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传血玉
谢明澈回到熹园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细密的雨。
雨水落下来,在廊前的矮桩上,滴滴答答的,像是一首旋律极简的曲子。
“明澈少爷,老太太叫你进去呢。”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掀开了帘子走出来,眼含笑意地看着谢明澈。
谢明澈微微颔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修长的双腿迈开,人已经往房内走去了。
那中年女人是这熹园的大管家,也是谢家老祖母跟前儿的人,住在熹园里的辈都唤她一声明姨。
而她这会儿见谢明澈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也没有多想些什么。
她是早已习惯了。
这位少爷儿就是这副寡言少语的模样,那眉目仿佛冰雪雕砌一般,好似谁也捂不化他这块冰,便是到了老太太那儿,也是一样的。
就好像他天生性子冷,眼底仿佛从未有过一丝热气儿,可他那张面庞却是天生昳丽,眼眉如画,像极了他的母亲。
明姨站在门口,想到这儿就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倒也怪不得他。
任是谁被人贩子拐走,在大山里受了那么些年折磨,心里都会留下些抹不掉的伤口的。
谢明澈踏进内室里的时候,抬眼便看见老太太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正靠在罗汉床上看电视。
电视里播放着不知名的动画片,虽然是孩子看的,但见老太太盯着那电视时,倒也看得十分开心。
或许是看见谢明澈走了进来,老太太的眼睛一瞬亮了起来,她连忙朝他伸手,“明澈啊,快过来!”
见了自己想了好久的孙子,老太太高兴地就像是一个孩子。
谢明澈走过去,坐在老太太身旁,“祖母。”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看着她时,那双眼睛里依旧少有波澜。
但老太太全然不介意这一点,拉着他的手就开始唠唠叨叨一大堆。
没办法,谁让她这孙子是那么难得才回来这么一次?想起他和他父亲之间那么些年的矛盾,老太太少有地皱了皱眉,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明澈,前些天人家南市孟家那两个儿子可都结了婚了……”着着,老太太不自觉地就到孟家去了。
“你记得那孟家的长子孟宜修吧?他都有媳妇儿了!”老太太故意提起孟宜修,是因为她觉得那孟家的孟宜修和她这个孙子的性子还是有些相像的,人家都找到媳妇儿了,但他却还没什么动静……
谢明澈性子冷,不善交际,也不太愿意和人来往,在禁宫工作这么些年,也没几个朋友,更别提身边有什么女孩子了。
谢老太太也是有些着急了。
毕竟她这孙子也不了,都已经27岁了。
老太太拉着谢明澈的手了许久,而他却始终未抬眼睫,末了只是喉结微动,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最终,老太太也只能微叹一口气,然后唤了明姨进来,去取她今日一早便让明姨备好的东西。
明姨很快将一只木盒拿了过来,交到了老太太手里。
“明澈,你开看看。”老太太将木盒放在案几上,推到谢明澈面前。
谢明澈终于抬眼,看了那只乌木盒子一眼,依言开。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绒布,绒布上盛放的,赫然是一枚碎裂的玉佩。
如血般殷红的颜色,玉质剔透,在灯光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细细探看,还可窥见其中仿佛水流般脉脉流动的光影。
只是一眼,谢明澈就知道,这是一枚极好的血玉。
只是可惜,这玉佩已经碎裂成两半了。
谢老太太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性子清冷,却独独对这些古老物件儿有着特殊的感情。
这会儿见他将血玉拿在手上看,她便在他那双向来沉冷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不一样的光彩。
老太太心里有些发酸,想着自己这个活人在她这个孙儿的眼里,怕是还不如他手里的那件儿死物……但她又转念一想,这不都是自己那大儿子做下的孽么?
欠了明澈的债,老大他不肯还,她这个祖母……总是该替他还的。
忍住眼眶里的泪意,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是咱们谢家的传家宝,几十年前你祖父不慎将这宝贝弄碎了,就让你二叔找人去修……你也知道,你那二叔是个不成器的,那个时候咱们谢家遭了难,他就背着你祖父,把这玉佩给卖了,也是万幸,这么多年,好歹是被你姑姑找回来了。”
“你在禁宫跟着你师父学了那么多年,你看看,这玉佩你还能不能修?”老太太问道。
谢明澈盯着手里的两半血玉,手指不自禁地摩挲着玉石冰凉光滑的表面,绯薄的唇微不可见的弯了弯,他开口话时,嗓音如玉石碰撞般清冷泠然,“可以。”
老太太听到他这句话,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这玉佩,今后就传给你了。”
谢明澈离开熹园的时候,已是雨后初晴。
他从不肯在这偌大的古建筑庄园里多停留一瞬,更不愿意遇见那个声色凌厉的父亲。
想到自己的那位父亲,谢明澈眼底有一丝嘲讽晕散,薄唇微抿,一张昳丽隽秀的面庞上更添几分阴郁的冷感。
对于古文物,谢明澈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上,那是他唯一的兴趣,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毫无色彩。
于是他在十八岁时,进入了郦城禁宫——那座历经千年风雨的帝王宫城,拜入禁宫著名文物修复师田荣生门下,成为了一名文物修复师。
趁着休假的五六天的时间,谢明澈便将血玉修复完成。
因为是最细致的填补技艺,所以玉佩表面看起来仿佛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在光照之下,仍会看到一条断裂的细线。
按照谢明澈师父田荣生的话,修复并不是要修复得完好如初,那些不可避免地要留下的痕迹,便是历史年轮的辙线。
谢明澈的一个人的生活向来单调,假期结束后,他就又开始了禁宫文物的修复工作。
但即便是每天早出晚归,谢明澈也还是发现了自己所居住的公寓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譬如原本摆放在洗手间里的东西出现在客厅的茶几上,衣帽间摆放整齐的衣服在他回家时总会变得乱糟糟的,冰箱里的食物不论生熟都总是不翼而飞等等……
谢明澈怀疑公寓里进了偷或是别的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但他却并没有丢失任何财物,警察来询问时,也并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在客厅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
刚从浴室里出来,谢明澈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
拧开瓶盖,他仰头喝了一口。
冰凉的触感滑过喉间,他微眯凤眼,似乎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惬意。
冰凉的水将他的薄唇浸润成更深的绯色,衬得他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庞更添几分灼人的昳丽颜色,只是他的那双眼里,犹如常年覆雪,冷淡又阴郁。
瞥了那个刚刚安装好的摄像头一眼,谢明澈转身回到卧室,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祖母给他的那枚血玉。
停滞了那么一瞬,他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了那枚血玉,拿在手里用指腹细细摩挲。
他在床上躺下来,灭掉床头散着暖光的灯,深色的窗帘隔绝掉窗外各色的光线,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种浓深的黑暗里。
睡梦之中,谢明澈仿佛有回到了那座深不见底的大山里。
他的耳畔充斥着尖利的女声,混杂着晦涩难懂的方言,每一声都似乎要割破他的耳膜。
阴冷的山洞,被断的腿,还有那个黑黑瘦瘦的女人的那张可怖的脸……
“狗崽子,再跑我断你的腿!”他终于听懂了这么一句。
她手里挥着一把镰刀,双目猩红的模样就好像是生在深山里的恶鬼。
锋利的镰刀划伤年幼的他的腿时,殷红的血渗出来,铺满了整个梦境,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正一点点地把他身体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来。
那个女人又开始在他耳畔哭。
“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
他陷在这样的梦境里,怎样都挣脱不开。
彼时,他的腰腹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他骤然睁眼,满目黑暗。
额角有汗珠滑落,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啪”地一声,他迅速按开了床头灯。
微黄的灯光亮起,谢明澈眼见着自己的被子动了动,紧接着便有一个脑袋怯怯地探出来。
竟然是个娇娇的女孩儿。
她生得一张圆脸,肌肤白皙,那双眼睛也圆圆的,鼻子巧,唇色粉嫩。
这会儿她红着眼圈,乌黑的眸子里像是染着浅浅的泪光,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胸口,一动也不敢动。
“对、对不起。”
她抿了抿唇,软软的嗓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似乎已经很委屈了:“那个,我,我不该掐你的腰……”
“但、但是你捏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