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门
我,电影也有神吗?海泠,万物皆有神。
那电影神应该蛮有钱的——名利双收的那种。
海泠,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电影在那个时代,可以是一位炙手可热的新神。
哪怕到了现在,他的地位也依然显赫得不容忽视。
海泠,电影曾经非常得意地告诉她,他是科技与艺术的结合,旧时代与新时代的交集,他掌握了全世界半数以上的知识,他把灵感的种子吹入创作者的耳朵,借他们的手,把那些过去的故事,消亡的历史用胶片重现,传播到全世界。
我恍然大悟——就是纪录片?那不是可以让一部分旧日神能更长久地活下去了?
海泠,对。
电影是能拯救神的神,他虽然诞生于艺术之下,但不少同为艺术的大神灵都要对他敬让三分。许多神灵畏惧时间的力量,而对电影来,时间反而是能让他愈发强大的筹码。
他只会成熟,不会老去。
所以在那个时代,电影是个气焰嚣张的伙子。
我,“在那个时代”是什么意思,你还特意强调一下?
海泠,因为现在,已经有比他更嚣张的神了。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故事了。
如气焰嚣张的伙子自己所,“过两天”之后,他又来了。
当时海泠正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昏昏欲睡,然后图书馆的大门被突然推开,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门口。
不论长相还是体型,都像雕塑一样俊美。
伙子大步走到正厅中间,视线朝海泠脸上一点,然后扫向四周。
海泠也看着他。细看之后,她觉得他的长相有些奇怪——并不是不好看,而是很难确切地辨认,他到底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
伙子挑起一边的嘴角——这个微笑很像年轻的马龙白兰度。
他,你这儿可真是破。
海泠,哦。
他,呵,书籍,过时的信息载体。
海泠,哼。用鼻子的。
他,图书馆的功能会越来越侧重在信息的交流传播,而不是储藏,毕竟信息本身是没有体积的。
海泠,听不懂。
伙子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她。
他,不过倒是可以作为某些特定时代背景的取景地。
海泠几乎是直觉地想到了他是谁。她从柜台后站起来,对方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拾起了那只木雕乌鸦。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追捕》的高仓健。
海泠,那个人真的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来。
电影皱了皱眉头。
海泠,他是来这里找一本书的,但是书现在被借走了,所以在书还回来之前……
电影的手掌使劲一捏,掌心里传来“咔”的一声,再松开手的时候,那只木乌鸦裂成几段掉了下来。
海泠,你找他有什么事?
电影看了她一眼。
他,那个人见证了历史发展的轨迹,我有一些问题需要在真实的历史中找到答案。
海泠,你不是也能记录历史吗?
电影,我记录的只能是我诞生之后的事,再往前,我就分不清人类灌输给我的,是现实还是故事。
他,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历史的见证者,只有他才能解答我的问题。
海泠,那没办法了,借书的人去了邻省古镇,已经走了半个月,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过我想应该快回来了。
电影又皱了皱眉头,伸手了个响指。
——下一秒,柜台上的电话响了。
海泠看看电话,又看看面前的人,伸手接起。
电话是镇政府办公室来的,通知她后天去邻省进修培训。培训内容是自动化办公,培训地点是她刚刚过的那个名字,邻省古镇。
海泠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这话刚完,她看到面前的英俊青年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就像《罗马假日》的格里高利派克。
办公室的姐姐,本来确实不是你,但是原先安排好的人,这两天突然忙的忙,出差的出差,一个个的都没空了,一圈数下来就轮到你了。
姐姐,反正图书馆平时也没什么人去,你走开几天应该不要紧。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海泠,她当时的害怕更多于惊讶。她想难道自己把面前的人的身份猜错了,他其实根本不是电影之神?
要不然他怎么能管这么宽?
对面的人捕捉到了她脸上所有的微表情。
他,我们和那些老家伙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互相配合,互相帮助——前两天借用我场地的那位兄弟,今天来还人情了。
他又,过去的世界是块状的,就像掰碎的饼干,而未来的世界必定会变成网状——神灵也好,人也好,但凡活着,就无法独立于世。
当时海泠并不懂这句话,没工夫懂,她的害怕全变成气愤了。她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过去,找高要书?然后再亲手交给你要找的那位,好让你有机会逮到他?
她我凭啥要帮你啊。
她觉得这也太不讲理了,她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安分守己的图书馆管理员,为什么接二连三地被神灵布置任务?
帮助J,帮助电影见到J——两个任务都指向那个外国人,可这里面又有她什么事?
扶了老奶奶过马路,还要把她送到家,帮她做饭洗碗?
她脑子里的老鼠都气得“呼啦啦”跑着滚轮停不下来了。
电影,十年前和你一起去电影院的是你的父母吗?
滚轮被猛地按停,老鼠被惯性甩出去。
面前的人继续——你的母亲好几年没有再出现,是去世了吗?
海泠的妈妈是在海泠10岁的时候病逝的,一家三口去电影院这样的活动,确实只进行了几次。
电影,你帮助我见到他,我就告诉你,你爸爸在哪儿。
海泠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她,我爸爸不是在S城?
电影很满意地笑了。
他,我可没在S城任何一台电视机前看到他。
我,然后你就从了?海泠,我就从了。
一年多以前,她送爸爸到县火车站,亲眼看着爸爸上了去S城的火车。她还在车窗外拉着他的手,要经常给家里写信电话,过年一定要回来。
她万万没想到,爸爸竟然不在S城。
我,不定是这个神骗你呢,你就这么信他?
海泠,其实已经比我想的好多了,至少他没有爸爸不要我了。
于是她就出门了。
这是她在18岁的人生中,第一次去远方。
一天的火车,大半天的汽车,汽车之后又是“噗噗噗”的三轮……培训中心还在更郊区一些的地方,今天是赶不及报到了。于是海泠在当地招待所住了一夜,这也是她第一次睡在陌生的天花板下。
还有陌生的枕头,陌生的被子,陌生的台灯和床头柜。海泠翻了一下身,木架床“咯吱”地扭响——家里的床可不会有这样的动静。
墙外走廊上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窗外的马路边似乎还有人在话——语言也是陌生的,她只能听懂几个字。
还有陌生的霓虹灯,陌生的街景,陌生的天边的广告牌……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丢进鸡群里的鸭子一样茫然无措。
我那你害怕吗,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海泠,我不怕。
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莫要惊慌,本将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