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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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王含郊看了眼垂首立在一旁的翠珠。

    姜月桐让他放心,自信道:“我这侍女脑子愚笨,嘴巴却严实。”

    王含郊淡声:“最好如此。”

    罢,便不在此地逗留:“表妹告辞。”转头又是清清爽爽,书生气浓的少年。

    想到姜桃桃的命运,姜月桐心中舒畅暗爽,笑够了,瞥了眼老实的翠珠:“你听见什么了?”

    翠珠肩膀一瑟,暗淡无光的眼神透着一股恐惧,脑子根本还未缓过来,已经反射性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月桐心下满意:“你听话懂事,以后随我去了国公府,你老子娘在侯府也有面子。”

    翠珠讷讷点头。

    “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确实是表少爷和四姑娘在一起讲话。”

    正厅中一个扫洒庭院的婆子完话,大夫人团扇摇得慢悠悠的,毫不在意地:“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还学着那些姑娘们嚼舌根,表少爷与四姑娘不过句话,就被你们捉奸似的盯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怎么了呢!这要传出去,可还得了!”

    “是我想多了。”那婆子知道大房和五房最近在别苗头,以为告诉大夫人四姑娘不妥之处,就能得到她的赏识,结果是她失算了。

    “下次不可再听风就是雨了,”大夫人笑容和煦,“不过你心眼不坏,大热天的也难为你跑这一趟,青荷给这位老嬷嬷拿吊钱买瓜吃。”

    这个婆子喜笑颜开地道谢,拿着赏钱得意极了,心里暗想大夫人到底是未来的当家夫人,真是和气又大方。

    “青荷,我记得四姑娘身边有个侍女叫翠珠是吧?”大夫人收起笑脸。

    “是呢!之前送伞的事情就是她做的。”青荷当然记得,那日下雨,姑娘在宴厅等伞,翠珠骗了前去给姑娘送伞的阿光,阿光上了当,害得姑娘在宴厅等了许久。

    “我记得她脑子不太灵活?”大夫人其实心里对府里的人都有数,对翠珠更是印象深刻。

    “脑子再不好,也会被四姑娘支使着骗人,日后还不一定能变成什么样呢!”青荷嘴快道。

    大夫人笑了一声:“明早让翠珠的老子娘上来回禀事务。

    “是!”

    “对了,过会儿派个厮去给介哥儿送个口信,让他晚上过来用膳。”大夫人自然不可能真的放心王含郊和姜桃桃,总担心她们闹出什么幺蛾子。

    暑热,人的心情也躁动难安,赵国公顾家将请期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四日,日子越近姜杏之越发心谨慎起来,连她近日的膳食都是由十五这个会功夫,行事妥善的去厨房取的。

    姜杏之除了去过几次陆修元那儿,更是大都待在院子里作画,也终于将她的飞鸟鱼虫集画完了,这些日子府里事多,她打算熬过这段日子再出门去书肆,这时候就不添乱了。

    一晃眼就到了七月二十四日,府里竟诡异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姜月桐也一反常态,格外安分,既没有和姜桃桃吵架也没有招惹姜杏之。

    赵国公府请的媒人是汴京徐家大夫人,徐夫人携请期礼书送往西宁侯府,告知姜家亲友,婚期定在了三月十六。

    夜晚西宁侯府开席宴请徐夫人和姜家一众亲友。

    因着姜杏之记不清姜月桐具体是在哪一日退亲的,她坐在宴厅席上的时候,心里还惴惴不安着,生怕席中发生什么大事,波及到她。

    这会儿她右眼皮直跳,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姜杏之抿抿唇,目光穿过人群看向姜月桐。

    姜月桐正满面春风,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光芒,她仿佛可以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出她们的艳羡。

    如此她都不计较顾家将婚期定得晚了。

    姜月桐心中痛快,和坐在老太太身边的王含郊对视一眼,轻点了一下头。

    王含郊眼里精光一闪虚瞥了眼正和邵介笑的姜桃桃,心中微定,给老太太舀了半碗汤:“姑祖母尝尝这个汤。”

    姜杏之眨了眨眼睛,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些奇怪,没来得及细看,思绪便被打乱了。

    “姐姐,我好啦!”姜杏之的食案旁站了个四五岁的姑娘。

    这姑娘是姜氏族里一位兄长的女儿,按辈分该叫她姑姑,可这孩子非要叫姐姐,纠正了几次,姑娘还是倔强得不愿意改,姜杏之便随她了。

    姑娘看姜杏之腰间的络子打得好看,缠着她,让她教她。

    奶声奶气的叫的人心软,姜杏之低头看姑娘期待的眼神,抱歉地抱抱她:“接下来,我们这样”

    她暂且压下心头的疑虑。

    “桐姐儿,快过来!”五夫人站在徐夫人身旁,向姜月桐招。

    姜月桐忙摆出温婉的笑,走过去:“月桐见过徐夫人。”

    徐夫人在汴京城的贵妇圈子内很有名,经她撮合成的姻缘数不胜数,众人也很给她面子。

    她作为顾家的媒人,姜月桐自要讨好她的。

    徐夫人欣慰地:“不需多礼,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吃酒去吧!”

    “瞧我给忘了,”五夫人拍,抱歉地笑了两声,“桐姐儿快敬徐夫人一杯。”

    姜月桐转头吩咐翠珠:“去我案上拿酒壶酒杯过来。”

    翠珠紧张地点点头,往回走,脚步错乱。

    姜月桐心中嗤笑她没见识,要不是她老实,她根本不会用她。

    翠珠拿着酒壶酒杯深吸一口气,给姜月桐斟了满满一杯清酒,递给她时,不知什么微微颤抖,杯口倾斜,酒水洒了几滴出来,落在她虎口处。

    翠珠面色一白:“姑娘,我!”

    依姜月桐的性子,以前她定会狠狠地责罚翠珠,可这会儿当着亲友的面,她不好责罚,娇嗔道:“傻了?快给我拿帕子擦擦,不过几滴酒,瞧你吓得!

    五夫人见她收着脾气,暗松了一口气,一边拿了自己的绢帕帮她擦,一边对徐夫人:“家里的侍女冒冒失失的,让夫人见笑了。”

    “你回去歇着吧!让白玉过来伺候。”姜月桐对翠珠道。

    翠珠握紧中的酒壶慌张地应声,侧身时,酒壶瓷盖摔落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五夫人轻声呵斥:“还不快下去。”

    翠珠不敢抬头,捡了瓷盖就退下了。

    姜月桐撇嘴,转头笑着向徐夫人敬酒:“夫人请。”

    徐夫人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默默点头,四姑娘倒也是个宽厚的,态度更亲和了:“酌一口便可。”

    姜月桐察觉到她的变化,开心地举着杯喝了一口。

    白玉候在门口,见她出来了,翻了个白眼:“哟!咱们翠珠姐姐怎么不在里面伺候?”

    翠珠低着头:“姑娘唤你进去伺候。”

    白玉闻言立刻笑起来,哼了一声,推开她,得意地进了屋子。

    翠珠出了宴会厅,沿着长廊跑着,一道黑影蓦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宴厅内,姜月桐坐在案后,转头看了眼她身后的窗户,窗户是开着的,为何会这么热?

    已经过了众星捧月的那股兴奋劲,脑子却越来越亢奋激动,姜月桐背掠过滚烫的面颊,她端起白玉送来的凉茶,灌下一整杯,体内的燥热却越演越烈。

    “姑娘你怎么了?”白玉看她这模样,惊道。

    姜月桐自然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看向不远处的姜桃桃。

    姜桃桃提着裙摆,往姜杏之那儿走,面色如常,根本就没有中招的样子,反倒是她

    姜月桐身体一阵阵地发着热汗,她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寻了案上的酒杯,仔细嗅闻,和前几杯翠珠送来的清酒,味道有些不同。

    对上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姜月桐仿佛明白了什么,脑袋中炸开一道惊雷。

    此时姜老太太身边已不见王含郊的身影,他已经按计划离开了。

    姜月桐脑袋开始晕眩,难受地摸了摸自己汗湿的脖子,压着声音:“白玉陪我去更衣。”

    白玉忙扶她起身。

    宴会厅位于西宁侯府湖中央,是座二层楼,穿过一条立于湖面上方的长廊可以通往岸边。

    “姑娘,净房在二楼。”白玉看姜月桐直接往长廊走,疑惑道。

    姜月桐热风吹在身上,体内仿佛有无数个虫子在爬,她慌了神,六神无主,焦急烦心声音不由得粗戾:“我知道!”

    白玉被她凶了,只能在暗暗委屈。

    “今夜是姑娘的喜事,姑娘现在离开会不会不太好?”

    姜月桐呼吸深重,眼睛变红,挥打了她一巴掌:“闭嘴。”

    姜月桐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此处停留,再在此处,她要失态了,踏上长廊往岸上走。

    白玉心里骂声一片,跟在她身后,不敢再话了。

    长廊尽头,岸边上有一个供客人休息的院子,姜月桐脚步虚浮,强撑着让白玉去取冰块凉水,自己推门进屋。

    屋内昏暗,姜月桐刚踏进去,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五妹妹。”

    姜月桐大惊,摇晃着脑袋想,王含郊不是在宴厅二楼吗?

    王含郊此时掌着灯,掀开帘子走出来,脸上的笑在看见姜月桐的那一刻,瞬间大变:“怎么是你?”

    再细看姜月桐此刻的状态,王含郊心道:不好了!

    按照他们的计划,他原本应该在宴厅二楼等到姜桃桃,可不久前,姜月桐身边的侍女翠珠过来告诉他有了变故,让他到这个院子里等姜桃桃。

    王含郊大步跑到门口,用力推门却发现怎么都无法推开。

    冷汗瞬间从额头落下,他们中招了!

    姜月桐从宴会厅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她瘫坐在地上,橙红色的褙子从肩头滑落,一丝轻吟声从喉咙口溢出来。

    王含郊使劲儿推着门,听到她的声音,更是焦急,脚掌踹着门,共同发力,忽然背部贴上一具柔软的娇躯。

    王含郊知道她们若不赶快离开,她们两个这辈子都完了,抬挣脱开姜月桐,大力将其推到在地。

    姜月桐此时已经神志不清,拉着王含郊的衣袍,蹭了上去。

    忽而院中传来动静,昏暗的院也明亮起来,似乎是有人来了。

    王含郊拼尽全力扇了姜月桐一巴掌:“你清醒点。”

    面颊的刺痛唤醒了姜月桐。

    姜月桐泪流满面,衣裳凌乱,甚是狼狈,抖着身子,脑中一片绝望。

    明明遭遇如此境地的是姜桃桃,怎么会变成她!

    她想不通为何喝下那酒的人是她?

    姜月桐撑着脑袋,回想大夫人的那个笑,这一定是她做的!

    一定是她发现了自己要联合王含郊坑害姜桃桃。

    姜月桐看着王含郊,心底剩下无尽的绝望。

    王含郊骂了她一声:“你个蠢货!”

    不再管她,大步走到门口,却发现明明刚才还锁着的门,一推就开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宁愿他没打开门。

    院中明光闪烁并不是来人了,而是着火了!

    一圈旺盛的明火正好隔开院门,暂时不会烧到他们,却能将他们困在了屋内,逃不开。

    忽而长廊中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一环接一环,她们无力招架。

    尖锐的声音传入宴厅内,热闹的宴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隔着窗户可以看见岸边火光明艳。

    “天干物燥,许是哪间空屋子走水了,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大夫人起身掌控大局。

    “诶!四姑娘怎么不见了?”这时人群中恰好有人道。

    今夜的主人公不见了,太过显眼,原本因为走水而叽叽喳喳吵起来的宴厅,更加热闹了。

    “四丫头许是吃多了酒,更衣去了!”大夫人好心帮着解释,又蹙眉担心地道:“快瞧瞧还有谁出去了?外面正乱着,别出什么事情。”

    姜老太太看着身边的空位子,心里咯噔一下。

    众人看看身边,三少爷奇怪地:“就表哥也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孤男寡女同时不在了,不得不让她们多想了。

    大夫人见到她们的反应,心中满意。

    姜老太太这时开口打破局面道“:“救火要紧,容哥儿带人去前面看看情况!”

    姜博容点头,阔步出门。

    姜老太太看着大夫人,大夫人挑眉,暗潮汹涌,气氛诡异。

    烟熏味随着热风传入宴厅内,火光印在湖面,姜杏之面色泛白,脑中不断闪现着前世那满山的大火。

    记忆涌现,额角隐隐作痛,姜杏之掩着唇轻咳一声。

    “六妹妹,你没事儿吧?”姜桃桃看她有些站不稳,蹙眉问道。

    姜杏之抚着心口,摇头,勉强笑着:“无碍,只是味道呛鼻。”

    姜桃桃身边的邵介侧目瞧她,嘴巴微张,似乎要些什么。

    姜老太太却开口道:“火势一时半会儿也灭不了,各位坐着话,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四姑娘和表少爷不见了,这场大火也来得莫名其妙,众人哪有心思聊天话,雅雀无声,只听着外面救火的声音。

    五夫人坐在徐夫人旁边,更是坐立难安。

    喜悦的气氛散尽,只剩下无尽的压抑。

    一盏茶后,姜博容回来了,神色古怪。

    “是哪里着火?火灭了吗?”姜老太太沉声问。

    姜博容道:“是岸边的院着火,幸好只是院子里只有草地,火还未灭尽,但已经控制住了,只是”

    姜博容面带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

    姜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既然已经控制住了,想必也没有危险了,枯坐在这里闻烟味也不好,各位姑娘夫人们先回去吧!老大家的,老五家的,还有徐夫人留步。”

    出了门,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姜杏之胸腔这烟味压迫得难受,她低眸不敢看还在烧着的院子。

    穿过长廊,院子中的大树轰然倒塌,姜杏之一惊,死死地攥住十五的掌。

    “姑娘没事儿,是树倒了。”十五声。

    姜杏之心脏起伏跳动得厉害。

    脚步迟疑,甚至都不敢往前迈开一步,脑子一片空白,她这才明白,原来上辈子死亡的阴影刻在了她脑海中,令她窒息,头痛欲裂。

    “你姜月”

    走在她身后,原本还兴冲冲想拉着她话的姜桃桃,心翼翼地看她:“六妹妹,你还好吧?可以自己走路吗?”

    姜杏之喉咙里忽然涌上一股血腥味,她靠在十五身上,点点头,嗓音虚软:“可以的。”

    十五忽然弯腰抱起她:“五姑娘,我先带我们姑娘回去了。”

    “哇喔!”姜桃桃看她横抱着姜杏之,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十五太厉害了吧!

    她也好想要个这样的侍女。

    邵介轻咳。

    姜桃桃扰扰头,尴尬地:“六妹妹记得叫大夫。”

    姜杏之白着脸,窝在十五怀里,乖巧地点头。

    邵介看着十五的脚步,眼里闪过深思。

    深夜,大火已经熄灭,府里灯火通明,众人各怀心思,揣测思量,无人入睡。

    除了姜杏之。

    姜杏之指紧紧攥着被褥,脑袋微动。

    前世噩梦袭来。

    姜杏之看着梦中熟悉的场景一幕幕浮现,最后再次出现了一道身影。

    三清殿内男子清瘦修长的身影,法阵诵经,旌旗飞扬,香火缭绕。

    而这次姜杏之终于看见他的面容。

    “陛下所想定能如愿。”

    男子转身,目色深远,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

    姜杏之睁开眼睛,脑袋疼痛消失,她此刻清醒无比。

    难怪她会在第一次做梦时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

    原来,梦中被人唤作陛下的人是道长啊!

    姜杏之抱着膝盖,摇摇头。

    不,不,不,他不是她的道长。

    应该他不止是她的道长。

    他是陛下,是未来的皇帝,更是传中东宫失踪了十一年的皇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