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关于同性恋这个概念,
郑漫了解得很早。
那还是是在2012年。
2012年12月21日。
谣传的世界末日那天。
那天被季凛拖着去看电影, 看完,他便要去上厕所。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的不太干净,他有些拉肚子。
蹲了一会, 外面传来了有人话的声音。
是两个男人。
两人走进厕所,着话。
后来话的声音越来越,越来越含糊, 几乎没了声音。
然后嘭的一声, 像是一个男人, 把另一个摁在了墙上。
被摁住的男人, 发出一声闷哼。
郑漫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架。
他正犹豫要怎么办,又听到那个发出声音的男人,急喘了口气,再次哼了一声。
这一声听起来就有些不对劲了。
然后是“啪”的一声, 十分清脆,像是在什么紧实的肉上。
另一个男人, 隐忍着开口:“别浪。”
声音有些喑哑。
推搡声, 衣料摩擦声,啧啧作响的水声,急促而暧昧的呼吸声。
还有郑漫憋着气,不敢动作,激昂得让他脑门都有些突突的心跳声。
外面的人喘着气,都有些急切,最开始发出声音的那个男人, 声抗议:“会有人看见。”
语气却是遗憾和蠢蠢欲动。
下一秒,隔壁的厕所门被啪的推开,又被人反手关上。
喑哑的男声开口:“跪下。”
郑漫看着隔壁,从两双站直的腿,变成一站一跪。
然后是拉链声。
那个站着的,裤子渐渐堆下来。
郑漫看到了黑色的外裤上,堆上一片纯黑的布料。
他瞪大了双眼,脑袋瞬间炸了。
喑哑的男声,忍耐着,朝另一个道:“乖,你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传来暧昧的声音。
郑漫蹲在隔壁,一墙之隔,听着那边的动静。
脑袋炸开了花。
他手心已经完全被冷汗沁湿。
咬了咬牙,随便擦了擦,飞快穿上裤子快步跑出去。
他整个乱了,脑袋嗡嗡响。
被季凛拦住的时候,还没能恢复正常。
季凛问他怎么了,他一瞬间,就要回答。
还好立马止了。
回家之后,他跟季凛自己要去睡觉了,其实根本睡不着。
他不是完全不懂事。
虽然不能确定,但他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
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男人和男人也……
回家之后,爸妈都不在。
他本想睡一觉,结果躺在床上了,还满脑袋都是那些声音,那些画面。
他无法控制的在脑袋里构图:刚刚到底是什么样的场景。
郑漫脑袋乱糟糟的。
他迷迷蒙蒙睡着,梦里还是那些可耻的声音。
他像是被困在一团扰人的雾中,挣脱不开。
满头大汗的醒来时,郑漫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他呆住了。
花了不到三秒钟,他察觉这不是尿床。
可这是什么?
郑漫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他换了衣服,回来,关上门,跟做贼一样,心的开电脑,开始搜索。
搜索出的结果,让他有点懵。
他还记得自己的梦。
梦里是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那样的场景,让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各种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再次搜索。
同性恋、基佬、艾滋、变态。
还有跳出的弹窗里,紫黑色的,在那进出。
郑漫吓得立马合上电脑。
可声音却没关上。
电脑里传来粗喘声。
和他今天听到的声音那么像。
和他梦里的声音那么像。
郑漫不愿再开电脑,便着急的去拔电源。
插座抽掉的一瞬间,整个房子都黑了。
外面传来惊呼声,停电了。
郑漫抓着手里的插头,茫然失措。
他摸索着,坐回床上,满脑袋还是刚刚看到的可怕场景。
和他查出来的资料。
同性恋?
郑漫呆呆的坐在床上,有些回不过神。
他无来由的感受到恐慌。
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怪兽一般,要把他吞没。
他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
似乎是黑暗给了他慰藉。
眼泪从脸颊划过。
郑漫终于忍不住压抑的哭出声。
这天,人类没有迎来世界末日。
郑漫却仿佛在末日走了一遭。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越哭越绝望,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郑漫猛地停住哭泣,抹了抹眼泪,红肿着眼睛,边往手机的方向走,边试图让自己稳住呼吸。
要稳住,不要被那边的人听出自己在哭。
不要让别人为我操心。
他这么想着,开手机。
是季凛的电话。
郑漫眼泪没忍住,又滚落了一滴下来。
他连忙擦干,然后接通。
季凛关切的声音传过来,郑漫终于崩溃了。
季凛在那边不停地絮絮叨叨,郑漫根本听不进去。
他只想哭,委屈得想哭,害怕得想哭。
想痛痛快快的哭。
哭到终于累了,痛快了,他才去仔细听季凛的话。
然后被他给逗得笑出声。
却还是难掩悲伤。
他那会,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悲伤。
却开始忍不住抗拒旁人的接触。
只是手碰到手而已,他都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浑身难受。
他实在受不了。
除了季凛以外的人的接近,完全接受不了。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去掩饰了,但还是被季凛发现了。
被问及的时候,郑漫否认了。
他不得不否认。
他不敢让季凛知道,自己这样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这样黏着季凛,很不对劲。
尤其是在了解了这样的事之后。
本来是应该避开的。
可是不行,他没办法做到。
在季凛还懵懵懂懂,以为牵手就会怀孕的年纪,郑漫绝望地发现,自己做不了“正常人”了。
他像受虐一般,一遍一遍的去搜索,去各个地方,看别人对于同性恋的看法。
大多是辱骂,是鄙夷,是像看阴沟里的老鼠一般,避之而不及。
完了。
我完了。
郑漫一遍遍的跟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那些同性恋者的经历。
被厌恶,被排挤,被身边的人嫌弃。
被背叛,被欺骗,被抛弃。
穷途末路,苦海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我的未来。
他跟自己。
所以我应该立刻停止。
我应该想办法让自己回归正途。
也应该离季凛远一点。
他知道自己的占有欲有多强。
以前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我只有季凛一个朋友,所以我只允许季凛有我这一个朋友。
没有错,这是等价交换。
是季凛自己的,他我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使点心计把他身边的其他人弄远一点有什么错?
会哭的孩子不一定永远有糖吃。
因为哭多了,就没有用了。
对方会厌烦。
可郑漫不能接受自己的糖,还要分给别人一口。
他眼看着爸爸妈妈把自己的糖分出一些给郑风萚。
然后又哄他,弟弟只有一点点,你有这么多,所以再给他一点点好不好?
然后一点又一点,从他这里,把他的糖分走。
郑漫已经失去过一次自己的专属糖果了。
他不能接受自己再次被人分走糖果。
所以不准季凛有其他朋友。
不准对任何人,向对他这样。
我不要去讨谁的糖,我要让他只能把糖给我一个人。
我要让别人碰都别想碰我的这颗糖。
同样的,他可以把自己完整的糖果,送给季凛。
我不白拿。
这是等价交换。
郑漫跟自己。
他使自己理性的去思考,去计算。
算得很清楚。
这样很公平。
不是吗?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才猛地回神。
这不对。
至少不该。
他不停地给自己看同性恋的痛苦后果,跟自己,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
也不该亲近季凛。
“难道你想让他也成为这些痛苦的人之一吗?”
还是,就让自己一个人痛苦?
可凭什么呢?
为什么就得让他一个人那么苦呢?
郑漫不甘心。
所以两全其美的办法,是离他远一点。
如果非要喜欢男人,别喜欢季凛。
别碰他。
可人如果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就好了。
哪怕一开始就做过心理预警,该喜欢,还是喜欢上了。
喜欢得无可救药。
喜欢到,见到他与任何人亲近,都像是眼里揉进了沙子。
一点也不能忍受。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平静,在梦里却一次又一次的朝着季凛身边的人怒吼,声嘶力竭,狼狈又无力:“离他远一点!他是我的!”
但季凛不是他的。
他们只是朋友。
他以后会有喜欢的人,会跟别人组成家庭,做亲密的事,生儿育女。
他会成为别人的家人。
比“朋友”要亲密无数倍的家人。
他甚至不可能只有一个朋友。
郑漫只是季凛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时候使的计,长大后就不好使了。
同龄人不再是一两句话就会笨到什么都信的笨孩,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理解。
而季凛也会慢慢察觉。
会不会有一天,他会跟自己,你做的坏事我都知道。
会不会,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而就算安稳的陪在他身边,也还是无法阻止一切发生。
他会认识很多很多人。
他会成长,会有自己的兴趣爱好。
我们的共同点并不多,他会找到和他有共同点的人。
当那一个人出现,时候的幼稚诺言,还算数吗?
郑漫每天都在害怕。
他讨厌自己。
嫉妒、丑陋、贪婪、攀附着别人,来吸取自己生存的养料。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想要的都要不到。
就只能去骗,去偷,去抢。
去博取关注。
去拼命把目光拉到自己身上。
像跳梁丑,把自己的心剜出来,嘻嘻哈哈的喊:“来看呀来看呀。”
如果没人看,他就会面无表情的把这颗剜出来的心丢掉。
季凛一直都在看。
并且一点没察觉出他的丑陋。
一直温柔的看着他,声跟他:“我在这。”
你在这。
你会在这多久呢?
你什么时候离开?
告诉我,我好有个心理准备行不行?
而时间久了,郑漫又忍不住去想。
为什么要离开呢?
像是恶魔在他耳边低语。
在蛊惑他。
“把季凛留下来啊。”
爱人什么的,我不可以吗?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去成为他唯一的爱人。
不好吗?
“唯一”。
多好啊。
不是第一,是唯一。
独一无二。
让我成为他的独一无二好不好?
郑漫跟自己。
让我成为他的独一无二,以我把他立为我的独一无二做代价。
等价交换。
谁也不亏。
好不好?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无法抑制。
他想了很多理由去反驳。
可是都抵不过那一句“可我真的很想要”。
真的很想要成为独一无二。
真的很想成为他的独一无二。
我这么爱他,没人比我更爱他。
为什么不可以?
我会对他好的,我可以陪着他。
我可以为他放弃一切。
我可以用一切去交换他的爱。
中考前,妈妈带着郑漫去庙里祈福。
郑漫对着菩萨,虔诚的磕头。
我愿意拿一切去交换,换我的少年也同等爱我。
不,甚至不用同等。
换他爱我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
可以帮帮我吗?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要被他爱着。
他还在笑着自己痴妄,哪有这么好的事。
像他这样,带着温柔的面具,假装出平易近人模样的人。
像他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怎么配呢?
所以察觉出季凛变化时,一瞬间的茫然之后,他被狂喜淹没。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惊喜。
各种试探之后,看着季凛手忙脚乱,看着他惊慌失措,郑漫闷着笑。
真笨。
真好。
太好了。
郑漫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却来不及高兴太久。
第一个察觉的是张珊珊。
她跟郑漫谈话,问他是不是喜欢季凛。
郑漫很随意的承认了。
“可为什么……”张珊珊又是震惊又是担忧,“你们要是在一起,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们……”
“被发现了不是正好吗?”郑漫面无表情,“那他就跑不掉了。”
他其实自己内心有无穷无尽的不安。
一直压制着,跟自己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就好了。
张珊珊忽然戳破,让郑漫有些狼狈和恼怒。
张珊珊呆住。
她没想到郑漫会这么。
她瞪目结舌:“你不怕被人议论吗?到时候你和季凛,要怎么在学校,在家里生存?你想过吗?”
郑漫反问她:“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是因为你们太明显了!”张珊珊皱眉,“漫漫,我不是来泼你凉水,我只是想跟你,你们不该这样。”
郑漫冷漠道:“可我偏要。”
他知道张珊珊喜欢季凛。
从就知道。
“他不该跟我在一起,难道该跟你在一起吗?”郑漫望着她,语气很冲。
他问张珊珊想干什么,是见他和季凛看起来不错,所以嫉妒了,过来想把他赶走,好趁机下手吗?
“我们是什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到底,你其实就是为自己的私心吧?”郑漫讽刺的挑唇,“话倒是得好听。”
张珊珊呆在那了。
她手足无措的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却被郑漫一次又一次的堵回去。
郑漫的话越越重,有些刻薄尖锐了。
张珊珊被他到后面,得崩溃了。
她哭着骂郑漫:“你有病吧!我做错什么了啊你要这么我?”
“你不该喜欢季凛。”郑漫冷冷地看着她。
喜欢季凛的人,接近季凛的人。
在他这里都是罪无可恕。
张珊珊震惊了。
她看着郑漫的表情,试图与他讲道理:“你这样太夸张了……”
“这样夸张吗?”郑漫笑了,“我甚至想把他关起来,让你们看不到他,无法再觊觎他。”
“他是我的。”
后面的话,被季凛的到来断了。
可张珊珊那一副见到怪物的模样,还是刺痛了郑漫的眼。
他知道自己这个思想不正常。
他当然知道。
有因为恼羞成怒而口不择言的缘故。
也有越是心虚越是嘴硬的缘故。
可出口之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要是可以就好了。
于是他意识到。
哪怕是气话,也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想法。
他真的想把季凛关起来。
让他只看得到自己。
只有自己可以看到他。
这样就肯定可以地久天长了吧?
一边唾弃自己。
一边又忍不住因此而激动。
想把他关起来。
完完全全只属于彼此。
郑漫无数次想,我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人的内心怎么可以这么丑陋?
可桃子表哥的事。
季凛回来之后,失魂落魄的模样。
以及季凛爸妈的谈论。
让郑漫慌了神。
他给自己洗脑,只要有彼此就好了。
可是不行。
他根本无法接受季凛被人排挤。
他那么阳光,那么爱笑,那么讨人喜欢的一个人。
怎么可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绝对不可以。
到季凛为了他而架,郑漫终于崩溃了。
不是这样的……
季凛过得不好,他比谁都要痛苦。
许过的愿望可以收回吗?
他做不到自己心里想象的那样残忍。
不被爱就不被爱吧。
我其实可以不这么贪心的。
把无忧无虑的大傻子还给我吧。
这条路太难走了,我高估我自己了。
我可以不在意自己,我没法不在意他。
我扛不住。
我不想拉着他一块走了。
*****
开学那天,宿舍里几个还在羡慕季凛和郑漫竹马竹马情谊。
结果第一学期还没结束,这对竹马竹马,就忽然变得疏离了。
季凛练球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放学之后根本不回宿舍,练球,吃饭,然后就回了教室。
晚自习之后也是快熄灯了才回来,匆匆冲个澡,就盖上被子睡觉。
而郑漫则一天到晚泡在教室里。
季凛回宿舍时,郑漫看着早睡着了。
几人也不敢去问,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两人根本不谈起。
郑漫本来就不太话,现在更是沉默寡言。
季凛则神出鬼没的,跟他聊起,他就岔开话题。
这个寒假,有一个好消息是郑漫他爸妈在城里买了套房子。
精装修,电梯房,贷款买的。
郑漫妈妈的早餐店,还有郑漫他爸承包的鱼塘和莲藕池,都挣了不少钱。
俩夫妻存了个五十来万,在那合计到底怎么办。
一开始想在家里做新房子,结果听郑漫妈妈娘家的一个亲戚,也是在老家做了房子,装修得可好了。
结果谈了朋友,人女孩得城里有房。
“也不能她那想法不对,两口子都在城里上班,离家好远的。总不可能每天开车回乡下吧?花的车费油费倒是其次,路上耽搁这些时间,上班麻烦啊。”
最后乡里的房子,老爹老娘住着,这对夫妻在城里租房住。
各种麻烦。
那亲戚给郑漫他妈念叨,可千万别在乡里弄房子。
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住着也挺好的。漫漫年纪也不了吧?万一他谈朋友谈得早呢?
“现在大学生就能结婚了。”
难道让孩子工作不要了,回乡下种地?
“再了,你在城里买套房,将来也好哄着孩子回来。不然他跑得山高水远的,人都见不着,做爸妈的多惦记啊?”
郑漫妈妈回来跟爸爸商量了一番,两人便敲定了。
又是催人还债,又是借钱的,在年之前,把房子买了下来。
贷款十五年,一个月还三千多。
寒假的时候,一家人就热热闹闹的搬到了新家。
新家一共有三个房间。
郑风萚和郑漫都是主卧,爸妈占了次卧。
郑漫那房间是带厕所的,其他房间没有。
搬过来之后,郑漫出卧室的次数就更少了。
倒是郑风萚,时不时喊着朋友过来玩。
这年过年还是回了老家。
本来是在新家的,但是新家这边太冷清了,也没个熟人。
七搞八搞的,又搬着年货回了乡下。
郑漫家年饭是中午吃的。
吃得很早,才十一点,就已经各自吃完了。
郑漫吃完,就回了房间,在那看书。
然后不心把墨水弄到了手指上。
他推开门出去,准备洗手。
郑风萚的朋友正在厕所门口跟厕所里的郑风萚话。
郑漫瞥了一眼,往水龙头处走。
他洗完手,郑风萚已经跟朋友笑着离开了。
郑漫朝着前门望了一眼。
妈妈正好过来,看到他,笑了一下:“囝囝他同学人还挺有意思,俩孩跟连体婴儿似的,走哪都一块。”
着,又忍不住笑话郑漫:“就跟你和凛似的。”
又笑,往年都是你被凛喊出去,囝囝留在家里陪我们看电视。
今年换了个边。
季凛他们一家,去了季凛外婆家过年。
是初四再回来。
妈妈又问郑漫,要不要去别的同学家里玩。
“我跟你王姨约了麻将,待会也不在家,你也出去玩呗。”
郑漫摇头,平淡道:“不了,我想在家安静的看书。”
妈妈拿他没办法,只好跟他,要记得休息。
郑漫嗯了一声,回到房间。
翻开课本,对着书,却看不下去。
而那边,季凛正站在湖边。
湖面结冰了,有竹竿被冻在湖中央。
厚重的雪压在树叶上。
时不时坠下来。
发出簌簌声。
季凛望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这边过年,是他提议的。
是太久没有见外公外婆,有点想了。
妈妈本来笑着大年初二就会过来,季凛却坚持,想在这里过寒假。
外孙想念外公外婆,妈妈哪有拦住的道理?
笑着他有孝心,就把他送来了。
季凛就在这躲着。
想躲过这个寒假。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郑漫。
也不知道如何不让自己失态。
只有躲着。
可躲得了人,压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能听到强劲有力的跳动。
每一声都在诉着:可我很想他。
表哥从屋里走出来,寻了半天才找到他,问他怎么在这。
季凛摇头:“屋里太暖了,炉火旺盛,熏得人昏昏欲睡,出来清醒一下。”
表哥深有同感的点头,一副要陪着他静心的模样。
季凛又站了一会,便转身往屋内去了。
表哥跟在他后面进屋。
屋里人见到季凛,笑了,正到你呢。
“凛时候多皮啊?现在是真的长大了,文静了很多像个读书人了。”
大家都笑,文静好,文静的孩子安分。
季凛没话,坐在那看着炉火,继续发呆。
开学那天是元宵节。
季凛下午才返校。
在凌胜那边得知,郑漫不住校了。
毕竟他家新房子买得很近,住校哪有在自己家舒服?
季凛嗯了一声,没再谈论。
这季节天黑得早。
六点多时,路灯都已经陆陆续续亮起来了。
郑漫从篮球场经过时,季凛似有所察觉,转过头,就看到了路灯下拉长的,孤单的影子。
郑漫踩着樟树的影子,和地上的树叶。
沙沙作响。
他听见篮球场那边传来的声音。
球在地上砰砰响,投进篮筐是干脆利落的一声,还有人在笑着喊季凛,怎么我们季凛季帅哥也有出现这么大失误的操作的情况?
郑漫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他走到光亮处的时候,才有人认出他。
李孟看着他过去了,才声喊季凛:“凛哥,你俩咋回事啊?”
季凛一直看着他走远,听到这话,茫然回过头:“嗯?”
他啊了一声,摇头:“没什么。”
是这么,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似的,没了生气。
吴弘博连忙给他挽尊,其实也很常见,人长大了,就慢慢地,会跟曾经熟悉的一切告别。
人,事,物。
没有什么一直停留在那,永恒不变的。
凌胜很有感触,他也是。
“我家之前养了一只土狗,跟我关系可好了,我蹲坑都带着它,要不是我爸妈不允许,我都想抱着它睡。”
可是最后还是走散了。
“我十几天没回去,再回家的时候,就得知,它被我爸炖成了火锅。”凌胜叹气。
想了想,又道:“不过味道还挺好。”
陶文轩无语:“你竟然吃得下去。”
“我吃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是狗肉啊!更不知道这是我养的那只狗,吃完我问我妈狗去哪了,想给它喂骨头,才知道我吃的就是我家狗。”
凌胜现在想起还有些难受:“我哭了一晚上,还被我爸了,我在家哭丧,不吉利。”
这可怜样,惹得大家不由得去安慰他。
几人都在那讲着自己的事。
时候喜欢吃的零食,后来没得买了,没准零食厂都已经倒闭了。
曾经爱看的漫画,都完结了,有种自己的童年也跟着它完结的感觉,还挺让人怅然若失的。
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现在可以玩了,却再也没玩过了。
总觉得,不是那个味了。
成长嘛,就是这样,一边走,一边掉。
有些东西捡的起来,有些捡不起来了。
有些你会因为再也捡不起来而难过,还有一些,你甚至都没发现它掉了。
过了很久很久,忽然想起来,才发现早就不见了。
而也曾被你珍重得不得了过的东西,现在却觉得“丢了就丢了吧”。
这种事谁得清楚?
有人来,有人走。
有人你以为会是永恒,却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季凛沉默地听着他们话,运球,上篮。
他跃起来,抓着篮筐,将球拍进去。
篮球从筐中落下,砰砰的,弹得好远。
季凛盯着它,松手,落下来。
心里却在想。
可我还是喜欢啊。
只是不可以了。
不想被他讨厌。
或者,不想让他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喜欢是藏不住的。
如果我的喜欢,会让他觉得恶心的话……
我总得做出选择。
可还是喜欢。
眼睛不由自主的追逐他的身影。
他出现的时候,就算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移开,也还是会发现,自己的神全分到他身上。
不仅仅因为喜欢。
也因为习惯了。
那么多年了。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一起共享喜怒哀乐。
可是还是要结束了。
哪有那么容易释怀啊?
季凛站在那,身影被灯光拉得好远好远。
几人着着话,声音越来越,及至没有。
他们看着季凛的背影,有些不安和担忧。
郑漫新家离学校不太远。
坐公交十来分钟就到了。
家楼下有个粥店,做的香菇瘦肉粥特别香。
他早的时候,会过去买一碗粥,喝完再去学校。
爸爸妈妈原本算住过来。
但一是附近没熟人,不习惯。
二则是郑风萚转学很麻烦,这边的学校不收他。
想要找关系,也不太好找。
爸爸妈妈商量了一下,就跟郑漫,还是回家住。
至于他,住校或者住家里都可以,随他。
妈妈还建议让他把季凛也喊过来,两人一块住,也好有个照应。
凛在,她也放心。
郑漫拒绝了。
但妈妈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又去找季凛妈妈了一遍。
季凛妈妈当然也是不用了。
但是儿子最近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到让人担心,便想着是不是因为漫漫不住宿舍了,哥儿俩关系淡了,所以搞得儿子有些郁郁不乐。
就跟季凛,问他怎么想。
“其实你住过去也好,和漫漫一起在家学习,还清静些。你要是愿意搬过去呢,跟你郑叔叔他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到时候我会给你郑叔叔他们住宿费。你看怎么样?”
季凛摇头,不用了。
他自己在学校住就挺好。
季凛他妈又把季凛的回答跟郑漫妈妈了。
之后再传到郑漫这。
郑漫听了,点头,嗯了一声,没话了。
他就一个人上学,放学,在家生火做饭。
他有时候,会看着炉子上的高压锅,在那呲呲的冒着气,发呆。
这房子太空了。
也不光房子太空。
他整个心都太空了。
空荡荡地,一个针掉下去,都能听到声音,在回响。
未来是什么样呢?
是无穷无尽的,这样的日子吗?
他设想自己的未来。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
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
没人可以交谈,没人可以话,没有人陪伴。
太可怕了。
要习惯啊。
习惯了可能就好了吧?
现在就是习惯了有人陪伴,习惯了有人可以依赖,有人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随时逗自己开心,才会觉得没人陪伴那么难熬。
但早晚有一天会习惯孤单的吧?
他陷在沙发里,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电影里的女孩开口问:“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时候是如此。”
郑漫无声的随着男人开口:“Always like this.”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力的笑。
疯癫的笑。
笑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想要抓住一抹阳光,可阳光怎么能被抓到?
它只会穿过你的指缝。
然后漏掉。
什么都抓不住。
抓着虚无。
随着温暖的春风来临,寒冬渐渐离去。
姑父四十岁生日,把亲戚们都喊过来吃饭。
季凛吃完饭,拒绝了姑父送他回学校的举动。
他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公交到达终点站,是一个广场。
季凛下车,走向广场,坐在江边的石墩上,晒着太阳,看着江。
水面随着风荡漾,泛起波纹。
时不时有鱼在水面探出头,又消失。
有人在江边垂钓,搬着板凳,嘻嘻哈哈的。
有情侣牵着手,着悄悄话,偷偷红了脸。
天上有风筝,地上有人骑着单车,踩得飞快。
衣袂临风,像是要展翅飞翔。
不知名的花散发着清香,风吹动堤上杨柳,翩翩。
季凛插着耳机,听着歌。
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江面。
萧亚轩的声音萦绕着,在耳边回旋。
季凛一遍又一遍的点着回放。
却一直固执的不肯点单曲播放。
他觉得自己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必须找点事做。
可该做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往广场方向走。
广场中心的人还是很多。
季凛在人群中穿梭,走到人行道时,恰好是红灯。
街对面有人卖豆皮,煎得很漂亮。
季凛想了想,决定去买一块。
萧亚轩还在那里问:“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
谁知道呢?
季凛心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付款。
然后拿着豆皮,沿着路,往公交站方向走。
公交站牌面前,是一个超市。
超市外面还有个一点点大的烟酒卖部。
除了烟酒,还卖饮料和冰棒。
季凛犹豫了一下,决定过去买瓶可乐。
他一脚踏上台阶的时候,有人推开商场的门,走出来。
季凛站在台阶上,抬起头,阳光透过他的发梢,照在对面人的脸上。
季凛看着他,愣住了。
凌胜也有些惊讶:“凛哥,你来这干什么?”
他笑道:“我跟郑漫正好过来买东西,这边超市折,特划算,你要买点生活用品不?”
季凛却只盯着郑漫。
两人沉默着,互相对视。
季凛的耳机里,歌声盘旋着。
“我们两人,陌生又熟悉。爱似乎来得很心翼翼。”
作者有话要:万字更新——奉上!
(好吧其实是九千五)
夸我夸我夸我!我手都快写断了!
爱你们哦!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