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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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当官,吕维忘记了这句话是谁的,可十分赞同。

    道天内八百名聚生的舍民虽掌握一技之长,可不是简单的技工,普遍识字。他给其中五百人伪造户帖、学籍,都给挂上秀才功名,混在吏部召集的观政新官队伍里撒向北直隶各府县。

    平均每个县六七人,再加上响应吏部政策的秀才、举人,各县观政新官普遍在十人以上。

    这意味着什么?

    此前每个县也就三五个有品级的流官,其他役、吏、差使,都由本地充任,世代父子袭替,根深蒂固。县官上任,各项政务由科房长吏负责施行,县官往往只起一个传达政令的作用,很少有人能在职位上干出一些事情。

    科房长吏授予官身,等于将监察范围扩展到基层,大批袭替吏员被筛选下去。

    这虽然刺激了地方吏员的活力,可也让政务瞬间暴增。

    原来大多数政务如收税、转运之类的差使是被承包出去的,保甲制度荒废后,就私自委派粮长,专门划出片区,让这些粮长负责催收钱粮。

    这些粮长的好听是地方上有点名望的人,其出身、背景普遍不干净,做的事情能用鱼肉乡里来形容。

    有点像拿到县衙授权的村霸头目,收保护费一样收税。

    各县的税务钱粮是固定不动的,每年上缴的钱粮变化很少很少,所以税务是分摊到全县各处的。粮长按照指标收齐片区内的钱粮,他就算合格了。至于找辖区内大户收,还是佃户收,又或者找贫民收,以及收多少,就是他的事了。

    这也是田税很低,但百姓负担很重的主要原因之一。

    官吏的懒政、纵容,导致皇权不下乡,税收的大头进了催收粮长的口袋,部分进了官吏的口袋。收上来的正税,又是起运一半,地方存留一半。

    现在每个县入驻十来个观政新官,原有的科房长吏授予官身后被吏部筛选打掉近半,各县原有的人情络被击毁,陷入动荡。

    也因为科房长吏有了官身,是朝廷命官,原有的父子袭替、宗族把持科房大权的格局受到冲击,原有的吏员大族地位不稳,中低层吏员、役、使们自然想抓住会往上爬。

    基层内斗重新洗牌,原来的粮长们就失去了靠山。

    算起来粮长们什么都不算,不是吏,不是役,也不是官府正式承认授予票书的使。

    加上观政新官们到处走动,见不得光的粮长们就此下岗,失去了盘剥百姓的名目,不受官府器重,失去了保护伞,他们自身生存都成了问题。

    没了粮长承包收税,那就得县衙出面征收普遍懒政的恶果就此爆发,黄册一年抄一年,县衙对基层百姓的经济情况了解不深,甚至半数百姓连户帖都没有,在法律层面上来就是黑户。

    在春耕之后,北直隶各县就不得不重新派发户帖。

    官吏分组承包片区,一个村一个村的发放、重新制定户帖。

    普通百姓是没有身份勘合的,反正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出县,连路引都不需要,自然不需要身份勘合。他们就持有户帖,户帖记载他们的家庭情况,有多少田亩,家中人口增减、牲畜数量,有无店铺产业。

    通过户帖,普通百姓的经济、人口就能被官府准确掌握,从而准确收税、征发民役。

    一百一十户编成一册,这就是黄册、鱼鳞册;之所以是一百一十户,是百姓分成十班,每十年轮一圈,轮到的百姓由甲长带领去县府服役。

    明初为了贯彻户帖政策,朱元璋曾下令,没有户帖的百姓被逮到就充军处理,当地官员受惩处,有卫所军协助抓人,所以明初户帖制度实行到位,皇权得以下乡,每一户在册的百姓的财富、人口情况被户部直接掌控,征税几乎透明。

    后来不断的懒政,保甲制度都名存实亡了,户帖、黄册、鱼鳞册之类的也就走个形式。

    现在重新制定户帖,北直隶各县自然忙的鸡飞狗跳,这关系到夏税征收。

    没了粮长的暴力催征,又有观政新官深入基层走动,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去制定户帖,捡起原来的收税体系进行征收。

    京营新军磨刀霍霍就在边上盯着,徐光启又在军中推行大面积扫盲启蒙教育,真逼急了不需要吏部出面,新军分派到各县就能代替他们工作。

    参军学习文化,本就是古典军队的福利。

    不需要吕维推动,加上徐光启也想开宗立派当一派新学老祖宗,军中很早就开始了扫盲工作。

    明军也因为庞大的卫所武官家族保证了军官的识字率,起码一个队官,得认识军令,能书写部下的姓名。

    军士想升官,除了训练刻苦立下战功外,识文学字就成了最迅速的办法。

    不论明初还是现在,提拔学习态度积极的军士,本就是一种军中常态。

    故而,新军扫盲工作进展顺利,退伍新军去种地实在是浪费,完全可以顶替地方役吏,暴力完成渗透、掌控。

    到了那个地步,上到命官,下到役吏,谁都没好日子过。

    命官还好,怎么都还有个退路;而役吏失去世代袭替的铁饭碗,那只能去当佃、种地或做长工、短工。这些被他们欺负的职业究竟有多么辛苦,役吏们自然是清楚的。

    为保住饭碗,子孙的饭碗,他们只能咬着牙奔走在乡村之间,争取将承包辖区内的遗漏百姓悉数纳入户帖体系。

    吕维也亲自奔波在第一线,越是深入基层他越是麻木。

    许多的佃户简直和农奴一样,欠着永世还不完的账,种着不属于自己的地,承担着不属于自己的赋税,死了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无。

    佃户不需要纳税,田税缴纳是地主的事情,和佃户没关系!

    可地方施行过程中,靠粮长催征,这帮家伙普遍和地主豪强沾亲带故,催征的主要目标自然是好欺负的佃户、贫民、商人。

    不止是地主豪强的田税,承包官田、军田的佃户,上缴两成、三成多的租子后,还要上缴官田的田税。

    佃户只需要承担丁口银和折役钱,一个男丁、健妇出来打短工,每月怎么也能有两三钱银子,或三百来文钱的收入。丁口银、折役钱,真的不多,一年不到百文。

    减租减息给了佃户一个活着努力的希望,让地主豪强叫骂几句外重新制定户帖,将税务厘清,那地主豪强急的跳脚也没用。

    不想交税,有本事你造反啊!

    粮长们当年催征的口号,如今也适用于豪强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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