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浑沌的思绪中, 他摸到手机,一边Call丧龙一边收拾自己。不用他问, 丧龙将今日监听到的内容都一一告知他。
“祖宗, 那位朗少,到底是什么人?一边同差佬交道, 一边同我们做生意?侯爷不知?”
谁讲他是同差佬交道?警队的鬼,也是生意伙伴。
陆钦南捏玩着手里有质感的蓝钻石,看了眼还在转动的唱片机, 将蓝钻石轻轻放于茶几上,起身去关掉唱片机。他倚着唱片架,抬手揉捻着太阳穴,沉默片刻,叫丧龙联系阿粒, 晚上正月茶楼见。
丧龙没有直接联系阿粒, 而是通过宣文汀身边的保镖通知阿粒。
阿粒裹着一件羊毛披肩站在三楼厅阳台上。半山, 位于太平山山顶及中环之间,所见皆是辽阔明媚,哪怕就是十二月, 看见维港,也够明媚。陆良最喜欢维港那一片海, 偏偏是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弥敦道重庆大厦里。
保镖阿棠从楼下上来, 没有见到宣文汀,但也要假模假样问一声:“阿嫂,汀爷在吗?”
阿粒夹着细白的女士香烟, 闻声转过脸来,望住保镖阿棠,“不在,你有事吗?”声音是江南女人特有的软糯,不似港女讲粤语般那么勇。
港女,是欲望与傲气融为一体。阿嫂在阿棠眼里失去了傲气,傲气全融为欲望。爱人是欲望,杀人也是欲望。
阿棠朝阿粒走过去,也留出合适的距离,稍远一些站着,避免家里佣人瞧见。他低声将丧龙的话转述给阿粒。
阿粒面朝半山冷风,抖了下手里的细白的香烟,烟灰一散,被风吹的七零八落,落到阿棠古板的黑色西装上。阿粒忙去看一眼,阿棠不动声色,任由烟灰沾着他这件款式太不时髦的西装上。
阿粒见他不动,便主动伸手过去替他掸灰。阿棠正要避开时,阿粒:“你跟宣文汀这么久,难道都赚不够买一件合适衣服的钱?”
女人的声音软糯好听,真要拿东西形容,一定是棉花糖,温柔的令人可以陷进去,又被棉花糖黏住,黏得甜齁齁的。
阿棠僵直着身子,老老实实回答:“我是偷渡过来的,赚的钱都要寄回去,家里人多,我能省则省。”
阿粒轻轻掸掉他衣襟前的烟灰。风从外面吹进来,也将阿粒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送到阿棠鼻前,阿棠脸色很不自然。
“我听不出来你的口音,你老家是哪里?”
“湛江。”回答完阿嫂的问题,阿棠发觉自己声音都变了。
阿粒抬眼,笑笑地看着他,又问他年龄,他不着痕迹慢慢往后退着,“二十四。”
一支烟抽完,阿粒便也没兴趣再跟阿棠聊下去,发时间也失去了耐心。
晚上,宣文汀从外回来,去三楼找阿粒。阿粒静坐在厅,椅子旁边的铁桶不知在烧些什么,满屋子的难闻焦味烟气。
宣文汀走过去一看,发现那是先前阿粒一直在织的毛衣,本就皱的一张脸更皱了。他嘶哑着声音,极力保持平静,问这是谁的?为什么要烧掉?
阿粒眼前火光闪动,笑眯眯答:“野男人的咯,本来要送给他的。”
宣文汀阴着脸,一副快要生气爆发的样子,突然又冷静下来。他坐到阿粒身边,拉过她的手,“阿粒,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谈新朋友,可以,但你不能送他东西。”
送来送去,就会送出感情来。宣文汀不容许她与别人送出感情来,却可以容忍她谈新朋友。
阿粒目光定在宣文汀这张脸上,年龄早就攀爬上他的鱼尾纹、额头纹上,任他表面风度再如何好,也抵不过他已六十岁的事实。
他老了。
六十岁,哪比得过外面年轻又有活力的新朋友?
阿粒敛了眼里的冷漠,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要出去买耶诞节礼物。宣文汀眉头微微皱着,正要不同意时,阿粒指着铁桶里已烧成块的毛衣,笑着问他:“知不知道是谁的?”
宣文汀不知,也不想知是哪个野男人的。
“是你未出生的儿子的。”阿粒笑着拂开他的手,看了眼他发怔的脸,不禁笑出声,“不用你陪我,我找你借个保镖。”她起身,拿过欧式沙发背上的长款外套,拿下身上的披肩,一边穿外套一边下楼,喊来阿棠,要他开车一同出去。
宣文汀找阿棠监视她,哪里知道这栋别墅里的人都是陆钦南早早就安排好的。
阿棠拉开车门,一手抵在车门顶上,阿粒微微俯身上车。阿棠这才发现阿粒是光着腿的,也许是穿了丝袜,他看不出来,可要也许不是呢?
车子开离半山,再乘船过海。在船上,阿粒与维港夜色是近的不能再近了。星星与海岸线上成群的高楼大厦与霓虹,都落进阿粒冰凉的眼睛里。
她低头抽出一支烟,没找到火机,便问身边阿棠。
阿棠取出口袋里的塑料制的火机,为年轻靓丽的阿嫂点烟。阿粒瞧见他火机上的“良记”广告,抿了口香烟,笑出声。
阿棠不知她为何笑,神情困惑,抬眼望住阿嫂,漂亮的维港,年轻的阿嫂身上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沧桑,可又因这份沧桑感,令她脸上的淡笑比今夜维港更靓。
过了海,已有车在等着了。车子穿过市井气息极其浓重的尖沙咀,再到正月茶楼。
阿粒让阿棠在下面等着,她上二楼去见陆钦南。
陆钦南坐在窗边,一杯浓茶早早见底,终等到阿粒。阿粒一入座,荣叔便安排上清茶与糕点。阿粒摆摆手,讲糕点太甜,晚上食多了要发胖。荣叔笑笑,便也不安排了。
窗户稍开,窗台搁着一盆文竹,丝毫不畏冷风。陆钦南倚着软椅,揉捻着手里未点燃的香烟,手腕一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不由怪怨阿粒来得未免太迟了。
阿粒看到桌上精致的金属火机,随手拿了过来。
“最近,宣文汀找人盯着我,要制造合适的机会我才可以出来。”
陆钦南看向她。
“阿棠一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阿粒捏着火机重重地往桌上一扣,顷刻变了脸色,质问陆钦南:“你在别墅里安排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那晚我多怕?”
那一晚,她偷听宣文汀与朗少讲话,回到房间,要联系他时,只差一步,就是彻底被发现。
陆钦南不断地捻弄着手里的香烟,一不心,力气过了,香烟被捻断了,暗黄的烟草丝露了出来,他随手一扔,回答阿粒的话:“宣文汀舍不得你死。”
同为男人,他怎会不明白宣文汀的想法。
阿粒呸他一声后,告诉他朗少和宣文汀之间奇奇怪怪的事情。“看他们样子,似乎是早就认识。”
陆钦南支起胳膊压着桌面,撑着额头,神情若有所思,“最近朗聿凡有无去过半山?”
阿粒摇头,“不过,宣文汀这几日白天不常在家。”
陆钦南转过脸,看着阿粒,下了最后通牒:“我要尽快得到宣文汀手里的名册,应该有一把钥匙,还有密码。”
宣文汀将蓝钻石赠予银行行长,银行行长负责帮他保管东西,一把钥匙与密码,至关重要。阿粒不曾见过什么紧要的钥匙,更不知什么密码了。
这任务太难。
“钥匙就算了,你要我从他嘴里套出密码?”
陆钦南想起钟霓诱哄自己的事情,便告诉她方法,“喝醉的男人,很好哄的。”
喝醉的男人好哄,可惜他是假喝醉,若真喝醉了,他一定什么话都愿意告诉钟霓,那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今夕不同往日了,如今的陆钦南怕死。
“喝醉?自从宣文汀信佛之后,酒不过四杯,你要他怎么醉?”
陆钦南突然问:“你有无在宣文汀面前哭过?”
阿粒愣了愣。
当然没有,陆良死了,阿粒怎会把自己脆弱一面暴露给仇人看?
陆钦南:“我忽然发现,原来女人一哭起来,男人的心都要碎。同为男人,宣文汀也不会例外,不如你试试?”
阿粒愣目看向陆钦南,好半会儿才笑问:“哪位姐叫你心碎了?”
陆钦南低头失笑,不肯答。
不答,阿粒也猜到,“那位警察姐?”
陆钦南笑笑不讲话。
阿粒瞧着他,似乎是不满这种时候他还可以摆出这幅沉溺爱情的模样,不由拿话刺他:“阿南,你可真百无禁忌,我没记错,那警察姐是你哥哥的未婚妻……”
陆钦南腾地起身,朝她伸手要火机,阿粒话讲了一半,一口闷气憋着出不来,哪里还肯还给他火机。
要不回火机,陆钦南干脆不要。
“我也不是百无禁忌,我不喜欢别人动不动讲她是傅时津的女人,你都讲未婚妻啦,未婚妻,未婚的嘛,现在跟我是已婚啊,是我的人。”
有了禁忌,便有弱点。
阿粒慢慢敛起笑容,“阿南,你变了,你自己过,有弱点的人,会输死的。”她紧紧捏着火机,咬字发音变重,跟他强调:“是死啊。”
若是以前,阿粒一定高兴陆钦南这只恶鬼总算有点人情味了,可现在不同了,阿粒迫不及待要宣文汀死,迫不及待要逃离宣文汀的掌控。
陆钦南当然知道有弱点,就会死。陆良有弱点,他想要保持一颗警察该有的善良、正义的心,于是,他死了。
但这弱点不一样。
警察姐很聪明,很能,枪玩的也不差,谁可以轻易搞得过她?
阿粒见陆钦南还能笑得出来,拿恶毒脏话骂了他几句,气冲冲离开正月茶楼,上了车,要阿棠直接开车回去。
阿棠偏过脸,看了眼后座的女人,欲言又止,见她这样生气,决定待会再提醒她。
车子开得太慢,阿粒更生气了,问阿棠怎么回事!
阿棠这才回头,提醒她:“出来时,你同汀爷讲要买耶诞节礼物,现在空手回去……”
阿粒摇开车窗,深深吐出一口闷气。
“去商场吧。”
到了商场,阿粒手持东方银行.卡,看到什么随手一拿,扔给身后的阿棠。阿棠向来省钱,见阿嫂看也不细看,这样乱买,不由有一种心肌梗塞的感觉。
他跟在后面,一边接过阿嫂扔过来的东西,一边仔细看,看来看去,跟不上阿嫂扔东西的速度,也接不住了。
阿粒听到后面的声音,回头一看,阿棠满脸泛红,很艰难地抱着她扔过去的衣服鞋子……
“阿、阿嫂,这鞋码太大了,不适合你……”
阿粒眉头一挑,静了数秒,继而笑出声,发自真心一笑。
她喊来店内售货姐,让她帮忙处理了自己不要的东西,售货姐一脸不悦,待阿粒指着店内最贵的男式套装,售货姐立马变脸,笑脸相迎。
阿粒量了阿棠几眼,便买下了套装。
再买了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鞋子、礼品,便回去。
回去的路上,阿粒将放着男士套装交给阿棠,阿棠低声拒绝,拒绝不过阿粒的强势硬塞,只好默默接受。
阿嫂,知不知啊,这么高档的衣服,他是穿不出去的啊。
“阿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汀爷的?”
“十九岁跟叔偷渡来港,运气好,在邮轮上做侍生,遇到祖宗后,经他照顾,我便跟着汀爷了。算起来,有五年了。”
经他照顾?阿粒忍不住笑,坐在车后,摇开窗户,点上香烟。
“你知不知陆钦南要你做的事情多危险啊?搞不好是会死的。”
阿棠点点头,“祖宗对我很好。”
“好?给你钱,就是好咯?宣文汀也是给你钱啊,可你却是要帮着陆钦南监视他。”
阿棠张了张嘴,看了眼中央后视镜,讲不过阿嫂,只好闷不吭声。
车子停在别墅前院。
阿粒下了车,回头看了眼阿棠,将手里的金属火机扔给他,似笑非笑:“我给你买衣服,是不是也明我对你好呢?”
阿棠接过火机,低下头,刚要张嘴话时,阿粒已经迈上阶梯,穿过前庭。
三楼的阳台,宣文汀手捻着佛珠,正看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