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七)
尽管封印破裂,但是魔域的天空永远不可能亮起星辰明月的光芒,焦黑的土壤里虫蚁窸窸窣窣翻滚着,尖利的口器互相咬着同伴的腹部和尾巴,凶狠地撕裂覆盖着甲壳的身躯,从中汲取腥臭苦涩的以抵御无孔不入的侵蚀性魔气。
一只从布满风孔的沙丘中挣扎着探出来,破皮沾血的指上黏糊糊地糊着一层灰黑的砂砾,它草草扒拉开周围沉重的沙土,抓着地面上早已枯死的干草茎叶,将自己沉重的身躯从沙丘中拖了出来。
一张脏兮兮的脸从皱巴巴的衣服里探出来,依稀能看出俊秀飞扬的眉眼。
他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和那些因为修为高深而停驻在青春年少的大能不同,那双眼睛里尚且亮着少年人明亮清澈的火焰。
魔域这个血腥的狩猎场里,很少见到这样像是羊羔一样单纯的少年人。
没有长辈的力量庇护左右,这种幼崽在魔物眼里,就是盛装着丰沛力量的干粮袋子。
他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他力量强悍,而是附近的魔物注意到,他是从那座用白骨和鲜血堆积浇灌的魔宫中走出来的。
他们畏惧主宰那座宫殿的君王,连带着也不敢去动与那座宫殿相关的人。
千辛万苦从魔宫中逃出来的荼婴蹭了蹭干裂的脸颊,虽然魔域被压在海底,但它们俩是完全独立的两个空间,海域的水汽惠泽不到魔域的土地,反而隔绝了魔域获得雨水的会,数千年下来,魔域几乎变成了干涸枯泽的坟地,气候严酷得令人颤栗。
荼婴对魔域一无所知,他醒来时就身处富丽的魔宫中,魔宫之中有魔尊的魔气庇佑,当然不会有这么严酷的环境,甚至光从视觉上看,魔域的白骨荒野和深蓝天穹交相辉映,还有着某种荒凉壮丽的野蛮美感。
魔尊在将少主带回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在数千年时光中,魔尊常常这样将自己关在寝宫中长久不出,侍女对此习以为常,也不会擅自谈论魔尊有关的事,因此荼婴根本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心地折下几根根部泛着浅绿的草叶,将它们对齐成一束,一口气全都塞进了嘴里用力吸吮,从中获得一点点贫瘠的水分。
这两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魔宫中的侍女对他十分恭敬,他不知道那位魔尊对她们了什么,她们竟然口口声声叫他“少主”
少主?!
荼婴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捏着那束草茎的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
他不关心魔尊为什么会这样定义他的身份,也对此根本不在乎,在魔尊眼里他大概就是一个可笑的蝼蚁,为了获得一点趣味而将魔域少主的身份吊在他面前——
那个男人想看见什么呢?
他为了追逐权势而面目全非的脸?贪婪的欲求还是为了力量而渴望地匍匐在魔族脚下的怯懦骨头?
不管是什么,都做梦去吧。
荼婴动着牙齿,一点点把嘴里的草叶咬碎,便是最无害的植物也是属于魔域的,磨下的碎渣也带着魔域物种特有的凶悍锋利,将他口腔里划出了一道道细碎伤口。
荼婴不在意地将碎渣一点点吞下肚,舌尖舔了舔口腔内壁的伤,仔细地将咸腥的血咽下去。
魔域的夜晚将要到来,挟裹着浑浊驳杂魔气的沙尘暴很快就会席卷天地,他必须在沙尘暴之前找到一处能容身的洞穴,昨天早上逃出魔宫时他对外面一无所知,在沙尘暴快成型时才意识到逼近的危,只能咬牙赌命,躲在了一处沙丘里——要么就是被沙尘暴清空沙丘吹出来摔死,要么就是被沙丘闷死,或者要是他有那么一点幸运的话,能在沙尘暴结束之前爬出沙丘,捡回一条命。
事实证明荼婴的运气真的不错。
狂卷如刀的大风削平了大半座沙丘,在距离荼婴藏身处尚有两尺之处离开了此处,让他能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庆祝自己在魔域又多活了一天。
两只高高举着螯刺的魔蝎从沙丘上翻爬过来,荼婴避让开来,努力收拢身上属于修真者的灵力。
——可惜炼气期的修者实在缺乏这方面的学习,确切地,整个修真界都没有“收敛灵力”这样的概念,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可是这是在魔域。
两只魔蝎忽然停了下来,幽亮如镜的眼珠转了两圈,和荼婴对上了。
不等它们挥动螯刺,荼婴首先暴起,抽出腰间的短匕,灵光吞吐,带着浅青的微弱灵芒,凌空一刀削掉了两只魔蝎的头,在地上泼出黑褐的一滩粘稠血液,烧得砂砾滋滋作响。
荼婴迅速用短匕破开魔蝎的甲壳,粗暴凶悍地生生用抓住里面微黄的肉,将它们连着经络薄膜一起从硬壳上撕扯下来,直接往嘴里送,一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准备从这里离开。
在笼罩着沉沉魔气的魔域,一星灵光就能明亮得仿佛天悬烈日,他方才的一系列动静若是放在外面,大概连修者们都不会有所察觉,但是放在魔域里,便是未开智的魔物们都能捕捉到这点灵光,然后
——如同泥沙下涌般倾巢而出前来捕猎他。
拥有灵力的修者,是魔物们最喜爱的甘甜美食,且不高等魔族喜欢的那些折辱人的段,单单是被低等魔物吞噬的骸骨,一路行来,荼婴就已经看见了十数具。
他们被魔域的风沙侵蚀粉碎,埋在黑土中的骨骸只留下最为坚硬的头骨和牙齿,在永恒的黑夜里睁着空洞洞的眼眶望着深蓝的天穹。
荼婴用牙齿撕咬着坚韧的魔蝎肉,把腥味十足的血连同难咬的筋膜一同咽下去,蓬乱的头发夹带着沙土糊在脸上,连带着被咬进了嘴里。
“呸呸呸——”
头发塞在嘴里的口感很奇怪,扎得他有些想吐,发茬刺入了被先前的草渣刮出来的伤口,又有血溢出来,荼婴边跑边试图将头发吐出来,喉咙里还残留着魔蝎血肉腥臭的苦涩味道。
他生来就被荼氏捧在心,锦衣玉食,出入仆婢成群,用饭时有侍女们将甘甜的果酒和含香的灵果奉在金盏上端上来,灵米烹饪得颗颗饱满柔软,咬在嘴里时会放出浓厚醇郁的香气。
他从不曾有这样狂奔着进食的时候,也不可能会将自己的头发混着食物咬进口中。
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荼婴将最后一截微黄的肉塞进口中,努力吞咽下去,这肉实在是不好吃,堵在喉咙口像是一团发臭的烂抹布,荼婴停下脚步,弯曲着脊背,双按住膝盖,额头上迸出了狰狞的青筋,一双眼睛都泛上了血丝。
“呕——”
忍了又忍,荼婴终于忍不住干呕出声,胃部翻滚着,试图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倾倒出来。
荼婴只呕了两声,就死死咬住了牙齿,单捂住胃,将自己摔进厚厚的沙丘里,无神的眼睛望着苍茫天际。
一滴眼泪从眼角混着沙尘淌下,在脏污的脸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荼婴翻过身体,将自己蜷缩起来,在肩头的衣服上用力蹭了两下脸,大口呼吸着,呼吸急促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孤身一人身处魔域,死亡如影随形跟在他背后,此前十五年人生,他从未面对过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况。
在蓬莱岛,他是前途无量的少年天才,是前呼后拥的荼氏未来家主,是身负盛名的意气少年郎;
而在这里,他是匍匐在沙土里挣扎着活的蝼蚁,是身无长物时刻面对着死境的凡人,是活得朝不保夕的魔物的猎物。
荼婴肩背轻微颤抖着,一边吐出嘴里随着呼吸吃进去的沙土,一边无声地流着泪。
他从不曾这样哭泣过,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而直到此刻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什么要带着兄长离开荼氏都只是孩童一样幼稚的幻想,没有了那些家族给予的光环,他只是一个会在困境里哭泣的孩子。
荼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扎紧袖口,抖落鞋子里的沙土,淌下的泪已经燥的风吹干了,紧绷绷地干涸在脸上。
沙丘吸力很强,每一步前进都需要使出很大的力气,荼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前方地平线上升起了一座城池宏伟的黑石城墙,魔族特有的粗犷风格使那座城池有着恶龙一样狰狞的外观,粗糙的大石垒成高墙,在地上拉出数十丈黯淡的投影。
荼婴将背后的兜帽拉起来罩住头脸,他从魔宫逃出来很仓促,大约魔宫的侍卫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从里面“逃”出来,因此根本没怎么关注荼婴,而魔宫外笼罩的结界大部分是用于对付强大的外敌的,荼婴收敛了灵力后就是个凡人,身上连一点魔气都没有,轻轻松松就走出了这道屏障。
这件斗篷是他从路上遇到的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质地平平,边角已经有了风化的硬邦邦质感,连带着一个粗陋的储物袋和里面几块品质极差的灵石一起,被荼婴顺牵羊了。
荼婴用斗篷将自己牢牢裹住,顶着渐渐鼓噪的风沙,向着那座巨大的城池慢慢行去。
荼兆轻轻脚地出门,将两扇门扉悄悄合上,窗前的短榻上,白衣的仙尊换了一身干净的锦衣,长发披散,正阖着眼眸入定。
浅金色的阳光照落在他肩头,将他笼罩在熔金的光华中,他就像是将要融化在绮丽光晕中的天上仙,只要一个错眼,他就会乘风而去。
荼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主院,外面站着一个青衣的仆人,见他出来,恭恭敬敬地低头唤他:“少爷。”
荼兆敏感地抬起了眼睛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注意到仆人喊的是“少爷”而不是“大少爷”,虽然此前十五年他,从未得到过这个称呼,但他知道一点,在自己被扔在外院的时候,荼婴在荼氏也是被称呼为“少爷”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少爷”,没有排行,没有其他附加,仿佛荼氏只存在有这样一位少爷。
荼兆的心沉了下去,他隐隐约约好像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青衣的仆从对他做了个势,请他走在前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秉承着作为仆人的本分。
荼兆沉默不语,顺着他的指引走过弯弯绕绕的道和灵木掩映花柳扶疏的庭院,前方道路阔大,足以容纳十人并行而立,荼兆走上去,后方的青衣仆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道路的尽头伫立着层层叠叠的楼阁,最前方的建筑古朴宏伟,翘角飞檐,上面有神兽张着巨口向天空发出无声的吼声,镇守此处庇佑着下方的宅邸,建筑前伫立着丈高的石碑,上面用古拙圆润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
——荼氏宗祠。
他从未有这个资格站立在这里,正如荼婴每年都会在岁末站在这里,以下一任家主的身份参与祭祀。
随着荼兆的视线接触到上面的字迹,微微褪色的厚重大门吱呀作响,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作者有话要: 你们越来越过分了!!!为什么一大群在底下噗噗噗的?!!!!你们把我对你们的爱都噗噗吹飞了!我要堵住你们的屁,让你们憋死冷酷的凝视
另外,感谢读者“胤泠”和“水上”,这才是正宗的彩虹屁啊!你们都学着点!指指点点疯狂暗示为了感谢两个宝宝的彩虹屁,我决定加更一章!但是今天没时间了,先记个账吧,本月结束之前更,但是!但是这不是有彩虹屁就会更!你们不要误会!!!!!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起来营养液是干什么的啊,我写了这么久的文,也随大流求过很多次营养液,但是港真我都不知道它是干嘛的
最后,按照惯例把评论区的宝宝们挨个儿抱起来撮一口,谢谢大家的支持!噗噗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是这么记仇!老子也要噗回来!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天啊我好能啊,我是话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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