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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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不过的。”

    许久没出现的法则忽然出声了,鸣雪微微侧了下头,在他的视角里,可以看见拖着长长尾巴的法则正悬浮在他肩头上方三寸处。

    法则声音依旧很稚嫩,语气却带着成年人那种独有的肯定:“这些魔兽是地裂深渊底下最古老的那一批,鸣雪这具化身的实力虽然被设定为是魔域之首,但要对付这些史前怪物还是会有些吃力——”

    鸣雪将脸侧过去,望着越来越近的魔兽们,轻轻叹口气:“好歹该拖久一点,它们就这样扑上去的话,怕是会直接覆灭整个修真界,魔域也要守不住了,一连两界毁灭,那我可就真的凉了。”

    法则稍微飞高了一点儿,它当然知道这些魔兽飞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它也知道,天道目前正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

    如果拼尽鸣雪一身拦下魔兽,或许能救下修真界,那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具化身,荼婴的魔尊之路也会多出许多不确定,或许魔道一脉就会葬送;可若是放任不管,魔兽上去必然会对修真界造成重创,到时候仙魔两界同时毁灭也是可能的,那就等于直接在苟延残喘的天道通往毁灭的路上安了个传送法阵。

    一个是慢性死亡,一个是死亡快车道。

    怎么选择都是难。

    法则想了半天,不知道什么好,只能嘟囔:“那荼婴怎么办呀?你还没有教好他呢。”

    的确,对荼婴的教导只进行到了一半,没有魔尊的庇佑,又顶着魔尊继承人的称号,荼婴之后的生活大约会非常、非常的难过。

    但是那又怎么样,保命要紧,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天道没有理会它,全身的魔气开始疯狂地往鳞鞭中灌注,鳞鞭长度骤然暴涨,腾空化作了巨蟒,矫首昂视凶狠地迎向飞来的魔兽们,绝不留后路十成十倾泻而出的魔气瞬间在魔兽群中炸开了血花,猩红的液体如暴雨轰然坠地。

    荼婴抱着雪天剑从泛着淡淡灵光的阵法里跌出来,身后的战法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撤出魔修,这个阵法连接的是修真界一座城池,这里距离魔域空间较近,传送所用的灵石也少,仙魔二界建立关系以来一直靠这条线路往来。

    不过以往来往的人都只有寥寥数人,现在不打招呼猛地从阵法中涌出这么多满身血腥杀气的魔修,看守阵法的修士面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颤抖着举起了里的法器:“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荼婴神色还有些怔忪,他的呼吸频率紊乱,面色苍白如纸,在他身后的魔修捂着滴血的伤口,声嘶力竭地咆哮:“干什么?!逃命啊干什么!拦不住了!龙出来了,拦不住了!”

    他的声音大得出奇,沙哑又带着怪异的尖锐,扭曲着吼叫着,像是为了排遣心中极致的恐惧:“魔尊在后面,他也要死了,我们都拦不住——”

    这声音戛然而止,一振寒光烁烁的长剑抵住了他的脖颈,冰雪一样剔透的剑身上映照出荼婴苍白的脸。

    “闭嘴。”荼婴的声音低微到几乎听不清,他死死盯着那个魔修,直到魔修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恐惧驱使下出了什么东西,瞬间噤声。

    鸣雪的赫赫凶名镇压着底下的魔修不得不谨言慎行,便是在如今这个几乎能肯定他回不来的情况下,残留的余威还是让他们在慌乱下捡回了自己的理智。

    “地裂深渊里最可怕的那批东西出来了,师尊在魔域阻拦,但是恐怕拦不了多久,我们需要联加固防线,请通报昆仑太素剑宗。”

    荼婴竭力保持着冷静,他没有喊叫着要回去救人之类的话,魔兽肆虐的当下,就算是拿命去填也不一定能在那群魔兽嘴里抢下一个人,他要冷静,保持冷静才能想出办法。

    荼婴一时间也忘了,他原本是希望鸣雪能死掉的,但是等他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只是安慰自己:“他应该死在我上,不然他还能赢得身后名,岂不是便宜了他?”

    从魔域传来的消息太过惊人,谁都没有想到凶悍的魔域竟然会一日之内被破了防线,甚至连一点预兆都没有,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了,他们顾不得其他,纷纷组织修为高深的弟子下山,同时令人去联络巫族,守好修真界与凡间的域门,防止魔兽进入凡间肆虐屠杀。

    域门并不是一种真正的门,而是隔绝凡间和修真界的一个概念,它的作用并不大,顶多只能限制凡人,平时修士们常常穿过域门去凡间玩耍或游历,但此刻,这种不加防备的域门就成了魔兽出入顺利的保障了,也只有寄希望于精通阵法等术道的巫族能想办法控制一下无所不在的域门了。

    明颐从白玉京上下来,就见到山门处那个一身斑驳血迹,狼狈得不成样子的青年踏出阵法。

    太素剑宗的传送阵法很少启动,不过到了这等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看见那个青年的模样,明颐的脚步顿了顿后才迎上去,她看过来的目光柔软而温和:“是荼婴少主吧?你的消息我们已经接到了,各宗已派弟子前去加固防线,我们也会尽力接应魔尊。”

    荼婴动了动嘴唇,他看见了这个女子温柔的眼神,她看他的模样不像是见到陌生人,而像是透过他看见了一个非常疼爱熟悉的孩子。

    荼婴心下里明镜似的,慢慢松开,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雪天剑捧了出去:“奉师尊命,雪天剑,物归原主。”

    明颐见到这振长剑的时候就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脸上露出了不自觉的喜色和浅淡的怀念:“雪天啊这剑的名字还是你师尊起的,我听着像是玩笑,师兄却一声不吭地认了。”

    “他是因为得剑那日是雪天,所以该起这个名字,而且听起来还挺能糊弄人,不过”

    不过谁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呢,和端方的明霄不同,鸣雪在昆仑山的时候,就常常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行事恣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是没有人知道一向修行平顺的他怎么会忽然就遇到了心魔,又忽然就堕魔了。

    她指颤抖着要触碰雪天剑的剑身,却又像是怕碰碎了一个梦境似的,倏忽收回了。

    “等师兄醒来,直接将雪天给他吧师兄等它回来等了很多年了。”

    这句话的时候,明颐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没有问鸣雪为什么不亲自来送剑,大约是知道了什么,这个明丽坚韧的女子眼睛有些发红。

    荼婴没有话,顺从地将剑捧在里,半晌,才轻轻问:“我哥哥,他在哪儿?”

    明颐表情凝固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敛去了眉宇里的悲伤,皱起了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而生气,但这气愤很快被显而易见的担忧取代:“他去给师兄取药了,算日子应该也是这几天回来兔崽子,还学会偷袭了,回来我不得把他捆起来抽。”

    她最后那句话得极其轻微,若非荼婴是魔修注重炼体,怕是真的要漏过去。

    他们的交谈只用了半刻钟,大战在即,谁都没有心思闲聊,明颐握宗主令不得不坐镇昆仑山,只能通过水镜与前线联系,但是战况是肉眼可见的衰败,不过短短三日,修真界的防线就已经后退了数千里,拂花宗和天刀门的宗门驻地也被魔兽占据了,弟子们只能往后撤退,汇入其他宗门之中。

    全修真界的法阵日夜闪烁,明灭不休,修士们在各个阵地之间辗转驰援,法器灵物像是不要钱一样流水般送出去,修真界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团结过,只是众人的脸色都是一日比一日难看。

    荼婴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

    时间越拖越久,他们不仅没能挡住涌出来的魔兽,甚至连防线都在不断后退,太素剑宗下山去的弟子越来越多,宗门内日渐冷清下去,荼婴带着一些魔修四处奔忙,但是随着鸣雪的杳无音信,跟随这个“少主”的魔修也越来越少。

    还能坚持下去,荼婴在心中安慰自己,魔兽再多也没有关系,只要那些类龙的怪物没有出现,就意味着鸣雪还活着,他拦住了那些东西,那就还有希望。

    至于具体是什么希望,荼婴从来没有细想过。

    “善君呢?”他扫视身后人数不多的魔修,忽然想起好像已经好几天没看见某个神经质的家伙了。

    似乎从撤退那日起就没见过他。

    荼婴对善君厌恶得很,但他能清楚地将个人的喜好和大局分开,善君是鸣雪留给他掌握魔域情况用的,自从他升入魔婴境能和善君打得有来有往之后,善君就很少用那种毒蛇般阴冷的视线看他了——不,不是没有,只是更隐蔽了。

    善君不动,荼婴也不会主动去挑衅,他们就维持着一个不冷不热的局面,现在见善君跑了,荼婴也不去理会,权当是丢了条狗。

    单拧断一只魔兽的脖颈,袖中滑出一振短刀,荼婴利落地割断了魔兽的喉咙加了道双保险,朝身后的魔修们示意:“去下一个地方!”

    他的话没有完,耳边就听到了猎猎风声。

    这风声从高空而来,呼啸着如同龙卷,其中还带有腥臭的魔气,荼婴没有回头,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击中了他,让他全身都开始颤栗起来。

    然而他不肯回头,他身后的魔修们却没有这顾忌,从魔兽身体里拔出刀的魔修望着天际瞠目结舌,脸色煞白,好半天才从喉咙里迸出一声惨叫:“龙!龙啊!”

    荼婴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黑压压的类龙魔兽舒展着骨翅从远处飞来,它们像是天穹上铺出来的黑色云翳,比起魔域初现,它们的密度已经有了很大的下降,如果从地裂深渊里爬出来的是一窝蚂蚁,那么飞到这里的就是抱团试图冲出火海的一团蚂蚁。

    密度有了极大的下降,但绝对数量依旧看得人心生绝望。

    在扑近的死亡面前,荼婴却不合时宜地想着,他杀了这么多魔兽,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片云翳遮蔽了半个大陆,就算是遥远的太素剑宗,也通过各种段看见了飞来的魔兽们,明颐惊得捏碎了里的茶盏,霍然站起。

    太多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明颐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魔兽身上具备的威压是之前那些杂碎们所不能比的,也许只有用同归于尽的打法才能弄死它们吧那还得是灵耀境的修士才能做到的。

    灵耀境的修士,在修真界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了,让他们去做这件必死无疑的事

    明颐苦笑了一下,就算他们去了,那剩下那些魔兽怎么办呢?光凭弟子们可是清扫不完这些魔兽的。

    到底,他们就是缺少了足够强大的人,魔域的魔尊已经填进去了,修真界这边也只有师兄

    明颐一边庆幸师兄现在不在,一边又绝望于师兄不在。

    如果师兄在的话,肯定会不顾一切出去的吧,但是这又怎么会是他一个人能应付得了的局面呢。

    魔兽黑压压地扑过来,荼婴握紧了里的短匕,他知道以自己的修为任何抵抗都是无济于事,但让他就这样去死?怎么可能。

    发现了底下都是美味的食物,魔兽喉咙里发出了震颤喜悦的咆哮,金黄的竖瞳拉长,一声声咆哮叠加绵延出去,震得整个天地都在颤抖,浩瀚恐怖的魔压当即碾碎了不少魔兽,荼婴张开护体魔气,艰难地抵挡着这一阵狂风。

    为首的魔兽一拢骨翅,从半空垂下可怖的头颅向这边伸来,一同作战的修士们眼中都是清晰可见的绝望,魔兽张开了巨大的口腔,腥臭的气息与腐蚀性的涎水滴下——

    “孽畜,退下!”

    一个淡而冷厉的声音骤然响在他们耳畔,荼婴用力眨了眨眼睛,仿佛是他的幻觉,一张他无比熟悉的昳丽面容出现在他眼前,乌黑的长发翻卷在风里,嚣张恣睢,矜贵的面容上都是冰雪一样冷淡的厌倦。

    “明明霄仙尊?!”

    仿佛是不能置信的喃喃低语,有修士惊愕地张大了嘴,在他们将要绝望之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像是一个易碎的泡沫梦境,便是心性坚韧的修士,大起大落之下也不免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而且令他们难以相信来人的还有一点,仙尊一向端方肃穆,出行必是高冠博带,层层华服掩住每一寸肌肤,但是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

    他一身松散的白衣,逶迤至脚面的大袖轻薄如纸绢,未束的长发缠绕着袖摆衣角在风中狂舞,他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孑然轻飘,像是醉卧云端忽然落下的仙人,眼角眉梢都是倦怠冰冷的戾气,唇色面色都浅淡极了,像是轻薄的琉璃盏,一碰就要碎了。

    他此刻一点都不端方肃穆,枷锁似的法规从他身上落下,衣着凌乱的仙尊气势疏狂,简直像要搅碎这方天地。

    ——明霄剑主从抱灵泉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  哥哥出来接班啦!

    鸣雪没有死啦,哥哥也不会死的!

    ——不会死加重音

    今天的荼婴,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荼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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