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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粗粝的指腹离开袖扣时, 针戳似的疼意才渐渐清晰显现,而比它更清晰的是他的声音:“西九龙重案组Madam钟。”

    阿粒转过身, 望住陆钦南的背影, 心情发闷,突然将手里的花束全扔砸到阿棠身上, 声音不大不,“拿去扔了吧。”

    女人心情、脾气无常,变变, 男人毫无办法。

    宣文汀见阿粒发脾气,本不想在意,要同陆钦南继续深究这件事情,阿粒又讲今晚不吃饭,不用找她, 她要出去一趟。

    阿棠紧跟着阿粒。

    “站住, 别跟着我!”

    从头到尾, 她不曾看宣文汀一眼。

    陆钦南坐在檀木椅上,微微侧过身,重新斟了一杯茶水, 壶嘴溢出细碎的暗绿色茶叶,随茶水流进他的杯中。他看着宣文汀捏紧佛珠, 忍耐, 纵容,但是好短暂,看阿粒要开车走就忍不住了。

    宣文汀起身, 让阿棠拦住阿粒,拦不住就得哄。

    陆钦南端起杯子,让杯中热气尽数在眼睛底下缭绕。外面,日光大好,暖意融融,唯一的缺点是风有些大,吹乱阿粒的头发,只剩眼神悄悄坚决。

    比她更坚决是静坐在正厅的男人,线条干净的眼睛被苦茶热气朦潮,也不知是真收敛情愫还是毫无情愫。

    一杯苦茶,热气缭绕,暗潮翻涌。

    阿粒好心作怪,帮他避免了一个麻烦,可下一麻烦紧接而来。

    晚上,杜文昊、韩定一同来到半山别墅,一进门,韩定的眼睛备受瞩目,左眼包着纱布,纱布上面隐隐透红,看起来好严重。一只眼瞎了后,戾气也好重,从警署回来后,他就嚷嚷着一定要做掉那位Madam。到了这里,到了话事人宣文汀面前,也是这句话。

    宣文汀套上佛珠,抻臂将搁在另一边的烟灰缸放到韩定面前,重重一放,语气沉沉:“韩定,乜年代啊,话杀杀,搞警察?你嫌你瞎的还不够?”

    韩定收声,急躁抽了口烟后,将烟灰抖进烟灰缸中,抬眼间,眼神阴狠地望了眼陆钦南。衣装革履的男人端端正正坐在茶桌旁,只顾着品他的苦茶,仿佛当旁人都不在,比起宣文汀,他倒是更像修身养性之人。

    全是表面,修身养性有乜用啊?陆良没好下场,他的儿子也不会有好下场,韩定阴恻恻想着。

    谈及“美金”,宣文汀教训他,讲货的责任都要怪到他身上,韩定腾地起身,指尖夹住暗色雪茄,指着陆钦南,“怪我?乜乜事都怪到我身上?有无搞错啊?——陆钦南,我当时就觉古怪,点解你不同我一起过去,讲乜乜要分开走安全,我想知你当时在哪里啊?是唔是你招来差佬啊?”

    “韩定!”杜文昊沉声喝住他,“话唔好乱讲。”

    陆钦南慢条斯理喝了口苦茶,苦苦涩涩,令他无端想念甜腻的味道,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血液沸腾。他搁下杯子,往后靠,抬目看向韩定,声音清冷:“你问我在哪?我帮你保下十二块‘美金’啊。”

    韩定阴着脸,没了左眼,戾气令他神情狰狞。

    当他要发作时,朗聿凡的车子在前院停下,阿棠从外面进来,低声告诉宣文汀有差佬跟着朗聿凡。

    朗聿凡身后的保镖拖着程宇年进来,扔在韩定身后。正厅候着的几位女佣人见到这一幕,忙忙低下头,阿棠转过身,让她们收工回去。在这种地方做事,拿高薪工资,嘴巴当然要乖乖的,否则没好果子吃。

    正厅只剩下他们几人。

    朗聿凡看了眼韩定,受伤的眼睛太瞩目,他客客气气慰问韩定,“定叔,这位阿Sir没来得及同我通信,害的你……当是我犯了个错误,没预料到会有差佬。”

    韩定微愣,回头看了眼面目青紫的阿Sir,神情发狠,抬脚就踹,“朗少,点会是你错!错的是死差佬啊!——你冚家铲啦!”

    程宇年抱头,任由韩定暴力踹,一双眼格外通红。

    陆钦南面色无异,静看着这暴力一幕,好久后,是杜文昊开口阻止韩定。韩定不肯停,嘴里骂骂咧咧,突然提到Madam,讲一定不会放过那位Madam钟。

    程宇年这才慢慢有了反抗动作。

    朗聿凡笑笑地拉住韩定,讲:“定叔,我的货呢?”

    韩定这才停下,有些心虚,没底气,吞吞吐吐,还是陆钦南主动开口讲,剩下的货全在游轮,包装严密,在海里藏着。

    现在情况,差佬查得紧,收缴了不少,再搞丢剩下的货,是血亏。

    朗聿凡微微眯眼,笑着夸赞陆钦南办事效率,“不愧是重案组高级督察。”

    夸了又讽刺。

    好人都给他做光了。

    今晚,朗聿凡的目的无非是要了解现有的货、丢失的货,顺便同定叔道一声不知真假的歉意。韩定辨不出真假,只知眼前的陆钦南好碍眼。

    他就是怀疑陆钦南,好好的点解要分开走?一分开,差佬抓到他?点解不是抓到陆钦南?臭三八弄瞎他只眼,陆钦南间接连责。

    韩定要忍下怨恨,陆钦南安安静静,他也要安安静静,等待机会,一定抓到他把柄。讲笑!个后生仔,陆良的种,宣文汀点可能让他继任下届话事人?侯爷?侯爷太老了,话几多份量啊?总不能由着糊涂老柴仗着年龄辈分老,就将坐馆位置交给个后生仔吧?

    过了十点,几人离开,只陆钦南留下。

    陆钦南坐在宣文汀面前,点起雪茄,递一支给宣文汀。

    “我戒烟啊。”

    陆钦南恍然明白,淡淡笑,捏着雪茄送到自己唇间,味道浓烈,令全身感官愈发清醒,一清醒,脑袋也跟清醒,清醒就令寂寞变清晰,而后刻意压迫,令他一颗心麻木了。

    “阿南,再过不久,是除夕,一家人总要团聚。”

    陆钦南抬眸,“契爷要接阿雪回来?”

    宣文汀叹了口气,“我只她一个女儿。”

    陆钦南捏转着手里的雪茄,“我知了,我会安排。”

    深夜,阿粒偷偷让宣文汀喝了陆钦南准备的安眠药,于是,三楼书房当然由人随意进出。转动佛像,书架空出一块,墙面镶嵌着保险箱,他不知密码,只能作罢。

    阿粒着单薄睡衣站在楼梯口,看到他出来,“怎么样?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有密码。”

    阿粒讲了上次问到的密码,他搓了搓手指,摇头,“不对。你要尽快问到密码。他有意要接宣雪回来,到时候再动书房就不容易了。”

    昏暗的楼梯道上,走廊尽头窗户大开,点点月光静静地投照在窗户下的万年青上。陆钦南单手扶住朱红色的楼梯扶手,走下楼梯,不过一步,他回头,对阿粒低声讲了句谢谢。阿粒顿感错愕,她轻声笑:“谢我什么?”

    陆钦南没回答,转身下楼。

    阿粒看着他,心里轻轻道:真可怜。

    神憎鬼厌的陆钦南居然真的爱上那位Madam了。一面爱,一面忍,多可怜啊。

    比陆良可怜多了。

    她忽然喊住陆钦南。

    陆钦南回头,往上望去。

    “阿南,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有什么结果啊?”

    不是有话讲,出来跑,迟早要还的。(出自《无间道2》)

    她很好奇,陆钦南这样的人有没有想过,是不是同他老豆陆良一样?陆良不敢想结果,因为不用想啊,结果一定是坏的,能活就是赚到了。

    阿粒站在楼道上看着楼下久久没回答的陆钦南,暖色壁灯令一切都失去本身颜色,随着夜色愈演愈暗,愈演愈不知明日是否还会到来,今日夜晚是否是最后夜晚。

    陆钦南微微发怔,片刻不足,一颗麻木的心,短暂地唤醒稀薄的柔软。

    想过,但那是奢侈的贪念。

    美好的令人忍不住要奉献所有去换取。

    很快,稀薄的柔软散掉了……

    ……要很艰难地等待下一次的拼凑。

    他没有回答阿粒的话,转身离开。

    两天后,得闲,几位大佬受邀请上游轮享受放松,实际是朗少要检查“美金”。

    游轮上面是娱乐生意场,靠近维多利亚港,酒吧、赌博、浪漫海景,附近年轻男男女女怎舍得错过这等好美景。

    月光下,海面波纹缓缓浮动,在深夜中好寂静,寂静地接受游轮上金碧辉煌的灯色,令游轮周遭全都融入维多利亚港,城市镌刻海面,海面镌刻深夜,深夜要钻进男女之间,制造浪漫错觉。

    靓女“侍生”为登对情侣送上精致餐点,亲自倒酒,倒酒动作很熟练,完全是一位合格侍生。混血面孔轮廓在浪漫烛光下显得更深邃,空气里蕴满年轻男女的罗曼蒂克,美酒作陪更完美。

    找人跟踪Madam钟,从头跟到尾,也不知她到底是用什么法子上了游轮,还穿上侍生衣服。

    丧龙气冲冲找到经理,问什么时候请了新人?名单呢?

    经理懵了下,请人事过来,问清楚后才知今天有女侍生因病请假,但又希望让自己的朋友过来顶替工作。

    丧龙挠了挠头,发愁,点搞啊?

    祖宗同朗少在VIP娱乐包厢内谈事情,这时候过去同他讲Madam钟,不知合不合适,生怕搞砸祖宗的计划。

    真教人头疼。

    思来想去,他可没能力搞定Madam钟,还是要同祖宗讲一声。

    靓女侍生离开餐厅,找到机会,抱着餐盘,往上一楼走。走廊两边尽头的楼梯都有人守着,无法从楼梯上去,只好爬窗咯。

    刚爬到上面,便听见韩定的声音。她迅速朝走廊的另一边扫了一眼,韩定同几个马仔正朝这边走。

    叼!运气这么好?一上来,就碰到头号危险人物?

    今天周几?算一算,噢,今天周六!江月到底有没有认真为她祈祷啊?还是讲上帝这次又呃人?(呃人:骗人)

    钟霓迅速从护栏上跳下来,保持镇定,调头走人。

    “站住!”韩定身边马仔大喊。本来不会注意一个穿着侍生服的侍生,这一声喊,韩定就注意到她了,右眼一眯。

    “喂,喂,送点东西上来啊——定叔,要不要开香槟啊?”

    马仔喊了几声,侍生都没有转过身来,怪得很。韩定一巴掌拍上马仔后脑,“开香槟?庆祝我瞎啊?!”

    眼睛一转,落在侍生身上,正要走过去时,侍生突然往前跑,推开一扇窗户,身子利落钻进去。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韩定阴着脸,怒骂身边最近的马仔,“一群没用猪扒!愣着做乜啊?追啊!”

    韩定捂住左眼,见到那位Madam,本已经不疼了的左眼,想起那一日,左眼便是钻心入骨的疼意。他绷着脸,忽然想到什么,往前走,楼梯口有人拦路,他一手推开,快步上楼。

    陆钦南在这里,昔日条女,不管他们之间情意是真是假,个差婆出现在这里,能有乜事啊?

    外面是危险。

    这里亦是危险。

    “女侍生”双手抵住侍生专用工具柜车,在后侧靠近、压迫过来的是蕴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