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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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耶,这听起来不是很像你故意耍他的吗?海泠我管他的,反正是事实。

    就是事实,就这么凑巧。书库里上千本书,偏偏是他需要的那一本被借走了。

    海泠你来晚一步,半个月前刚借走的。

    J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他又看看手里那本《行笔拾遗》,信手一翻,又合上。

    他,谁借走的,镇上的人?

    海泠不是,是省里来的学生,而且他现在也去外地了——哦,就是我在县城遇到你的那天走的。

    J皱起眉头了。

    他外地?哪个外地?

    海泠你还要跑去找他吗?我也只知道是某省某市,具体去了哪里,他也没。

    她只记得高了个邻省的地名,她没去过,印象中是个古镇——但古镇下面还有乡,还有村,谁知道大学生去哪里了。

    海泠,你不用急,他借了书肯定要来还的,而且走了也有半个月了,不定再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J把书往桌子上一放,提起登山包就要走。

    海泠你要去找他?你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

    J在门口停下了,大概也意识到了这回事。

    海泠又,你不是这点时间不算什么吗,那再等几天又怎样?

    这句话刚出口,她想起几分钟前,J——他想像那些神灵一样死去。

    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海泠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觉得这不过是一句比较夸张的修辞。然而现在看到眼前的人急匆匆地找书,一秒都不想耽误的样子——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愣神的这片刻里,门口的外国人背上包,“腾腾腾”下楼了。

    海泠跑到走廊上,趴在窗口朝下望去。那个高瘦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路口的拐角。

    那不是通往车站的方向,海泠不知为何,有些放心了。

    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哪有人千里迢迢跑来找死的?而且求生不易,求死还难吗?

    海泠,你闭嘴。

    哦。

    那个外国人这么一走,又是两三天不见人影。这两三天里,海泠好好花时间整理了被他弄乱的书库。她发现那些书虽然被乱丢一地,但居然没有发生任何毁坏、污损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有些书看上去还被翻新过了。

    又过了一天,谢师傅的儿子上门了。他家里老爹要跟他一起去城里住,临走前一定要让他来谢谢海泠。

    着他递上了一大包糖。

    海泠为啥要谢我,我啥也没做呀。

    谢,不怕你笑话,你是今年第一个找我爹剪头发的人。

    海泠“哦”了一声。她看看窗外,道旁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了。

    海泠,谢师傅身体还好吧?

    谢,没啥大事,就是那一屁股坐下去,把腰给闪了,现在只能躺着,所以才叫我来。

    他停了停又,老爹现在也想通了,干了一辈子,该休息就休息——这两天我把老房子收拾收拾,等他好得差不多了,就一起去城里。

    谢,我还问他,他的老家什还要不要了,他留把剃刀就行,到时候给孙子剃满月头。

    他着着就笑起来,又和海泠寒暄几句之后,就告辞了。

    这天晚上,海泠回到家里,找出了许久没用的文房四宝,认认真真地研墨蘸笔,写了一幅字。

    我写字做什么?

    海泠,我怕时间一长,我也会把那个姑娘忘了,所以写了幅字,将来有人问起我,我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这样也许能多一个人记住她。

    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的,她还把那幅字挂在了自己书房的墙上。

    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举动会在未来造成这样的影响。

    (我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当时你不知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就不能剧透一下吗?海泠,我怕了你不信,还是等讲到了再吧。)

    然后又是一周过去,秋天真正到来。

    但大学生没有来,外国人也没有来。

    学生倒是来了一波又一波——学校开学了,老师的课外阅读作业又开始了,海泠最近每天都要接待至少十个学生,帮他们办理填写借书卡,帮他们选书,再看情况帮他们写写读后感啥的。

    我你还帮他们写读后感?海泠有什么办法,我不帮他们写,他们就缠着我问“有对象没”“怎么不找对象”“啥时候找对象”“找啥样的对象”。

    哦。

    海泠,那个时候,学生是镇上仅次于街坊大妈的八卦主力,得罪不起,不然就等着你的调被他们传遍全镇吧。

    当然学生也不是完全不干正事,除了八卦之外,他们还负责奔来跑去地传播消息。

    ——比如镇上的电影院要上新电影了,要不是来做作业的学生起,海泠还完全不知道。

    海泠啥电影啊?学生,爸妈不许我们去看,是外国片,光胳膊露腿的。

    那个时候的电影院排片很少,一年到头也播不了五部新片。每次上新片,电影院门口都热闹得跟赶集差不多,水果摊炒货摊能摆出半条街,全镇的大孩子都蹦跶得像砂锅豆子。

    海泠上一次看的电影,讲的是一个大学教授保存了被杀害的舞女的头颅,还帮她配了具身体的事——可把她吓坏了,三天没睡好觉。

    海泠想,外国电影,那不是更杀杀,血赤呼啦的?不看不看。

    但表弟要看。

    表弟撒泼滚抱大腿地要看。

    他,姑姑不许他看,所以他才来找海泠,是万一被发现了,就是陪海泠来看的——反正海泠也没对象跟她一起看。

    海泠,你年纪看什么外国电影,里面姑娘就穿了一丁点衣服,不许看。

    表弟你胡八道,我们班上同学都看过了,就是个警察抓偷的故事。

    表弟就我没看,他们话我都插不上嘴。

    表弟里面的姑娘穿得一点都不少,就露了脖子手脖子脚脖子。

    表弟你不带我去也行,我自己去,看完回来我就迷路,警察叔叔来救我我就是你把我弄丢的。

    (我觉得这位表爷爷比海泠厉害多了)

    他吵得连屋里的奶奶都听见了。奶奶,哪个孩子不爱玩啊,他要去哪儿玩就带他去呗,玩完了再送回家去,别让他家里人惦记。

    表弟出生得晚,奶奶一直以为他是邻居家的孩子。海泠应了奶奶,转过头,朝表弟挤了挤眼。

    她我带你去,你不许乱跑,也不许告诉姑姑我们是去看电影的。

    表弟知道知道,我就去图书馆找你做作业。

    那个周末,海泠就带着表弟去电影院了。

    周末原本是她的工作日,她特地请了假去的——还特地选了白天场。海泠想,要是剧情太血腥,她就把表弟丢在场里,自己跑到门口等他出来。

    当时的电影院白天场次不多,看的人也少,连摆摊的贩都懒得出来。海泠带着表弟到电影院的时候,售票处的阿姨眯着眼睛快睡着了。

    还好看的人少,她们买到了最正中的票。进了场坐下,海泠才发现——岂止是人少,全场就她和表弟两人。海泠想,这两张票如果没卖出去,放映员今天下午大概就能休息了。

    她回头望了望放映厅尽头那个窗户,里面投出一束雾白的光线,落在幕布上便有了画面。

    她想起自己时候来看电影,妈妈,电影就像奶奶的皮影戏一样,是窗户里的叔叔给我们演的。海泠一直记着这话,每看一会儿电影,她就要回头看看那个窗——一直到现在,她有时候还忍不住这毛病。

    然后电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