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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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洁月光匍匐人间,服务众生,别墅院子里的花植似才浇过水,花瓣枝叶上点点水珠映着月亮。别墅内,是似有若无的交谈声,还有偶尔的笑声。钟霓想了想,决定翻墙上楼,一脚跨过花植区域,惊动花瓣上水珠,悄悄坠于地面。

    钟霓才翻墙进去,正要爬墙时,后院侧门突然开了,一束光越了出来,人影蕴在其中。钟霓侧目望住人影。

    林知廉站在门口,笑笑地看着她,拎了拎手里的鞋子,目光落到她脚上脏兮兮的白色拖鞋。

    “钟姐,你落了东西。”

    钟霓离开墙面,拍了拍手,后退几步,站在鹅卵石道上,一半腿埋入门内的光线中。她看着林知廉,不话。

    屋内菲佣注意到这边情况,忙过来,问林知廉要喝些什么,要茶还是饮料。

    钟霓声嘟囔:“这么晚来这儿喝茶……好精神喔……”

    菲佣站在一侧,笑笑地看着钟霓。

    钟霓上前拿过林知廉手里的鞋子,“林少爷,谢了。”

    进了客厅,是姑妈与林太谈笑风生,她们看到钟霓回来,林太神色微变,笑容淡淡。钟霓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笑着同林太招呼,欲要走人时,林知廉突然:“Aunt,三天后是我生日,我能邀请钟姐参加我的生日Party吗?”

    钟霓刚要张嘴拒绝,姑妈抢先答应,并保证一定会去,又同林太讲,上次邀请,她就已做好准备,甚至请了楼姐帮忙设计礼服。林太讶异,问是哪个楼姐,是不是最近好火的那位设计师?

    两位太太话太投机,聊起时髦的东西,难舍难分。

    林知廉站在钟霓身侧,“钟姐,我很希望你来参加。”

    钟霓扯扯嘴角,没理会他,径直上楼。

    姑妈看见,正要喊她,林知廉先开口:“Aunt,时候不早了,我久留不太合适,我同妈咪先回去了。”

    林知廉一走,钟霓将那双高跟鞋扔进了垃圾桶。下楼,告诉钟嘉苇:“姑妈,我不会去。”

    “你是要在傅时津这人身上吊死是吗?”

    也许是姑妈对傅时津态度不如林知廉,也许是她自己不舒服,听到姑妈“吊死”言论,脑袋发热,反驳姑妈:“我在他身上点会死!我快活来不及!”者无意,听者有意,钟霓这话讲的不清不楚,令人还以为俩人已经发展到床/上关系,钟嘉苇气急,一巴掌欲要落在钟霓身上,可看钟霓固执的神情,这一巴掌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菲佣站在一旁,迟疑不敢作声。太太与姐两人脾气总是好冲,冲起来旁人劝不得,总要一个人先低头,最后总是姐先低头,闹来闹去,总没事。

    钟嘉苇握拳放下,厉声道:“林知廉是个很好的人,他比傅时津更适合你。”

    钟霓微怔,后退了几步,摇头。

    “你还,你不知什么才是对你好——”

    “姑妈,不要拿你年龄、长辈身份来对我教,这种事情,我自己经历,适不适合,好不好由我判断。”钟霓丢下这句话,转身,脚步飞快上了楼。

    为什么长辈都爱教,总要以她们的经历为晚辈做决定做思想参谋,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就连拍拖这种事情都要插一手来教,何况她早已与傅时津订婚,有名有份,她的选择就那么糟糕吗?傅时津就那么不好吗?

    夜里,别墅老式西洋钟准点鸣声。高楚杰收工回来没见到钟嘉苇,听菲佣讲了事情经过,才知家中两位女王吵架,又听林太和林知廉来了家里,他大概也猜到是因什么吵架了。

    上楼先安抚好妻子,再去敲钟霓的房门,敲了半天,无人应,转而去了书房,开窗户朝钟霓房间阳台看过去,门帘飘荡,这傻女又翻墙出去!

    回到房间,钟嘉苇问:“阿霓是不是又出去了?”

    高楚杰不回答,只揽过妻子肩膀,自然圈入怀中,“讲实话,你管阿霓有时候有些过了。”

    “她原来好乖,是我教的不好吗?”

    “阿霓很好,你教的也很好。”高楚杰想起钟霓刚搬进来时,妻子有多开心,一面是替钟霓心疼,一面是为这个家庭而开心。他轻叹一口气:“阿霓不是女仔了。”

    “可她就是个女仔,你看她哪里像个大人?不懂事……”

    “她哪里不懂事?阿霓不知多懂事,她是什么性格你不知?她一向最讨厌自己的事情被人决定好,你帮她决定那么多事,她有无讲过一次不好?只偶尔有些任性,有点脾气,可哪次不是勤力尽你心满你意?”

    “讲她是女仔,你有见过比她对自己目标更明确更坚定的女仔?念书时,讲给你考最好的分数就是最好的分数,讲做警察就做警察,讲不认大哥就不认大哥,认定傅时津就是傅时津,你看,她有哪一点做不到或是优柔寡断不明确?她不知有多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阿霓是冲动了些,只不过,你也教会她理智。”

    钟嘉苇摇头,苦笑:“我就是怕她对任何事情太明确了,怕她做警察的目的都不单纯。”

    高楚杰微怔,许久后,他道:“阿霓是警察,这个身份会让她懂得分寸。”

    正因是警察,所以有些选择便不能选。她的选择,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身份,还有要对得起一开始的选择,否则,一开始的选择还有什么意义呢?

    很多人没得选。

    新界。

    丧龙回到酒店,林阿芬躲在衣柜中,疼的一直没出来。丧龙站在衣柜外面,抽完了两根烟,没得选,开衣柜门,将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阿芬胳膊上全是掐伤,嘴角也破了口。被拉出来,嘴里迸出如受伤的动物发出的呜咽鸣声。丧龙看着这样脆弱的阿芬,不知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上压着,很重很重,如烈火灼心。

    “林阿芬,这是两万。”丧龙将准备好的钱放在她腿边上,这时,他才看到她连腿上的皮肤都不是完好的。

    送她来这里时,她身上很好,很白,很干净。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抱抱阿芬,但不合适。

    “林阿芬,这是两万,你拿好。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正月茶馆找我。”

    他没得选择,于是只能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

    很多时候,人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正是人才没选择,于是,没有选择的人活得越来越不像人了。

    丧龙没得选,他的出身、家庭限定了他的思想,没钱念书,洗车摆摊要交保护费,没钱交就被,做厨师累、脏,他其实并不介意,介意的是没出路,那些顶级厨师他想也不敢想,没念过书的能做什么顶级厨师,进五星级饭店呢?那些人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于是,他没得选,选了古惑仔,后来遇到了陆钦南,他有了选择,那是他自认的一种最好的选择了。

    只怪他不知足,不甘只做被生活吞噬压迫而碌碌无为的凡人。

    而林阿芬呢,没得选,做鱼蛋妹,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有了钱,阿婆和弟才有好日子。

    她不怕苦,只是怕疼,也怕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阿芬抓住丧龙的胳膊,红着眼,求龙哥救救她。

    可怜傻女,还不知自己多傻。

    油尖旺飞仔龙哪里是救命草,分明是他推她入了地狱,亦是这吃人世间推他们入了地狱。

    可——

    也有人深在地狱,有人即自身是地狱。

    佛曰: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傅时津在洗手间里,用力搓洗手指,两只手洗到发红都不停。他摊开手掌,慢慢地、湿漉漉地蜷起手指,握住掌心。

    他用力推开病房门,忽地怔了怔,好意外。钟霓躺在他的床上,蜷缩着身子,听到巨响,惊地坐起身望向他。

    他手绕到身后,关上门,按上反锁按钮。

    钟霓抱住双膝,将脸埋进膝盖,只露一只眼于这昏暗环境望他。他慢步走过去,挡住窗外皙亮月光,一身阴影温柔覆住她。

    她身上衣服换了,棉衫牛仔裤,是回过家的。他看着她,双手揣在裤兜,不动一分。

    钟霓抬起头,侧过身,勾住他手腕,将他手从兜中拉出来。她:“我回去了,可有人讲你不好。”她微仰着脸看他,摸着他潮湿温暖的手掌,指腹描绘着他的细腻又好粗糙的掌纹。

    他将掌纹大大方方给她摸,好似给她摸到自己的命数。他捏住她手指,轻轻叹息,抬手抚整她贴着脸颊的乱发,勾弄至耳后。

    “我的确不是好人。”

    她蹙起眉头,很不满。

    他无奈,又觉得好笑,手指温柔抚平她发皱的眉头。

    她才这么年轻,眉间却老爱发皱。

    “可你不好,所有人都不许我跟你在一起,姑妈要我与别人拍拖。”她摸着他坚硬的指骨,拉到唇前,轻轻吻弄她曾咬过的虎口,用嘴唇细细触碰他冰凉凉的指尖。

    傅时津静静凝视着她。

    他想要蜷起手指,她却吻上他潮湿掌心。

    这一秒,他收不回手。

    舍不得。

    无力舍得。

    有力也舍不得。

    “脏。”

    她抬起头,唇角漾起浅浅却郁烈的笑,暖色调壁灯下,她唇色显深,不比嫣红惹眼,却轻而易举埋进他眼中,连带要将她唇角笑意也想要吞没殆尽。

    他突然捏住她下颌,倾身落近她,对上她潮湿笑眸,另一只手从她手心逃开,抚上她唇肉,揉过她脸颊,沿着下颌线摸向她软软耳垂,毫无波澜地看着她唇线翕动,手指抚乱她长发,摸住她后颈,倾身前进一寸,冰凉地吻上她。

    他叹息,了脏,还是不听话。

    前几秒,细细淡淡,下一秒,钟霓呼吸一滞,她推着他肩膀,拍着他肩膀。

    他几乎要将她吞没。

    活生生吞没她。

    他突然停住,抵着她额头,终止这没情愫温度的吻。

    “我嘴麻了……”钟霓缠着他脖颈,摸着他颈项上扎手的发际线,又笑又轻轻喘息,鼻尖蹭过他挺直鼻梁,闻着他身上味道,闻出药水味,还有淡淡烟草味。她手指悄悄按在他颈椎骨,像要摁住他命门,却又不知他命门在哪。

    “你自找的。”他捂住她眼睛,推着她转过身,拉过被子往她身上覆,“睡觉,不睡——”他咬牙切齿,吐出发狠的字眼“——滚。”

    她即时窝在被子下面,老老实实,不再动。没一会儿,她真睡着了。

    傅时津掀开被子一角,放她自由呼吸。他坐在床沿,一身昏黑阴影覆于她身上。

    脏。

    钟霓,我脏。

    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  修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