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搭上手的瞬间,赵珊便觉察到竹鸢的不对劲,心中的兴奋登时散去七分,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扶住她。
“鸢姐姐,你怎么了?”她声地在竹鸢耳边道,不明白向来力大无穷拳脚利落的竹鸢眼下这般虚弱,连站都站不住。
竹鸢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捏捏她的手,示意将她扶到公堂上去。
红衣少年细长的笑眼微微睁开,冰冷的视线一直在两人身上流连,赵珊猛地朝他一瞪眼,换来一个恶劣的狞笑。
对于这种油盐不进的坏东西,她才懒得浪费时间和精力,赵珊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竹鸢身上,心翼翼地扶着她靠近何东。
“少……”
何东摇摇头,示意她无需多礼。
竹鸢倚靠在赵珊怀里,垂眼不语。
何东朝赵县令拱手道:“赵大人,此女子便是学生家的丫鬟。竹鸢,将你的双手展示给大家看。”
竹鸢依言软绵绵地将两手抬起来,颤巍巍地张开五指。
堂上堂下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这丫鬟双手指间均有薄薄的蹼相连,果然双手有疾。
赵珊也是第一次见到竹鸢手指间有蹼,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她看不起她手有残疾,只是害怕在这信息闭塞的古代,竹鸢会被人视作怪物。
“诸位,”何东的声音如同春日河开化冻的流水,缓缓地将一切惊讶恶意带走,只留下善意,“我家丫鬟因着此疾,从便饱受欺凌,为了活下去,她学了一些拳脚,后来被我母亲收养做了我家丫鬟——”
“诸位若是有心,可向习武之人询问峨眉刺的使用方法。峨眉刺最出名的特点便是刺中间有环,套于中指固定。我家丫鬟双手有疾,根本不可能使用此种武器。”
红衣少年冷冷笑道:“不定那峨眉刺是你补的刀。”
“这位兄台,在下不知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为何在公堂之上,朗朗乾坤之下,当着大家伙非要跟在下过不去?”何东厉声喝道:“在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兄台你多加忍让,并不意味着在下怕却!若是你我二人有过我不知的恩怨,这案子结束后我俩面对面清楚!眼下人命关天,还望兄台勿要再妄言!”
众人一顿喝彩。
何东朝赵县令拱手,“赵大人?”
赵县令也烦这红衣子在堂上胡搅蛮缠,想要把他轰下去,顺手抓起惊堂木准备往桌案上一拍,便感觉到红衣少年那处射过来一道异常锋利的杀气。
他悻悻地把惊堂木搁回去,暗恨自己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应该等前任吴县令处理好这桩破事再来。
赵县令哼了一声,声厉内荏道:“何秀才,你不必理会,本官自有定夺。”
何东得了赵县令的话,继续道:“诸位,我家丫鬟身受重伤,我又身陷囹圄,此事必然是有人想要嫁祸于我。”
话音刚落,竹鸢噗地吐出一口血,啪地一下落在地上,溅成一大团血晕。
堂下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那一滩血红艳艳地躺在青石板上,格外刺眼。
“果然如此!”
“这丫鬟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莫不是被人过?”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鸢姐姐。”
赵珊吓了一跳。
吐过血后,竹鸢整个人像是被抽掉骨头般直挺挺地往下滑。
赵珊赶紧抱住她。
“赵大人,可否让我家丫鬟下去休息?”
赵县令正准备顺水推舟,卖何东一回好,便听到堂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竹鸢虚弱地开口道:“大人……几天前我出门时……被人晕……这几日……一直被囚禁……我没……杀人……我家……少爷更不……会指使我……求……求……”竹鸢一边着,口里的鲜血不住地往外冒。
堂下的众人忍不住大喊起来,“闺女儿你别了,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
“我也相信!”
场面上的气氛完全倒向何东这边。
“赵大人,万万不可中计!这不定是何秀才他们使出的苦肉计。”待在一旁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卢家管家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家少爷发了一回声,“在下愿意……”
“混账!”赵县令见卢家管家竟然试图在公堂上出行贿之事,抓过惊堂木猛地一拍,大喝道:“闭嘴!若是再敢无召乱语,本官必定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卢家管家心知大势已去,不敢再开口话。
“至于其他人……”赵县沉吟片刻,他很想治这红衣子一个扰乱公堂之罪,但看他就算被人揭穿也毫无半点惊惧和悔意的样子,又怕他是有什么来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
何东看着赵珊几乎就要抱不住一直往下坠的竹鸢,不愿意再耗下去,细长的凤眼中射出两抹逼人的光,冷声道:“赵大人!”
赵县令身子一抖,手里的惊堂木差点滑落下来,他清清嗓子,“现在本官宣判,何东及他家丫鬟与卢富贵被杀一案无关,”他故意忽略阴恻恻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年,“至于卢富贵的尸首,待仵作验查载册后,退到卢家,早日安葬——”
“退堂吧。”
到任的第一件案子不仅没办得漂亮,反而落得个窝窝囊囊的结尾,还要把已经落袋的银票退一半出去,赵县令表示很不满意。
堂下众人均是不满,本想为何东鸣不平,但看到红衣少年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又不敢再开口,见何东他们也没什么,便一一散去。
赵珊抱起竹鸢往外走,何东一路紧随,红衣少年几个纵步过来落到他们身旁,嗤笑了一声,走了。
何东叫了一辆车,赵珊抱着竹鸢,心地照顾她。
竹鸢口中的鲜血断断续续地往外涌,面色越来越苍白,神志也开始不清醒。
赵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抬眼望着坐在她身旁,一动不动看着竹鸢的何东,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哭腔,“何东,鸢姐姐她…….”
何东摇摇头,示意此时不是话的地儿。
赵珊只得将自己的身体四肢放得更软,更轻柔,让竹鸢躺在她怀里不那么颠簸。
终于摇到家。
赵珊抱着竹鸢冲进屋时,怀中的人已经是面如金纸,吊着一口气,幽若悬丝。
何东脚步有些匆忙,在屋内四处巡查,依旧没发现娘的存在,大步跑回到赵珊身旁,厉声问道:“竹鸢,我娘到底在哪儿?”
“平……平洲……”
竹鸢用尽最后一口气,将芸娘的下落出来。
她好累,奔波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能救回姐。还好,她赶得及,救回了少爷。
口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汹涌,手中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赵珊垂着头,望着已经不再有呼吸,瞳孔放大,嘴角下巴和胸口全是血迹的竹鸢,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竹鸢脸上,合着黏腻的血迹将痕迹扩散得更大,更刺眼。
她感觉到一阵寒冷。
不清这寒冷是从手中竹鸢的尸体传来,还是从心底深处传来。
她忍不住了个冷噤。
都是她的错!是她放走了酉八!害死了卢富贵!给何东带来了麻烦!
也许......
竹鸢也是因为她而死!
天色渐黑,屋子里没有点灯,赵珊抬眼看向自竹鸢死后,慢腾腾将屋内散落一地的摆设扶起,坐在不远处圆凳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何东。
她感觉到一阵凄苦。
夜色愈发浓重。
她觉得很黑,屋内很黑,这个世界很黑。
赵珊轻轻地将已经僵硬的竹鸢放回榻上,慢慢走到何东身后。
何东像块石头般坐在那里,从里到外散发着浸骨的寒气。
她迟疑了许久,轻轻把左手搁在他的右肩,“何东。”
何东身子陡然一抖,缓缓伸手将她的手拨开。
赵珊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夜色更浓,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距离。
两个人一坐一站,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噗地一下从窗纸外面射进来,直直朝着他们奔驰而来。
身体对于危险的本能比赵珊的脑子更快一步。
她一把将何东扑倒在地,急速往旁边滚动,屋内的桌椅板凳瓷器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门外站着的红衣少年,左手往旁边一伸,随行的双髻少女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只羽箭。
他漫不经心地将羽箭搭在用黄金木制成雕刻着龙凤的重弓上,轻声道:“戌五,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 六日瞳:竟然敢拒绝我们珊珊的关爱之手,我看东东你是不想活了……
何东:我不是!我没有!听我!
六日瞳阴恻恻地笑着道:来不及了,受死吧……诶诶诶,珊珊,你放我下来!听我!我没有!我不是!55555555……女大不中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