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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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少年的声音落下,天穹下澎湃的雨水轰然砸到了地面,如海潮翻卷,气势汹汹地灌进了这方天地,白蒙蒙的水汽混合着雨滴淹没了视线,耳旁只剩下暴雨恐怖的怒吼。

    荼兆身上的衣服瞬间就被淋的湿透,他低下头抹开黏在眼前的头发,朝着祠堂内几个神色不一的人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尽管他隔着雨幕看不见对面,但是他知道对面的人是能看清楚他的。

    大长老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停留在了刚开始的平和上,他张开嘴,被灵气包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穿透了嘈杂沸腾的暴雨,直直递到了荼兆耳边:“你年纪尚且不懂,回去好好想想吧,之后你会来这里的。”

    荼兆没有对他断然的结论做什么反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抹掉脸上的雨水,转头就向着来路而去。

    来的时候有仆人带路,回去的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荼兆根本不在意这点,甚至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宁愿和从前一样,自己还是被忽略被无视的那个人,也不希望他们将他作为阿婴的替代品。

    那实在太恶心,太羞辱人了。

    夏季骤降的雨水击打在树叶花卉上,砸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天地间雨水连成一线,脚边溅起的水花有数寸高,荼兆蹭着种了树木的墙根往前走,头顶的绿荫时不时因为被雨坠得倾斜而当头泼他一脑袋水,但他也没有要走出去的意思。

    空阔的宅院一时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连同天地间都只有他一个孤魂在踽踽而行。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阿婴能来陪伴他的时间到底是少数,一天里的绝大多数日夜时辰,他就这样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蹒跚在山路上挑着水,从水桶中泼洒出来的水蜿蜒一路,溅在鞋子裤脚上就像今天的雨一样潮湿。

    大长老的没错,他从始至终就是一个人,除了这具行走在雨里的躯体和盘桓在躯壳中的灵魂,他什么都没有。

    磅礴的雨声恢弘鸣响,荼兆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垂着眼睛走在自己的路上。

    他的世界是孤独而安静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轻轻回响。

    “怎么不打伞?”

    有一个声音穿透了笼罩在他身边厚重的孤寂。

    荼兆甩了甩脑袋,拿一抹脸上的水痕,仰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白衣的仙尊长袍曳地,外面松松地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袍,依旧是干净得如同白雪一样的衣衫,边沿滚着精致厚重的花纹压襟,长发随意地搭在肩背上,眉眼平和,一反平日端庄得近乎严肃的模样,他此刻看起来

    闲适随意得有种潇洒疏旷的美感。

    剑仙。

    荼兆脑子里忽然蹦出了这个词,仿佛从层层雪白锦衣和重重荣耀冠冕下,窥见了仙尊一丝不为人知的模样。

    明霄周围拢着一层淡淡的护体灵光,雨水落在他身上就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他的长袍落在地面,依旧干净整洁得如同行在冰雪凝就的宫殿里。

    明霄抬起指,轻轻点在荼兆额头,冰凉的指一触即分,荼兆周身也泛起了一层浅淡的银蓝光芒,将雨水统统隔绝在外。

    “回去吧。”

    冰霜似的剑主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独自行走在大雨里,也没有问他出去做什么了,只是淡淡地嘱咐。

    荼兆用力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和平时一般无二的笑容:“是,师尊。”

    明霄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蹙起了眉尖,他的脸生得宛若雪岭上的山水之灵生了精魄,不话时有点天然的冷意,蹙眉时这种疏离冷漠感就更严重了,眉眼里带着长久居于高位惯有的傲慢,在某种程度上和那位魔域之主有几分恐怖的相似。

    荼兆下意识地闭上了嘴,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错了什么。

    白衣仙人看着他良久,而后轻轻叹了口气,伸在他头上拂过,带着寒意的灵力充斥荼兆周身,将那些雨水凝结成薄冰,而后在下一秒碎裂化为乌有。

    衣服头发恢复了蓬松干燥,荼兆还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明霄宽大的袖摆还拢在他头上,遮住了天地间白茫茫的水汽冷光。

    荼兆的睫毛微微颤栗着,不由自主地在这片静谧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

    “本君的灵力属水,不适宜驱寒,回去给你找些灵符灵珠,你戴在身上,过几日回宗门,给你开脉后,就可以修习简单的灵术,辟雨诀只是日常最容易的灵诀之一,学起来不难,以后等你修为足够高深,不必掐诀,就能以灵力结罩屏蔽外物”

    明霄的声音不紧不慢,大概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过这么长的话,着着就有些词穷,要想一会儿才能接上,而且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临时绞尽脑汁想的,有些东西甚至根本不应该给一个未入宗门的弟子听,连荼兆都意识到了,明霄却毫无意识地一股脑儿了个通透。

    “宗门之内,长老性格各异,不想搭理的就不用搭理,书楼可以常去,那里的守楼长老是本君的师妹,她最是护短,你有什么拿不准的且去问她,日后本君会为你补上人情”

    高高在上的仙尊哪里有过这样谆谆叮嘱的时候,他的眉头忍不住浅浅地凝起来,明明想不出要什么,却还是努力地挖掘着自己的记忆试图下去。

    可曾有人见过这样的天上剑仙?

    荼兆看着他,忽然动了动嘴角,在染着冷香的衣袖下露出了一个丑兮兮的笑容。

    明霄停下了话头,隔着袖摆看了荼兆一会儿,没有再什么,放下,轻声:“日后你大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无需勉强自己,昆仑之下,尚无人能接我一剑。”

    他前后两句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荼兆却奇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昆仑山巅护佑众生的剑仙,将目光从人间山河,完完整整地落到了他身上。

    噪杂的雨声忽然冲进了那个孤寂的世界,禹禹独行的灵魂仰起头,看见苍茫天穹外的星月璀璨,天河皎洁,还有那位安静凝视他的天上仙人。

    黑石与白骨砌成的城池张着巨口般的城门,荼婴用斗篷将自己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刮尽了身上所有的灵石才被放进城里。

    这座名为“郸城”的城池风格粗犷,从房屋到城墙都透着一股生命力顽强的粗糙无谓,组成城墙的黑色巨石上残留有可怖的爪印,像是由巨兽生生从地下挖出来堆砌而成的,边缝衔接得不甚完美,完全是由风沙打磨平的。

    荼婴没有多看那些巨石,因为头上生有盘曲骨角的守卫正在注意他,荼婴转移视线,很快随着人流远离了城门。

    与人间的城市类似,魔域的城池也有着类似的坊市,只不过缺乏那种井然有序的规则。

    无数奇形怪状的魔物在道路上行走,时不时就会因为种种原因爆发争斗,残肢血肉随着尖利的爪子和牙齿的撕咬飞溅得到处都是,行走魔族仿若未见,稍高等些的魔族会绕开这处混乱的地方,而低等的魔物则会露出贪婪的视线,在血肉飞出来时发出古怪尖锐的笑声,抓住这些东西塞进嘴里,吸吮里面的魔气。

    同类相食,这对未能拥有人形的低等魔物来是家常便饭,魔域中的魔族只是一个笼统概念,既包括那些丑陋的魔域原住民魔物,也包括由人类堕化而来的魔修,魔物靠着互相吞噬增长实力,魔修还会保持点人类的底线。

    荼婴心地避开这处魔物密布的空间,低着头走进一处酒肆。

    城池里随处可见酒肆妓馆,外面的布幌子招招摇摇,有不少只是随意地用一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骨头挑起来的,魔族们对此接受良好。

    荼婴挑了处看着最有秩序的酒肆走进去,挑了个最偏僻的桌子坐下。

    他兜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要,柜台后的老板娘有完整的人类相貌,看起来像是魔修,她没有看他,似乎全然不介意自己的店里进了个单纯来蹭桌子休息的。

    和其他酒肆里魔物魔修混杂不同,这处酒肆里坐着的都是魔修——至少看起来都是人形的。

    荼婴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听见一旁几桌魔族正兴致勃勃地谈论封印破裂的事情。

    “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这么久,总算是可以出去了,听人间的美人美酒都不一般,满地都是骨脆肉香的凡人,哧溜”他着着眼里就露出了那种绿油油的贪婪之色,嘴里不自觉地吐出了一截蜥蜴口信一样长而滑腻的舌头,将人类的皮囊撑开了一点裂缝。

    “听尊上已经出去了一趟,还和那个人打了一架。”他旁边的魔族接话,似乎忌讳着什么人一样,以对魔族来堪称谨慎的态度用“那个人”代替了。

    “谁赢了谁赢了?”立即便有魔族凑过来询问。

    “还用?当然是尊上赢了!”那个消息灵通的魔族兴奋地捏紧了骷髅头骨形状的酒杯,干巴巴的脸皮因为喜悦而绷紧展平了,“尊上不仅赢了他,还抢回来一个人类的崽子,听那个崽子本来是那个人的徒弟——他可不是输的一塌糊涂?”

    荼婴忽然意识到了他们在谁,不由得脊背绷紧了。

    “哈哈哈哈哈哈正当如此!不过是一个区区剑修,怎比得上尊上实力强悍,冠绝修真界!”

    “他就该趴在尊上脚下给尊上做人凳才对!”那只化形还学不到家的魔物兴奋地接口,“听那人长得也不错,要是能抓回来——”

    他的话到一半,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所有魔族都用古怪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不好是什么意思,带着点惊惧和敬畏,看着他的模样像是看着什么英勇的壮士。

    魔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核桃大的脑仁儿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凸起的眼珠四下转了一圈。

    离他最近的魔族于心不忍似的,提点了他一句:“他和尊上是双生兄弟。”

    双生兄弟,可不就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

    魔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张开嘴“啊”了一声,想什么,喉咙里的声音短促地卡了一下,就变成了“嗬嗬”的气音,混合着血泡膨胀又破裂的声音,瞪着眼睛的头颅脱离脖颈凌空飞起,腔子里的血迸溅出了数尺高。

    圆形的头颅咚咚地滚落在了地上,转了两圈,头朝下被卡在了一处木板缝隙旁。

    酒肆内一片死寂,只有未流干的血在咕嘟咕嘟地往外涌动着。

    一只穿着黑色云锦锈金丝长靴的脚不紧不慢地踏进来,掀起的云纱缎锦衣如云河涌动,衣衫上用细到不可分辨的丝线绣着暗纹,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华美,绮丽富贵似人间帝王,拖曳的长摆逶迤在地面,拉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来人抬起了脸,直垂到腰际的长发随性地披散在肩背上,如乌黑锦缎,泛着幽黑酸凉的浅光,发丝下露出一张矜贵傲慢的俊秀脸庞,好似暴君降临,他的眼里含着冷冷的光:“你们方才,在什么?”

    作者有话要:  我的评论区,已经被噗噗噗占领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猫猫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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