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学做文章
顾玉成拎着新收到一千六百多枚铜钱, 到银楼买了根梅花簪。
这簪子是纯银造,一端光润圆滑, 一端了一大两三朵梅花。虽然分量不重, 才三钱左右, 但格外精巧别致。
顾玉成一眼看中, 不甚熟练地砍了价后,就拿出一千零五十文将其买下, 装到雕有梅花纹样的榆木盒子里。
他要把簪子送给王婉贞。
顾玉荣年纪,父亲去世时什么也不懂,虽过了段艰难日子, 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每天乐呵呵的。他不是原身, 自然没有那般感情, 还每天出门在外,不是上班就是上学。
整个家里,只有王婉贞为顾大河的不幸罹难悲痛, 偏又没有可诉的人, 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消磨。
现在手头宽裕了,正好买个簪子让她开心一下。
顾玉成这般想着, 又买了一袋白面, 还在街口摊上买了三根冰糖葫芦。
他现在看着还是瘦,但长了个子,力气大了许多,肌肉也结实起来, 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三十斤白面,再也不用怀念毛驴了。
本来还想买棉花,但他看不出好坏,又不认秤,只好作罢,回头让王婉贞再来买。
到家后,顾玉成先把面放好,将糖葫芦给了顾玉荣,然后才把梅花簪拿出来。
王婉贞的眼睛一下就红了,爱惜地摸着簪子,好半晌才舍得戴到头上。
开春的时候,顾大河要给她买个簪子,还已经悄悄攒了几十文钱,年底肯定能买上。结果没到年底,人就走了。
这是夫妻俩的悄悄话,儿子定然不知道,她也从没提过。
想不到今天收到了儿子买的银簪……王婉贞一时百感交集,躲到自己房间掉了会儿眼泪,再出来时已重新梳了发髻,簪子插在鬓边,整个人都透着松快。
顾玉成道:“娘,这样挺好看,以后我再给你买新的。”
顾玉荣开开心心地啃着糖葫芦跟上:“或阔!”
王婉贞一时心头熨帖,热乎乎地像揣了个炭团,她端出针线筐,一边给顾玉荣缝新衣服,一边道:“你大堂哥成亲了。”
顾玉成一愣:“顾明祖成亲了?”
“你这孩子,哪能这么叫人?”王婉贞了他一句,垂下眼道,“就是前天的事儿。名祖娶的是马员外家的闺女,也在县城里,就是跟咱们掉了个角儿。我那天去秀坊找活儿做,正好碰到迎亲的队伍。”
吹吹的,好不热闹。
王婉贞继续道:“这么大事儿,你奶奶和大伯他们,谁也没跟咱们一声。我本来想着就不告诉你了,今天想想不对。反正你早晚是要知道的,还是先知道的好。”
顾玉成:“……”
他每天两点一线,还真是不知道。
怪不得这两天王婉贞有些消沉,原来还有这桩事。
此时的人们重礼,尤其是婚丧嫁娶这种大事。然而长孙成亲,吕老太太一家连托人捎个话都没有,这做派跟断亲没两样。
这样也好,就当省了一笔份子吧,连将来顾大富成亲的那份也一并不用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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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过后,顾玉成正式开始学做文章。
自从前朝废除诗赋,改考经义以来,作文就成为科场最重要的技能。本朝以来,文章制艺越发成熟,那格式也就日益固定,开篇必要破题,破题之下接题,然后是承题,再转入起讲。
起讲之后才是文章的核心内容,也就是后世熟悉的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最后做个大结。
顾玉成对这个体裁并不排斥,不就是总分总的议论文嘛,只是中间的“分”要求每句对偶两两排比,只要吃透经义内容,还是能写出来的。
然而刚做完一篇就被顾仪训了:“你看看你这破题,破得离题万里!亏你还能一路写下去。”
而且写得一气呵成,文采斐然,真叫人不知什么好。
这次的题目是“无以为也”,出自《论语·子张》。的是有人诋毁孔子,然后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顾玉成从整段话出发,最后写的是先贤不可被诋毁,概因其品德光辉如同日月。为了向圣贤学习,需要如何如何修身养德,才能无惧诋毁。
中间修身养性的部分用典频繁,文字平实,一口气读来如流水奔泻,酣畅淋漓。
“可惜破题差强人意啊!”顾仪叹了口气,旁征博引地把这段话讲了一遍,然后才道,“这是宝华九年的会试题目,当年有御史上奏,言僧道日益为患,要求天子遣散僧道,肃清朝政,后被天子申斥。半个月后的春闱,就出了这道题。”
“是诋毁圣贤吗?是诋毁了大道!道可道,非常道,这世上有圣贤之道,为臣之道,为君之道。而圣天子所行的,就是不可诋毁的日月之道!我等为臣子的,要像敬仰日月一样维护天子之道,才是尽到了为臣之道。”
那御史指责天子,就是没有尽到为臣之道,后来看了一甲学子的文章就告老还乡了。
顾玉成:……这么看来,他还真的是离题万里。
“倒也不能怪你,你生在清平县,距离京师将近千里,自然不知道这考题背后的情状。”顾仪将书卷成筒状,在手上拍了拍,沉吟道,“这样吧,从明日起,你下午就多加一个时辰,专看历年的试题和邸报。”
加了课业,顾仪又教学生破题:“这一篇文章才四五百字,看似不长,然而考官判卷,要在一日夜里看数百份甚至上千份,哪里能挨个看下去?写得好的还看不过来,何况是破题不对的?一眼就得扔到地上,不会取中。”
他自认是个风流人物,当初县衙收徒,也是看中顾玉成应对得当,少年捷才,虽粗布旧衣难掩洒脱之态,这才见猎心喜,收为学生。
没想到相处下来,发现这学生非但不是个风流才子,还格外老成持重。每日里勤学不缀,不叫苦不叫累,学什么都快,就是不会作诗。
甚至没什么学作诗的欲望和才气,做出的第一首七言诗,就把顾仪想跟学生诗歌唱和的美梦个粉碎。
顾仪甚至怀疑,初见面的那点印象,就是这学生此生最风流恣肆的时刻了。
好在今天的文章给了他信心,那种文脉贯通的气势和胸襟,不是庸人能有的。且这学生最是尊师重道,他的文章都能出口成诵……
顾仪心中满意,也就讲得格外细致,将破题的几种方式,包括正破、反破、明破、暗破等都一一详解,末了又布置作业:“你近日只练破题,先以‘不以规矩’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为题,各破五道出来。”
顾玉成领了今日的作业,又拿了《书集传》归家,就在书房里做起了功课。
这书房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靠墙是个简单的书架,放着顾玉成原有的书和后来进学抄写的书籍。
靠窗是新的榆木桌椅,虽然木料和做工都一般,但高度合适,椅背还有弧度,比时下流行的椅子好坐许多。王婉贞还用碎布和棉花给他做了个靠垫,正好托着腰部,久坐也不累。
顾玉成直到点了蜡烛,才堪堪将十道破题完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几下后去堂屋里吃饭。
饭后,顾玉荣挥舞着棍子在院里来回跑,“哒哒哒”喊个不停,顾玉成则找了块板子,用刀劈了个半尺见方的倒计时板子。
今年是宝华二十六年,如果天子不改年号的话,宝华二十八年就是大比之年。年初考完院试,到秋天考乡试,然后隔年的春天考会试。
这三场考试跨度几乎一年,是全天下读书人博取出身的战场。
顾玉成本以为时间不紧急,今天回家路上算了算,发现也不过两年而已。
因为这时候守孝的规矩并不死板,虽守孝三年,但是以过年计算的,并非严格的三十六个月。顾玉成在宝华二十六年丧父,到县试之前,恰好过完三个年,将将能够参加科考。
这样算来,其实还不到整两年。
顾玉成深吸一口气,拿起炭笔,在板子上写下了“四百六十八”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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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写到四百三十六的时候,欣荣书坊派人给顾玉成送来二十两银子并三贯钱。
顾玉成大吃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上个月的一千多文已经足够让他惊喜,怎么这个月这么多?
他现在是欣荣书坊畅销书的作者,都不用上门领钱了,来人也极是客气:“任先生的书卖得好,老掌柜请示了东家,就给雕了版,印得快,一下卖出四百多本,下个月还能更多呢!”
完将顾玉成一通夸,然后眼巴巴地道:“不知第二卷 什么时候出来?大家伙可都盼着呐!”
顾玉成突遭催稿,不慌不忙地道:“我已快要完成,过两日就去书坊,劳烦带个话给掌柜。”
来人得了准信儿,叮嘱他一定要去交稿,然后满意离开。
顾玉成将银子交给王婉贞锁好,准备改天去兑换银票。
他不算在清平县买房子,又有这般进项,是时候去把那二百两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