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以一种荒唐而阴森的气氛结束。

    络绎步出的朝臣尚且沉浸在灾民愤恨而不甘的目光中瑟瑟发抖，毫不怀疑若是有谁牵扯进了这件坑杀百姓的事情里，谁就必将遗臭万年。

    而最糟糕的是，就在宴会开始之前，他们之中还有大半人去巴结奉承夏橙严，而这些人中恐有不少与相府关系从深者，未来都将是大理寺、刑部、皇室暗卫的调查和清除对象。

    这场突遭变故的庆功宴，让所有人都心生警觉。

    夏家被人设计了。

    不，或许应该自作自受，只是，方林被严密监视，连京城都出不去，方林背后的那双，才让人心惊胆战。

    他是谁？他掌握了多少秘密？他即将夺走多少性命？他的段干脆利落，会否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会？还是，杀鸡儆猴？

    似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件事其实是皇帝的阴谋。

    可夏橙严却有些迷惑，表面看来，似乎只有万宇和方林嫌疑最大，万宇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切，不动声色地引方林入局，不着痕迹地调灾民入京

    萧昊乾是主谋吗？或者，他只是知情？

    夏橙严回头，看着摘星楼高大的楼层，雕栏玉砌精美绝伦，坐在里面的人高高在上，身边却没有一个足以掌控其走向的自己人夏语凝，真的可用吗？

    夏橙严垂头，一道被拖曳出的鲜血痕迹豁然入眼，那鲜红之色仿佛可以在刺激他，逼迫他想起方才在摘星楼发生的事。

    方林咄咄相逼，鼓足一口气想将他逼死，夏橙严心觉不妙，话却相当谨慎，“夏明犯下如此大罪，自当严查，老夫绝不护短！”

    他低着头，看不见萧昊乾的脸色，但却足以想象到那深沉冷酷的眼神。

    方林声音越发大了，“丞相大人若真有此心，对西晋来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丞相大人，口头上一谁都会，但总要有些动作，才能使人信服吧？”

    “你什么意思？”夏橙严用杀人般的目光盯着他。

    方林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退路可言，他阴狠地冷笑，“丞相大人既然‘被牵连’，又要主动配合大理寺调查，夏家于朝野内外之凡为官亲眷、师学好友都当彻查，如此境况，丞相大人中要务只怕要停一停才好，您觉得呢？”

    这是要断他的权？

    夏橙严岿然不动地盯着他，方林额头微微冒汗了，他方出声，“此事，该然。”

    但，他在朝中有多少心腹，区区一个夏明就想断他的权？异想天开！

    果然，夏橙严话音刚落，便有人站出来道：“夏明作恶多端罪不可恕，但丞相大人对此事似乎并不了解，相爷为国鞠躬尽瘁有目共睹，皇上，臣以为此事应当勿枉勿纵，不可放过恶人，也不应当冤枉好人。”

    “臣附议！夏明日常交际皆应彻查，皖南军方必然也是秽乱丛生，至于京中买官卖官之，还待明日罗列证据、传唤证人闻讯方能证实，不可妄下定论。”

    “昔玫嫔在宫中多番针对皇后，而后玫嫔被行刺皇上的刺客误杀，方林偏将此事推到相爷身上，方大人与相爷素有旧怨，他的话未必可以全信”

    几位大人七嘴八舌地替夏橙严打掩护，方林听得心中火起，当即冷讽。

    “这么皖南三千灾民也是在冤枉夏明了？放才入宴有人还巴结相爷，什么夏明有今日全赖相爷栽培，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一个个都忘得一干二净？”

    方林如疯狗，可以是奉旨攀咬人，话越发不假忌惮，“还是，在场几位都怕丞相被查出什么，牵扯到了自己？”

    此话一出，整个摘星楼顿时热闹了起来，有人心虚地争辩，有人恼羞地骂人，但坐在上方的萧昊乾却纹丝不动。

    等他们吵够了，才缓缓道：“既然诸位大人对此事这么关心，那不如，就让大理寺卿顺便调查调查吧，也好洗刷你们的冤屈。免得因为为‘好人’上一两句话就被冠上同谋罪名，也叫天下百姓耻笑不是？”

    喧嚣吵闹的摘星楼顷刻间变得死寂沉默，没有一个人开口话。

    夏橙严脸色越见难看，回头扫了眼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人，心中冷笑，却没有再什么。萧昊乾这句话，分明就是光明正大地在挑拨离间。

    事发突然，有些事情还需慢慢筹划。

    第一件事，则是要进宫同他那个没用的女儿见一面！

    很快，禁军便一拥而入，以“护送”回家之名，带走了几位脸色灰白的大臣，看样子，是打算速战速决，就趁他们不备，今日便要入府查证。

    这些人蠢，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滑，让他短时间内都没有足够的人去布置一切。但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至少转移了众人的视线，给他制造了一丝喘息之。

    深吸口气，夏橙严将拢进袖子里，目光阴沉地慢慢走向皇宫大门，形单影只步在直冰冷的石板上，视线平静而冷漠地注视着脚下的血线

    夏明啊夏明，不是舅舅不护着你，是你太蠢、太蠢了，舅舅帮了你这么多，现在也该是轮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摘星楼中，酒气弥漫，森意杳然。

    地面流淌着一片血迹，夏明被拖下去时已经浑身是伤，灾民恨不得杀了他，可到底还是畏惧这惶惶宫墙里轻易就能夺取他们生命的皇帝萧昊乾，感激而痛苦地离开了皇宫。

    留在其中的，只有万宇、韩古、方林等人，还有一个看戏看得几乎要拍掌称赞的皇后。

    底下三人有些奇怪夏语凝的存在，她毕竟是夏家人，竟然也能留在此地？莫非夏语凝已经换了立场？

    萧昊乾知道他们的疑惑，却没有解释的必要，匆匆下了几条命令，就让人离开。

    “韩古，让禁军看好他们，配合大理寺查案。大理寺卿今日虽未赴宴，但已经带人在宫外等候，你速去。”

    “方林奏折中事再陈条例，细字逐句交予大理寺卿。”

    “万宇，今日之事，务须宣扬开来，退下吧。”

    最后，萧昊乾才看向旁边的夏语凝，“至于你”

    夏语凝啪啪击掌，脸上醉意酣然，“终于杀青了，好一出鸿门宴！来人，有赏！”

    萧昊乾木着脸，“给她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