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二十一)
眉眼明朗的女子扫视下方的人群,冷笑一声:“各位都是名门大派出身,学的都是高深道理,明颐是靠着自己爬进太素剑宗的,那些舍身为人的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一个最朴素明白的事情,对自己好的人就要报答,诸位受我师兄恩惠良多,不思报答,反倒要落井下石吗?”
她一边着,里隐隐显出了一振一人高的长刀的模样。
在场的人都心头一凛。
倒不是被明颐这话打动了,而是想起了这位太素剑宗辈分奇高的仙姑的过往。
太素剑宗和诸多大门派一样,喜欢培养门中出身知根知底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对宗门有绝对的忠诚度,宗门也乐意培养他们。那些从外面选拔进来的孩子,除非是惊才绝艳之辈,否则大多只能在外门被观察上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得到进入内门的会。
明霄和鸣雪当年入太素剑宗时,也是在外门待了几年的,后来因为他们资质实在可怕,鸣雪甚至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自行筑基了,兄弟二人才得到破格进入内门的会。
而明颐又是另一个极端。
和其他被选拔进太素剑宗的弟子们不同,她是自己走上来的。
太素剑宗位于昆仑山脉最深处,山高数千仞,在凡人看来只是一个缥缈的传,这个出身于凡尘富贵的女孩子凭着一腔孤勇,跋山涉水,拖拽着父亲遗留下的长刀,硬生生以凡人之躯爬上了终年积雪不化的昆仑山。
这段路程来简单,明颐足足走了快三年。
从一个娇俏明丽的姑娘,摸爬滚打成能生饮狼血的狠人,守宗门的弟子某天清晨换班时看见晨光熹微里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狼皮裹身的人,乍一眼甚至没能认出来人的性别,只看见了满是污垢碎雪的蓬乱长发下一双和刀一样明亮锐利的眼睛。
明颐背着这把长刀,爬进了太素剑宗的大门,以凡人之躯走入了仙途,其毅力智慧令全宗门为之惊叹,因此尽管她已经二十岁,早就过了适宜开脉修炼的年纪,长老们还是收下了她。
——不是太素剑宗选择了她,而是她选择了太素剑宗。
全修真界能以凡人之躯做到这点的,数千年来也就明颐一个,这等的傲气勇毅,令所有男子都自愧不如,明颐的这个成就,至今仍被广为宣扬。
正如明颐中的长刀一样,这个女子性格里有着极其刚毅的一面,言必行,行必果,她此刻对着所有人拔出了刀,就意味着她会为明霄对抗整个修真界,而且和面冷心慈的明霄不同,所有人都相信,她绝对是真的会下杀人的。
明颐逼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终于还是明霄开了口。
白衣的仙尊按下了明颐的刀:“明颐,我意已决。”
明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有莹光闪烁:“师兄!你还不如和——”
如果师兄要经受抱灵泉的折磨,还不如让魔尊将他带走呢!
她的下半句话在明霄温和而颇具力量的眼神中消散了,她看出了他眼里坚决不可更改的意愿,于是方才还像孤狼一样悍勇的女子在师兄的注视下慢慢软了神情,有一种委屈感从心头涌上来,她几乎要忍不住哽咽起来。
明霄叹了口气,像是多年以前对待还是年轻女孩儿的她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师兄知道明颐是为了师兄好,但是为维护宗法律令,这是必须的。”
他将中的宗主令塞进明颐心,淡淡道:“替师兄照顾好宗门,还有师兄那个徒弟。”
明颐没有抬头,一抓着宗主令,一抓着自己的刀,声音低的几不可闻:“知道了。”
明霄转头面向那群被明颐威胁了一通的人们:“明颐心地赤诚,所言所行皆为明霄,若有得罪之处,请勿记恨明颐,自可来寻明霄讨个法。”
他语气淡淡,却没有人真的敢将这话当真。
谁敢去找明霄讨法?
怕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
——威胁,又是威胁!
“明霄此次入抱灵泉,除却维护宗门法纪外,还为证鸣雪之言属实——鸣雪所言字字为真,明霄愿入抱灵泉三年为其证明,若鸣雪言行有反复不一之处,明霄将以身殉天下,恳请诸位交付魔族信任,共抗魔兽。”
明霄最后扔下这番话,没有再多什么,独自一人出了白玉京。
宗主受刑,这是太素剑宗开宗立派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
但这到底是自己宗门的事情,不可能任由旁人观赏亵玩,别派的大能们被好声好气地请去了自己的厢房安歇,太素剑宗护山大阵开启,低阶弟子们的巡逻任务骤然重了两倍,而内门弟子换上了庄重的素色礼服,纷纷齐聚于白玉京讲经广场。
一身素色白衣的荼兆面色苍白,低调地混在他们当中,他的伤还没有好,就得到了师尊要受刑罚的消息,好心将此事告知他的是明颐师叔,他不知道那个是抱灵泉是什么东西,只看明颐师叔的表情就知道,那对师尊来绝对也是无比惨烈的刑罚。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弱到甚至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话,更做不到保护师尊。
他是多么的无能啊
他保护不了他的弟弟,他保护不了自己,他也保护不了他的师尊
荼兆面无表情地站在一群弟子中,神情冷硬如铁,隐隐竟然有了点明霄的韵味。
能入后山抱灵泉行刑的只有数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明颐亦步亦趋地跟在明霄背后,最先和他踏进了后山抱灵洞。
这是个口肚子大的洞穴,只能容纳一人进出的洞口中,有着占据了半个山腹的空旷空间,无光的洞穴中寒意森森,这种寒意带着锋锐的灵力,明颐不得不运起灵气才勉勉强强抵挡住这种足以割裂骨骼的寒冷。
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夜光珠,珠子的光线比起它们在外界的同伴来暗淡的有些过分,抱灵洞中灵气凛冽,夜光珠的耗损十分严重,能放出光来已是不易,明颐转眼看去,洞中空无一物,只有数十米外地面中间有一口狭窄的泉眼。
这泉眼看上去也的很,似乎只能容纳一个人坐在里面,但是明颐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泉下是深广的大湖,黝黑深邃,一眼望不到边际,沉入里面的人只能靠着头顶泉眼漏下的一丝丝光线维持理智,抱灵泉里灵气肆虐,凶暴残酷的灵气割刮着人的灵脉脊骨,日复一日,加之水中无声无光,不见天地的环境,足够逼疯一个人。
——而她的师兄,就要在这里面待上三年。
明颐下意识地要去抓师兄的袍袖,试图让那个清隽昳丽的男人离开此处,然而她的指只擦过了一角柔软却冰凉的织物。
太素宗主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袍,简洁到了极点的款式,全身上下别无装饰,便连一点绣线纹路都找不到,长发披散,乌黑的发丝垂坠在腰际,将他原本严肃端方的面容柔化了无数倍,看起来竟然有点温柔的味道。
长老们神情肃穆,站在一定距离外就不动了,明霄转头看看他们,对明颐几不可察地微笑了一下,相当温和地将明颐推向了他们:“注意安全。”
他完这句话,张开双臂,卸掉了全身的防护灵气,直直倒向了后面的抱灵泉。
他像是天上坠入了凡尘受苦的仙人,圣洁而脆弱,白衣翻卷之下,失去了护体灵力和佩剑的仙尊此刻与凡人无异。
几乎是瞬间,锋锐如刀的灵气就窜出来割裂了他的肌理,鲜红的血渗透白衣,极其粘稠的灵力似有人性,如无数臂从抱灵泉中伸出,抓住了明霄的四肢,猛地将他拽入了泉中。
明颐在他坠入抱灵泉的一刹那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抬腿就要奔过去拉他,被一旁的长老们死死抓住:“明颐!抱灵泉会吞噬靠的近的人,你过去会被拉下去的!”
明颐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抱灵泉中有海藻一样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漂浮了片刻,随即消失,长老们的表情如出一辙的沉重悲哀,他们盯着那口渐渐平静下来的泉眼,心中思绪复杂难言。
明霄剑主自愿受罚跳入抱灵泉,以此证明魔尊言行属实。
这件事的威力堪比海域起了祸极九域的龙卷,修真界人人都在谈论此事,有大肆嘲讽明霄剑主愚蠢的,有提起仙尊魔尊血缘旧事认为明霄被蒙蔽了的,但有更多人,开始默默思考此事个中隐情,思考着是否要如明霄剑主所言,对魔族交付信任。
修真界的大地动明霄是不知道了,进了抱灵泉之后天道就迅速脱出神识,在魔域的鸣雪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那日回去后他便将荼婴扔回了自己的房间,又将善君禁锢在了大殿的一角,还满怀怒气地给他凝了个笼子,来往的魔族都能看见这个笼子,和笼子里像兽类一样被关着的善君,可以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了。
然而鸣雪现在睁眼看去,发现善君正在那个狭的笼子里快乐地低低哼歌,他坐在笼子里,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额头抵着笼子的栏杆,毫不在意栏杆上的魔气将他的脸侵蚀出一道腐烂得深可见骨的伤痕,反而还自得其乐地笑个不停。
鸣雪:
善君看起来很高兴是怎么回事!
鸣雪心神一动,就出现在了笼子前,垂着眼睛冷冷地望着笼子里的善君,面前的光线被遮挡住了,善君不高兴地抬起头,眼里扭曲暴虐的杀意在看见鸣雪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瞬间替换成了另一副甜蜜天真的面孔:“尊上,你来看我啦!”
他一下子精神起来,猛地挺直了脊背,脸在离开栏杆时皮肉撕扯出了刺啦一声短暂的可怖响声,他抹了把脸,将脸上的伤痕遮住,又露出了那种阳光灿烂的笑脸:“尊上,你别生善君的气啦,善君就是忍不住去外面玩了一下,恰好遇到了那个折桂宴,想要试试嘛以后一定不闹了行不行?”
鸣雪依旧神情冷漠,看了善君半晌,被那种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看着的善君额头上慢慢渗出了冷汗,脊背也被那种莫名的压力压了下去,他一丝一毫抵抗的意愿都没有,顺从地整个人趴伏在地面上,那是一个像狗一样乖顺且充满屈辱的姿势,但他竟然还在笑。
面貌俊朗清秀的青年脸颊贴着冰冷的的地面,整张脸都因为这巨大的压力而惨白毫无血色,但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都是炽热疯狂的火焰,他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哀鸣般的喘息,仿佛是温软的哀求,又像是某种缠绵的邀请,回荡在空空的大殿里被一遍遍拉长。
“尊上尊上你要惩罚善君吗?”他故意放软了声音,语气软得能拉出细长的丝,“尊上来惩罚善君吧让善君痛到记住这一切,善君以后就不会再犯错啦”
鸣雪神情八风不动,实则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他忽然有点害怕是怎么回事!
“想要疼痛?”而在善君看来,魔尊只是掀起嘴角冷笑了一声,眼尾的红晕比刀还锋利,几乎要割裂他的心脏。
一条细长如蛇尾的长鞭在魔尊中成型,鞭子乌黑幽亮,魔尊慢条斯理地将它缠绕在上,而后凌空一挥!
毒蛇撕咬般的破空声爆裂开来,那条长鞭上骤然张开了无数排列整齐的鳞片,它们每一片都锋利如刀,边缘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鳞鞭张开的一瞬间,有种毒蛇露出毒牙的恐怖感。
——这件看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栗的长鞭,才是魔尊鸣雪从不示人的真正法器,他从不在明霄面前用它,就好像自己还是个用剑的剑修一样。
鸣雪再次一抖长鞭,毒牙般的鳞片乖巧地合拢,矜贵暴戾的魔尊对善君露出了一个独属于暴君的笑容,长鞭一甩,狠狠咬上了善君的脊背。
“这一鞭,是告诉你,不许出现在太素剑宗里,不许去碍他的眼。”
善君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低鸣,脊背上拉开了一道狰狞血腥的口子,横贯腰背。
第二鞭紧接着抽上了他的肩头,拉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这一鞭,是告诉你,不许对本尊的弟子有不臣之意,你对他不敬,等同于对本尊不敬。”
善君身体一颤,鳞鞭里带着蛇毒,剧烈的疼痛撕咬着他的神智,他已经痛到有些神志不清,身上的血混合着汗染了一身,他眼里流露出癫狂的笑意,身体趴伏着试图去触碰鸣雪的脚:“尊上尊上就是这样尊上,快惩罚我让我记住你”
他剧烈喘/息着,声音绵长,脸上布满了红晕,疼痛和快意纠缠在一起,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神经质的疯癫,看着鸣雪的眼神充满了渴求。
鸣雪的鞭子僵硬在半空,忽然就挥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 遇到了真正的变态的鸣雪: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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