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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廉接过侍生送过来的早餐, 放到桌上,关上门, 回头看坐在腥红绒皮沙发上的女人。真不知, 到底发生什么,她拔光身上的刺, 乖顺的不正常,又无形间教人无法靠近,只站在圈外怜惜一番。

    他将早餐送到她面前。

    钟霓抱着膝盖, 看着窗户外面。海边日出原来是这样子的,宁静又神圣。

    “发生什么?你看起来好像都没魂魄了。“林知廉半开玩笑。

    钟霓接过他递过来的牛奶,讲声谢谢,谢谢昨晚一切,谢谢他没有离开, 甚至在这里等她, 姑妈完全放心这位名声端正的林少爷, 她暂时安全。

    “昨晚有乜收获?”

    钟霓吃了口西式早餐饼,拿过餐盘里的餐巾,抹了下嘴唇, “很大收获。”

    但失去的也不少。

    林知廉坐到她面前沙发上。清日光柔和,越过玻璃窗, 笼罩在钟霓身上, 她蜷缩着身子,坐成一团,微低着头, 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干净的手指捏着薄薄的西式早餐饼,也许是味道不合她口味,食一口眉头总要皱一下。

    “钟姐,我不知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我能帮到你,你可以跟我开口。”

    “马。”她真的开口,毫不客气,放下手里吃起来很干的早餐饼,“不如,马还给我。”

    林知廉愣了数秒,笑出声,“钟姐,你还真不客气,前不久才送我,这么快就要回去?你未免……”

    钟霓抬眼望住他,“对唔住。”

    林知廉静住。真可惜,他出现太晚,相识太晚。

    二月最后一日,农历十一,新年气息逐渐减淡。林知廉将黑马还到钟霓名下,却意外得到跑马地马会邀请。马会不是有钱就可以进,马主更不是有钱就可以当。

    林知廉不解,得到机会,问钟姐。

    钟姐随口答:“赔礼。”

    “是你?”

    钟霓眯起眼,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像只狐狸,应该是很开心,开心到少有的主动,邀请林知廉一同去跑马地。

    “马会那边,攀交关系,是最好渠道,总比你低声下气,陪人家长辈高尔夫要好,你讲对不对?”钟霓一言击破他势力的人际关系网。在这个圈子里,上流之上,更有上流,流的开,四面玲珑。

    林知廉无奈发笑。

    “对了,我有位朋友,你或许会想认识。”

    落了一夜雷雨,翌日天光放晴,逢周末的跑马地马场人满为患。

    钟霓着一身黑白搭配的马术服,在马厩附近的空闲马场走了几圈,才等来朗聿凡。她动作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将绳子交给驯马师,她一边摘手套一边埋怨朗聿凡来得太迟。

    “你知不知我等你几时?我不喜欢等人。”

    朗聿凡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钟霓,或许是日光太好的原因,他觉得她生气模样都好明媚。明媚之后,是不露声色的审视。

    他看了眼腕表,“抱歉,太忙了。”

    钟霓“切”了一声,非常不高兴,又讲:“你们都好忙,姑妈忙,姑父忙,连你也这么忙?”

    朗聿凡走在她身侧,视线在前方一侧,驯马师牵着一匹黑马,有些眼熟。

    “傅时津也忙?”他声音轻轻,其中心虚,他自己都未发觉到。

    钟霓捏紧手里的白手套,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朗聿凡,冷笑,二话不讲,突然抬脚朝朗聿凡踹上去——突然改踹为踩,踩脏了朗聿凡干净发亮的皮鞋。

    表面笑嘻嘻的,眼底是毫无笑意,“朗聿凡,你还跟我玩这一套?”

    朗聿凡愕然,目光慢慢往下,落定在脏兮兮的鞋面上。

    “不要跟我玩这一套啦,否则呢,朋友都没得做。”钟霓丢下这句话,径直往前走。

    话讲太透了,也玩不下去。

    她穿过空无遮挡物的走道,斜对面是马会大楼。百年老槐树,花木盛开,枝叶几乎延伸到楼顶,陆钦南站在三楼半圆形阳台上,一杯威士忌倒进绿油油的盆栽里。

    朗聿凡跟着钟霓到餐厅。幸好早有准备,否则根本订不到餐厅位置。钟霓走在前面,手套塞进马甲口袋,走几步,胳膊肘蹭到口袋,手套掉了一只,跟在后面的朗聿凡一脚越过去,走了几步又停下,目光定格在钟霓挺直的背影上。

    他回头,有人一脚快要踩上去时,他伸手用力推开,捡起手套。

    钟霓坐到林知廉身前,才端起黑咖,收到林知廉眼色,回头望过去,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看似暴发户的男人,对朗聿凡动手动脚,言辞激烈,整个过程,朗聿凡一言不发,眼里杀机毕现,转瞬收起,他拍了拍被弄脏了的手套,笑着做出赔偿。

    朗聿凡走到钟霓身前,低头俯身,一指勾住她马甲口袋,将叠成一团的手套塞进去。动作太自然,好像他们关系没好到这种程度吧?钟霓低头,看着被塞得隆起的口袋,眉头一挑,抬眸去看朗聿凡,碍于旁人在场,索性闭嘴。她对着林知廉咳嗽几声,跟他介绍身边的朗少是何许人也。

    “不用介绍,朗生在业内很有名气,家父早想认识了。”

    朗聿凡笑容和煦,亲近又不失距离感,讲改日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外面传来如雷贯耳的喝彩声,钟霓突然起身,十分兴奋:“你们今日一定要下注9号,知不知啊?我保证你们一定会赢。”

    自顾自地讲完话,人转身跑离餐厅,留下朗聿凡与林知廉静坐不言。

    许久后。

    朗聿凡望向桌上放了不知多少方糖的黑咖,钟霓尚未喝完,杯子边缘残留口红印记,是没擦干净,他伸手揩掉痕迹。

    “我跟阿霓从一起长大,我了解她性子,她一定给你带来麻烦,否则不会亲自带你来介绍我认识。林少爷,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男人直接,以及奇奇怪怪的“了解宣言”,林知廉稍感意外,甚至有些想笑,钟霓身边这位朗聿凡看似无害,实际上不简单,两年不到的时间,能在香港站稳脚步,能简单吗?

    他直言:“我想拿下新界棚户区开发权,听家父讲,你同新界那边长官关系深厚,门路一定比我多。”

    林知廉找到钟霓所的位置坐下,钟霓凑过来,笑盈盈地问:“点?有无帮到你?”

    林知廉推高帽檐,视线越过观众席,往下望去,偌大马场,在阳光下绿的刺眼。他冷不丁发问:“你点会知我有麻烦?甚至准确无误请到朗聿凡帮我?”

    钟霓笑容收起,无言以对,索性扮哑巴,双腿一抻,靠着沙发享受日光浴。

    “钟姐!”林知廉转过脸看她。

    “在商言商,我帮你,你帮我,互惠互利,你并无损失。”

    “可我乜乜不知情,你想做什么?朗聿凡,你知不知他是什么角色?两年不到时间,仅凭祖上过期产业,运输、基建,就凭这两样能在香港站稳脚步?香港哪怕是遍地黄金,也轮不到他一人独捡。”

    钟霓拉下墨镜,只露一双清澈亮眸直勾勾地盯着林知廉,莞尔一笑:“不要这么严肃啦,先看马赛,结束再讲好不好?”

    不是要等结束再讲,而是朗聿凡朝这边过来了。林知廉思量片刻,跳开话题:“我下注22号。”

    钟霓“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推上墨镜,不高兴,“搞乜呀?我不是有讲,下注9号嘛。”

    朗聿凡从她身前绕过去,自行坐到她右侧,一面看腕表一面看马场情况。今日,钟霓主动请他过来,没讲明目的,多出一个人来,知道对方名字,目的便昭然若揭。马赛准备阶段,她不着急,反倒追着问林知廉点解,又转过脸来,问朗聿凡:“几号?”

    朗聿凡往后靠了靠,坐进阴处,两人距离只隔着一张矮桌,桌上一盘水果,剥了一半的柑橘,也只吃了一半。他伸手拿过柑橘,一边剥一边如她所愿:“9号。”

    钟霓眉开眼笑,很满意,“放心,我保证你会赢。”

    朗聿凡望住她的侧脸。厌恶一个人的情绪,能保持多久?到她这儿,只长不会短,于是他目光落定在林知廉身上。

    为了他,才主动找过来?朗聿凡想不到旁的理由。

    马赛高潮之际,对面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渐渐被人坐满,视界最好的位置,是侯爷与新记的人,陆钦南迟迟而来,走到侯爷另一侧。

    朗聿凡目光更紧地盯着钟霓的脸,墨镜遮挡,看不真实。人的眼睛,要撒谎太难。他一言不发,视线飘向对面观众席。

    新记太子贺坤同侯爷不知讲了什么,侯爷朗声笑起来,转过脸又同陆钦南讲话,陆钦南反应随和,微微笑,拿过桌上的水果刀,亲自削了苹果切成块,递给侯爷。

    最后冲刺,钟霓激动到夸张,起身抓住护栏,墨镜后面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越跑越快的黑马,百分百专注。解员的声音太刺耳,开始倒数,搞得人心紧张。

    跨线了!9号第一!

    她激动,目光扫过对面观众席上的几人,退后几步,转身回坐原位,不忘嘲笑林知廉:“早讲了嘛,让你下注9号,你不听。”

    今日在场的名媛姐哪个像她这般?有钱子女占据马主名头就够,若下注赌马,可不会像她这样兴奋。林知廉突然有些后悔将马还给她,可若没这一出,马会这边的人也不会邀请他过来,也不会有认识朗聿凡机会,更别想轻松拿下新界棚户区开发权。

    在商言商,互惠互利,钟姐把这种关系讲的真够通透。林知廉微微垂首,低声笑笑,而后坦荡认输,讲下次有机会,一定无条件支持钟姐。

    话里有话,谁听不懂?钟霓转过脸,摘下墨镜,目光深深地盯着林知廉:“下次一定有机会。”

    秘书从外进来,走到他身后,递上手提电话。朗聿凡剥开柑橘,自己吃了几瓣,又甜又酸,含在口中酸涩难忍,可一旦咽下,酸甜汁水滋润喉咙,又是另一番感受了,他侧目望向钟霓,握住她手腕,最后三瓣柑橘送到她掌心。

    “我这边有朋友过来,要先离开,你结束后Call我,我送你回家。”

    钟霓低头看着手里的柑橘,“不用——”

    朗聿凡起身,走到她身前,挡住她身前刺眼阳光,“我们有事要讲,你觉得呢?”

    钟霓静默片刻,嘴角扯出微笑,“好啊,不过呢,你快点忙完,我不喜欢等。”

    对面观众席几人一一离场,陆钦南最后,坐足一分钟,手里柑橘剥到烂,汁水流了一手,无奈扔进垃圾桶。

    贺坤成功讨得侯爷欢心,陆钦南找借口离场,才方便让朗聿凡撞上他们。他回到房间,佣人放下茶壶便离开,只丧龙笔直地站在屋内,同他汇报近日侯爷的动静,新记除了贺坤,其他人几乎没有威胁。

    陆钦南坐在红檀木桌前,握了握黏糊糊的手,眼底无限复杂情绪。

    奇怪,对挚爱情人讲出一些秘密,好像也算不得公开,秘密仍然是秘密,只不过这一次开口讲出的秘密像是从一把锋利的刀刃变成了一杯温和入喉的普洱茶。

    一刀入腹、一杯茶水暖胃,完全是两种感受,天堂与地狱之分。

    事情汇报完,丧龙神情怪怪,苦恼与哀伤,欲言又止,快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宣文汀一事解决,祖宗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丧龙不想再给他增添麻烦,可是,这件事情非讲不可。

    丧龙苦恼,想哭。事情瞒得越久,等到揭露时,更无好结果。

    ”祖宗,阿粒姐……“

    “不必告诉我。”陆钦南望着阳台外的老槐树,百年老树,历经风吹雨与时代折磨,仍茂盛绽放,他思绪飘远,又很快回来,轻轻搁下瓷杯,“飞仔龙,有些事,不必告诉我。”

    丧龙脸色发白,泪腺发达,眼有泪光,本该要讲的话这时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逐渐发热,烫着了。

    陆钦南只是望着阳台外的老槐树。今日,阳光亮的刺眼睛,他闭了闭眼,好久后起身离开房间,乘电梯直下一楼,去马厩。

    钟霓抱着马脖子,检查它脖颈间的幸运红绳。她“啧”了一声,不得不佩服江月,耶稣忠实信徒,抱着虔诚的心,编了一条红绳,保她今日顺利,还真顺利啊。

    她太专注自己的宝马,连马厩什么时候没人了都没察觉到,等察觉到身后不对劲时,一双手从身后将她拥住,一颗牛奶糖也塞进了她嘴里。

    作者有话要:  后面情节走完就差不多完结了。

    我写得太慢了,连载还喜欢修文(不敬业不认真),我让大家有了糟糕的阅读体验,非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