在,最起码作为一个象征。”

    “这句话从以前开始你们就在,什么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好对厄洛丝发起叛逆,其实只是一昧地想要活在已经过去的时光里,”西泽无声地笑笑,“而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我是对皇帝没有兴趣。”

    达里瓦尔咬了咬牙。

    希欧牧德好奇地问:“那西泽你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西泽转过身,“但和你们无关。”

    他转过身,步伐紊乱,踉踉跄跄地走向楼下,安蕾连忙走上前去扶住,西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默许了她的行为。

    众人呆呆地看着新王就这样离开了原本应该被众臣拿来宣誓效忠的现场,达里瓦尔猛地朝着地面一踩,忍不住道:“这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赫拉格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静默地:“请对我们的教皇抱有敬意,朋友。”

    “朋友?我可是——”

    “够了!”希欧牧德沉声地,“该去做一些正确的事了,诸位。”

    “我记得您,”王爵走上前来,想了想,“您是希欧牧德大师,对吧?”

    “是的,”希欧牧德。

    “新时代的炼金术士巅峰,伦瑟认可的男人,厄洛丝的导师,”王爵笑了笑,“我代表八位叛军领袖,邀请您暂时加入我们。”

    希欧牧德沉默。

    “毕竟现在的王都确实需要一个您这样的人。”

    西泽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管自己离开以后上面发生了怎样的谈话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大街上,看着满目的疮痍和断壁残垣,忍不住咳嗽一声,就在这时灰叶和蒂娜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灰叶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对西泽:“以后还能一起在历史学院里打水漂发呆吗?”

    西泽笑着伸出,灰叶会意地同样举起掌,二人的拍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永远都可以,”西泽,而后看向蒂娜,“抱歉了师姐,瞒了你们这么久。”

    “我早就看出来你有点不对劲了,”蒂娜耸了耸肩,“整个历史学院只有你家师兄傻乎乎地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西泽点了点头,对他们道,“我要先离开了,还有一些事要忙。”

    “加油。”灰叶。

    “一定。”西泽。

    二人走过冗长的街区,路两旁满是沾染了魔力的火苗和焦黑的痕迹,时不时还会浮现出一些魔力暴动的幻象,他抬起头,却看见卫斯理老爷正带着凡尔纳姐朝他走来,他笑了笑,摆摆,卫斯理老爷会意,带着凡尔纳姐径直走向皇宫,凡尔纳姐好奇地看了安蕾一眼,后者却默默地摇了摇头。

    一路上数不清的面孔闪过,他却只是无声地将他们略去,二人走至湛头,看着已经不再癫狂的河面,西泽伸,插进皇宫地面的提古拉斯骤然斩破空间而来,将河面化作整块寒冰。

    这一刻黎明终于完全来到了人间。

    他们在众人的目光中远去。

    直至消失在下城区的某个拐角。

    仿佛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