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漫在季凛家里待了三天，第四天上午的时候，爸爸妈妈才回来。

    是救护车送回来的，妈妈被放在担架上，抬进屋里。

    郑漫被季凛爸爸拉着，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妈妈被送进去，有些慌张，惶然的看向季凛爸爸。

    郑漫爸爸跟着担架一块进去了。

    郑漫要跟进去，被季凛爸爸拉了一下，等等，等你妈妈安顿好。

    他便只好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囝囝抱在外公手里，外公抱着囝囝过来，笑着朝郑漫道：“漫漫来看看弟弟，多可爱。”

    郑漫迟疑的凑过去看了一眼。

    然后嫌弃的退开半步。

    他一脸牙疼：“怎么，这么……”

    他强忍着把丑字吞了回去。

    含蓄的提醒：“怎么红通通的？”

    外公乐呵呵的：“孩都是这样。”

    郑漫：“……”

    虽然他没有时候的记忆。

    但他不肯相信自己时候是这个猴样。

    外公给他会心一击：“你时候比弟弟看起来还红。”

    郑漫震惊。

    舅舅见他瞪大眼，一脸不敢置信，乐了：“干嘛？嫌弃？”

    郑漫一脸嫌弃的回答：“不，不嫌弃。”

    才怪。

    “时候红，等红褪了就白了，”舅妈跟他解释，“你时候就特红，现在才白白嫩嫩的。”

    郑漫将信将疑：“哦……”

    正着，那边空担架抬了出来，爸爸也跟着走了出来。

    郑漫连忙走上前，抬头朝爸爸看去：“我现在可以进去看妈妈了吗？”

    爸爸从外公手里接过囝囝，顺口回答他：“可以，但是不要跟妈妈闹，妈妈现在不能动。”

    郑漫应了一声，连忙钻进屋。

    妈妈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表情有些痛苦。

    郑漫轻手轻脚走进去，奶奶正在倒着热水，给妈妈洗毛巾。

    见到郑漫，她笑了一下：“你怎么进来了。”

    郑漫喊了声奶奶，然后绕过椅子，走到床边，看向妈妈。

    妈妈嘴唇没什么血色，抬眼看向他，虚弱的笑了笑，问他：“吃早饭没？”

    郑漫满脸担忧，还是乖乖点头，吃了。

    “吃的饺子，白菜馅的。”

    惹得妈妈笑了一下，问他：“好吃吗？”

    其实不怎么好吃。

    寡淡寡淡的，跟没放盐似的。

    郑漫顺口就撒了个谎，挺好吃的，问妈妈要不要吃。

    奶奶笑他：“你可真会找时候，你妈妈这会还只能喝粥呢，你问她吃不吃饺子。”

    郑漫茫然的看向奶奶。

    妈妈给他解围：“没事没事，等过些天我能吃了，漫漫再给我买好不好？”

    郑漫点头：“好。”

    奶奶洗了毛巾，过来给她擦手，又问她痛不痛。

    妈妈皱着眉，感受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疼死了。”

    奶奶连忙按住她的胳膊，焦急道：“别动啊，待会给伤口动得又裂开了。”

    这时外婆也从外头进来了。

    一进来就听到这一句，吓一大跳：“伤口裂开了？”

    “没呢没呢！”妈妈连忙开口，“是怕我动得裂开。”

    外婆皱眉：“那你别动啊！”

    妈妈一脸无辜：“没动。”

    郑漫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忙活着，着话。

    可能是顾忌到他在这边，到一半又停住。

    外婆和奶奶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身，朝郑漫道：“漫漫在这别乱动，待会你妈妈要是哪里不舒服你就喊一声，千万别动听到没？”

    郑漫：“哦。”

    他目送着外婆和奶奶出去，才转过头看向妈妈，疑惑的问她：“妈妈哪里痛？”

    妈妈轻声回答：“肚子。”

    “肚子？”郑漫好奇的朝她肚子的位置看去。

    妈妈身上盖着被子，看不见。

    妈妈有些想笑，笑了一下又扯到了，疼得脸一抽。

    她声朝郑漫道：“你把被子掀开。”

    郑漫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还惦记着妈妈肚子痛，怕自己动作大了，加重妈妈的疼痛。

    妈妈看着他掀开被子，抓住自己的衣角，悄声道：“你知道弟弟是怎么生出来的吗？”

    郑漫迷茫的看向她。

    莫名的有点心慌。

    妈妈心的掀起衣服一角，露出缝了针的伤口。

    线像蜈蚣一般，爬满了她的腹部。

    狰狞，可怕。

    郑漫看着，整个人都愣住了。

    翻出的肉还露在线与线的缝隙中，看起来吓人得很。

    郑漫脑袋嗡嗡作响，额头刺痛得不行，手脚却无法动弹。

    妈妈还在给他讲着，医生用刀把肚子划开，然后把弟弟拿出来的。

    郑漫耳膜涨着，一下一下跳动。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恍恍惚惚的问妈妈：“要划这么大的口子……”

    出口，才发现声音都在发抖。

    不止声音，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费劲的将话下去：“是不是很痛啊？”

    声音已经明显带着哭腔了。

    妈妈笑：“这么大一道口子，哪能不痛呢？”

    她笑得一脸温馨：“但是看到囝囝健康的生下来，我就觉得值得了。”

    后来她了什么，郑漫没听下去了。

    他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还惹得奶奶在后头喊他。

    跑到屋门口的时候，撞到了季凛。

    季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住他，抓了一手冰凉。

    季凛惊讶：“你手这么这么凉？全是汗。”

    再一看，郑漫瞳孔都扩散了，嘴唇发着颤，惨白的。

    季凛还没来得及反应，郑漫爸爸看到了郑漫的背影，喊他：“漫漫？”

    郑漫发着抖，声音断断续续的，朝着季凛：“我，我跟你去，玩。”

    季凛不假思索的立马顺着他的话朝郑漫爸爸喊话。

    郑漫妈妈刚回来，家里人也多，爸爸一时也忙不过来，见他俩一起玩，觉得也行，便叮嘱道：“别跑远了，吃饭的时候要回来。”

    季凛看了一眼郑漫。

    郑漫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言不语，表情看起来像是丢了魂。

    他应了声好，朝郑漫爸爸道：“那我和漫漫玩去了！”

    便拉着郑漫往拐角处跑。

    从郑漫家拐个弯，再往前走个几十米，就是水渠。

    这时候，水渠边没有人。

    他拉着郑漫过来，又牵着他，顺着水渠往田边走，声问郑漫：“怎么了？”

    郑漫跟着他，亦步亦趋。

    走了好半天，才忽然蹲下，哭得撕心裂肺。

    他压着嗓子，不敢哭出声，喉咙发出沙哑的哭声。

    季凛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安慰却不知道从哪里安慰起。

    连他为什么忽然大哭都不知道。

    郑漫蹲在那，哭得额头青筋直冒，脸鼓得红得发青。

    攥着拳头，无声的大嚎。

    哭了好半天，才渐渐稳住了情绪，没再哭得那么使劲。

    季凛跟卫兵一样，四处看着，防着有人忽然出现，看到他们。

    见漫漫哭得渐渐了，才伸手递给他纸巾，轻声道：“擦擦眼睛。”

    郑漫接过。

    狠狠的擤了一把鼻涕。

    季凛：“……”

    也行。

    又递了一张纸过去：“还要吗？”

    郑漫接过来，又擤了一次。

    然后捏着用过的卫生纸，抬头，看向他：“还要。”

    季凛：“……”

    他把整包纸巾递给他。

    想了想，又迟疑道：“够了吗？少了我再去拿一包来。”

    郑漫抽出一张，按在眼睛上，把眼泪吸干了。

    摇头：“不用。”

    声音直发闷，鼻音重得很。

    季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他：“发生什么了？”

    郑漫看着田里的泥巴，好半天，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被吓到了。

    觉得妈妈太痛了。

    生气她这么痛还要囝囝。

    觉得自己这么生气，妈妈却值得，这事也让人生气。

    并且难过。

    可能都有。

    他想了想刚刚看到的伤口，又有些想哭了。

    咬着下唇忍住哭意，甩了甩头，长吐了一口气。

    他们在田边休息了很久才回去。

    郑漫眼睛还带着红，脸上也有哭痕，一眼就被看出来了。

    郑漫爸爸见了，有些慌张，忙走过来，蹲下，摸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

    郑漫摇了摇头。

    他一眼晃到自己身后的季凛，然后很顺口的，给他丢了个锅过去。

    “凛哥哥抢我吃的，我没抢过，所以哭了。”郑漫闷声闷气的朝爸爸道。

    季凛：“？”

    季凛感觉自己真的天大的冤枉。

    他震惊的看向郑漫，郑漫却不看他。

    然后下一瞬，季凛爸爸瞪着眼朝他大吼：“季凛！”

    季凛被他吼得一震。

    季凛爸爸气得不行：“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怎么可以欺负弟弟！”

    季凛：“我……”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解释我没有。

    然后一错眼，看到郑漫垂着脑袋，看向地面的表情。

    落魄得让人有些心疼。

    季凛的话顿在了嘴边。

    在舌尖滚来滚去，辩解滚得变了味。

    最后出口的话，成了道歉。

    他低着脑袋，朝郑漫道：“对不起。”

    郑漫爸爸见只是两个孩子闹矛盾，还是抢零食这种事，便笑着让季凛爸爸别生气，又从口袋里掏出钱，给郑漫，：“被哥哥抢了，我们就重新买好不好？漫漫乖，不哭了。”

    郑漫接过钱，嗯了一声。

    然后吃完饭，牵着季凛一块出去买冰棒吃。

    惹得几个大人哭笑不得。

    刚刚还因为被季凛抢东西吃哭，现在又牵着他一起去买吃的。

    果然是孩子气性。

    脾气来得快，也消得快。

    上一秒吵成仇家，下一秒又和好得同穿一条裤子。

    而那边，郑漫牵着季凛一起去了冷饮店。

    季凛买了一个甲方，郑漫买了一个旺旺碎冰冰。

    季凛撕开甲方就开始吃。

    就那么一个方块，他三两口直接吃完了，凉得嘴巴合不上，直呼冷气。

    郑漫撕开包装，走到垃圾桶边，把塑料袋丢了，又慢慢的拧着碎冰冰。

    季凛看他拧得费力，接过来，替他拧开了。

    再递回去，郑漫只接了一半，另一半留在季凛手里。

    季凛有些疑惑。

    郑漫咬着上面那一半，指着他手里的，口齿不清的朝他道：“给你的。”

    季凛：“哦哦。”

    他很诚恳的看向郑漫：“谢谢。”

    “谢礼，”郑漫简单的解释，“我们两清了。”

    季凛愣住：“啊？”

    我被骂了一顿，背那么大一个锅，就值半个碎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