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已经冷去，母亲肥胖的身影正在厨房中劳碌。

    陶堇年低下头，看着黑瓷杯底沉下的茶叶，它们就像是水底的淤泥一样，静静沉寂在不为人知的深处。

    就像是这样的自己一样。

    陆景琰无疑是好心的，陶堇年不是傻子，这个男人里里外外对自己的关爱，她不是感受不到。

    可是越是处于逆境之中，越是强装毫不在意，而她心底的自尊心，还是成了最难以控制的部分。

    这是不可避免的，就犹如一只血盆大口的怪兽，从她心中最阴暗的地方一跃而起，以嚣张又胆怯的姿态，在二人之中彷徨。

    水已经冷了，没有茶叶浮在面上，只剩焦黄色的茶水，轻轻透着苦味。

    “陆景琰，你是在同情我吗？”

    突兀中的突兀，这句话从陶堇年口中吐出。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前方十米处的地板上－－很显然，那里什么也没有，然而陶堇年的眼神却未曾离开，始终也是看着那处了。

    这并不友好的质问让身旁的男人微微愣了一下。

    “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的，我们是在扮演，既然是在扮演，我就没有太见外，但我的意思，绝对不是在作姿态怜悯你。”

    陆景琰的匆忙，可所的，陶堇年全都明白。

    她甚至可以用更简单易懂的语句，把陆景琰想要表达的意思，用更好的方式，在心里复述出来。

    可是纵然如此，那仍然脱离不了怜悯的范畴啊。

    坚强又谦卑的陶堇年，一直以来像一只蝼蚁一样在人生中的道路上匍匐前进，唯一能支撑起她这具脆弱又柔软的肉体的，也只有躯体内那颗扎人的自尊心了。

    “对不起，陆景琰，我不需要去尝试习惯什么，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过得很好。”

    陶堇年板着脸，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这些话。

    她应该是满不在乎的，因为她已尽力去做到这点。

    可是完之后，连陶堇年自己都怀疑，自己话语中底气稀少的，大概能把这句话像气球一样漂浮在空中。

    “陶堇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陆景琰没有再刻意去解释什么，而是了这句话。

    陶堇年扬扬眉，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

    实话，陶堇年的内心并不喜欢这种夸奖，生活曾经的经验告诉她，当有人主动夸你聪明时，其本意，更多的是为了从侧面点出你的愚笨。

    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用这种阴暗的心理去揣测别人话语中的意图了。

    生活已经将自己变成这样了么？

    陶堇年在心底苦笑一声，身旁的陆景琰依旧好整以暇的坐着。

    平静，自然，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陶堇年在心里感慨，完美无缺，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能展现出自己最完美的样子。

    似乎根本不曾拥有不完美的一面。

    这样的陆景琰，和弱谦卑，满身伤痕的陶堇年是截然不同的。

    对方拥有的生活，是陶堇年拼命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图景，像这样的一个人，哪是人人都有的喜怒哀乐，在他身上都带了些高高在上的味道。

    他总是了解自己，可是何尝又明白过自己真正的人生呢？

    与自己相比，陆景琰终究是太过幸运，幸运到不能理解尘世中真正的愁苦与悲伤是什么。

    在陆景琰叹息自己幼年与母亲关系不够融洽的时候，那时候的陶堇年，所烦恼的，更多是自己会不会真的彻底失去母亲。

    “聪明的女孩不应该去欺骗自己，在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快乐或是不快乐，哪需要那么多理由作明的？”

    紧接着的这句话，却让她无力反驳。

    陆景琰，你在可怜我对不对？

    陶堇年心里默默的问了一句。

    你看到我这样的家境，表露出的态度，就是这样么？

    “就和饭前不能吃水果一样，有时候，就算人纵然拼命让自己习惯一些东西，但也不代表那就是最好的选择，最终，也只是给自己带来不适与疼痛的结果一样。”

    “对了，你没有饭前吃水果的习惯吧？”

    “”

    陆景琰还在循循善诱她，真是可恶。

    “你的倒是不对了，”陶堇年出声反驳，“人生能活个多少年，选择饭前吃水果，也是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

    “可这种方式往往带来的是胃病，阿年，你的情感总是在冲散自己的理智。”

    “我不能像你那样过上真正讲究而自在的生活，”陶堇年道，“陆景琰，这个世上有太多欲求幸福而不得的人了，也有太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水果在这，人也在这，用牙齿将这些完整冰冷的果肉切碎，慢慢咀嚼，直到下肚，再用自己的肉体来习惯其中的纤维，一次次品尝它们破碎的味道，不管是好是坏，是酸是甜，直到习惯为止。”

    “这就是像我这种人惯有的人生啊。”

    就像吃水果一样，溶解、吞噬，那些从未有过的陌生信息。

    “很有趣呢，陶堇年，这是你的人生观吗？”

    但是未曾预料，陆景琰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呃”陶堇年一愣，“也不上是吧。”

    “我也只是借水果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

    “那我的想法，可能和你的不太一样了。”

    “是吗？”陶堇年笑笑，拭目以待他的言语。

    “我爱水果，也爱我爱的人，可是我更想尽力，让她在忍着眼泪与痛苦的时候，帮助她，温暖她。”

    “如果是别的人让她痛苦，我就让别的人远离她，如果是生活让她痛苦，我就拼命要给它一种新的生活。”

    “如果她非要养成在饭前吃水果这样一个不良习惯，那我就只好”

    陆景琰边，边随拿起一个苹果，朝陶堇年调皮的一笑，放在两中抛了抛。

    “督促她不要养成坏习惯喽。”

    嗯？

    “那你要怎么督促呢？”陶堇年问道。

    陆景琰拿起苹果，放在嘴中，啃了一口。

    “我先吃掉饭前的苹果，那个不爱惜自己的姑娘啊，就没法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