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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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宗主摩挲着手中兵符, 处事不惊, 他身边另一位手下显得平静多了:

    “宗主,这是极大的好事。但当年少主失踪,我们多方派人查, 最后是确认了消息……如今局势不明,仙道退居二重天, 却突然冒出一个少主……”

    “宗主!这不可能有假, 放眼全仙界, 除了我们少主,谁还得出那么宏大的火天燎原?”

    “活傀儡也行。仙界法术层出不穷,也有不少拘谨他人残魂、复盘他人生前法力的禁术,何况, 少主若真的一直活着,为何这么久也不跟家里通个信。”

    “呵,叶家偌大, 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们一样向着少主啊。”

    “你什么意思?!”

    “都住嘴。”

    叶宗主冷不丁地断他们, 轻不可闻地叹了一气:“孩子长大了, 久在外边,有什么事,也不爱跟家里了, 能自己扛的, 都自己扛了,这也不足为奇。”

    “宗主所言极是,那定然就是少主!”

    “宗主, 如今战况不明,特殊时期,还请宗主万事谨慎!”

    叶宗主胆大心细,他想了想,忽然心生一念,道:“那群人道仙民,今晚会办庆功宴吧。”

    “是,他们不折一兵一卒便大获全胜,我们的探子来报,今晚大庆!”

    叶宗主:“庆功宴上多歌舞玩闹,传令,让探子们起哄唱歌,每个人轮流上去唱一首,尤其要观察,那个自称叶危的人是如何唱的,用传声花传过来。”

    俩下属迷惑:“……?”

    叶宗主:“听懂了吗?”

    “属…属下立刻去办!”

    叶宗主坐在鱼水花台边,随意把玩着手里的玉兵符,像在把玩一朵珠花。

    水里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可惜当年他别过珠花的她,已经不在了。

    今日篝火夜,庆功大宴,酒正酣,有几个人起哄着要罚酒唱歌,一人一首,站到篝火中间唱,王政立刻来了兴致,马上跟道:

    “来来来,叶危,你蒙了我们这么久,今天你必须上去唱。哎!大伙儿,左手拍右手,掌声再热烈点!有请我们叶教主来一首!”

    叶危:“……不不不,还是你们年轻人先唱吧。”

    王政:“你活过那么多年唱个歌还害臊,赶紧上去来一个。”

    “是啊,教主,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众人围着篝火起哄鼓掌,叶危实在推脱不了,只好站上去,心里有一点腼腆。

    “那…那我就献丑了。”

    潜藏在宴会中的探子立刻开藏在袖中的传声花。

    叶危站在篝火中央,心想几十年没开过嗓了,还有点忐忑。

    其实,他时候还蛮喜欢唱歌的。

    父亲还给他请了音律师傅,毕竟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音乐也是必不可少的。

    叶危其他五艺都学得极好,然而人无完人……

    他,唱歌,非常难听。

    不是五音不全、狗屁不通的难听,是只要开嗓,能让周围人听到想自杀的难听,如魔鬼的磨刀,音律老师上了三堂课,差点跳井。

    叶宗主只好作罢,不让儿子再学什么音律了。

    但叶危并不死心,而且,他是叶家的少主,音律老师不好意思告诉他唱的真难听,简直就是奸`污耳朵的难听,只告诉他:天资有欠。

    叶危心想,天资不够,后天来补,更要勤加练习!于是七八岁的叶危,扎着个马尾,天天在少主院里放声高歌。

    ——魔音绕耳,久久不去。

    吓得一院丫鬟厮几个月睡不着觉。

    后来,叶宗主出面,叶危终于知道了,他唱歌超难听,以后再也不唱了。

    再后来,叶危进入道渊阁学习,一次师门集会,师弟赵承不知好歹地撺掇道:

    “叶师兄,你先唱一首吧!”

    其他同门道友也跟着瞎起哄,叶危假意推辞了几下,就上去唱了,心里美滋滋地很高兴,终于又可以唱歌了!

    当场高歌一首。

    唱到一半,众师弟抱头鼠窜,瘫倒在地,捂紧双耳抽搐不止。

    叶危默默腹诽,有这么夸张吗……

    从此,叶师兄唱歌成为火灵院最恐怖的事,传遍了整个道渊阁。

    等叶危坐上了仙界天王,身边又是一群新鲜的战友,欢庆宴上,又开始新一轮无知的起哄……

    过不了多久,满军痛苦哀嚎,并发出了新的传言:天王歌一曲,退敌八万里。

    “咳咳……”

    此时此刻,叶危在人道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

    底下的星哲瞬间将自己变作一朵花,正要快速遁入地下,被花妖眼疾手快地揪住:

    “你跑什么?”

    星哲声道:“快…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危开始唱了 !

    …………

    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精通音律的王政,他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歌声,像有两个人潜入耳朵,趴在耳膜边上用铁锯子锯玻璃,须臾间,王政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一首唱完,众人四敞八仰,倒了一地,只有晏临还端坐在原地,认真地鼓掌。

    只有他能欣赏哥哥的歌声。

    时候,晏临见别人家的孩躺在床上,娘在旁边唱摇篮曲,哼着调,温暖恬淡,他十分羡慕。

    白团子晏临拽了拽叶危袖子:

    “哥哥,你能不能也给我唱摇篮曲?”

    “啊?你…你确定要听吗?”

    “嗯!”

    周围的丫鬟厮听此事,潮水般逃出少主院。

    “你等等哈,哥哥给你找一首好听的。”

    叶危从书架上拿出当年音律老师留下的乐谱,寻了首温馨调,清了清喉咙,对着谱,唱:

    …………

    一首唱完,晏临从床上坐起来,睁着黑黑的大眼睛,问:

    “哥哥,这就是好听的歌声吗?”

    “…………”

    叶危稍一迟疑,随后重重地点头:“嗯!”

    晏临若有所思,他以前被仙民收养时,没怎么听过音律,此时初次踏入音乐领域,他很有兴致:

    “哥哥再唱一首好不好?”

    叶危眼睛一亮:“你喜欢听吗?”

    “喜欢。”

    之后,好多个夜晚,晏临都是听着叶危的歌声入眠。有一次,仙界仙女开天籁会,叶危带着晏临去参加,接受音律的熏陶。

    台上仙女美妙歌喉,台下众人包括叶危都听得如痴如醉。

    只有晏临一人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叶危察觉到,低头问:“怎么了?晏临。”

    晏临皱起包子脸,声抱怨:“好难听、好难听啊!跟哥哥好听的歌声完全不一样!我不要听这么难听的歌声!”

    “………”

    叶危沉默了好久,偷偷把晏临抱起来:“…那,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好!我想听哥哥唱摇篮曲。”

    叶危:“行啊,你喜欢哥哥天天唱给你听。”

    晏临的音乐鉴赏力就此彻底崩坏。

    此时,一朵传声花,摆在华贵的紫檀木桌上。

    叶宗主用法术紧紧堵着耳朵,桌的另一端,站着一排厮丫鬟,都是曾经在少住院里伺候叶危的下人。

    传声花里,传来一声熟悉而恐怖的调子:

    “是少主!是少主!”

    “没错,这么难听,绝对是少主!”

    叶宗主伸手一摁,传声花消声,兵符静静地躺在花瓣旁。

    远处,仙宫大殿内。

    “你好的出兵,叶家的兵去哪了!”

    “你吼我作什么!大哥为什么还活着!你当时不是绝对杀死了吗?”

    辉煌的仙宫里空空荡荡,只有赵承与叶越,站在龙椅之前对峙。

    叶越脸色微变:“你是不是下手的时候手软了?”

    赵承骂了一声:“挖心取丹,仙骨断,然后才推下去!这样还能活,你只能怨你哥是个怪物!”

    叶越怪笑了一声:“你就是太自傲,不肯承认我哥,他那么厉害,若不是碎尸万段剁成泥了,哪怕只剩一点,以我哥的功力定然有办法回来!你还把他推进无间狱里?那里怨气最多,搞不好我哥就修出鬼道,现在你看,他从无间狱掉进仙民界,就创了什么人道上来了!你当时若……”

    赵承也怪笑了一声:“碎尸万段?你的倒好听,你想的如此周全,怎么你当时不动手?龟缩在叶家,渔翁得利。”

    叶越:“我只是争个少主之位,何必背个弑兄的罪名?你争的可是帝位,能力不如我哥,下手还不狠,那你争什么帝位!”

    赵承勃然大怒:“放肆!我还坐着这把龙椅,你算什么东西!”

    叶越一摊手:“是啊,我不过是个准少主,手里不过是有块兵符,不及陛下万人之上!反正叶家的兵已经全被父亲调走了,你若早一步通知我,也不至于此!望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叶越也不行礼,转身就走。

    其余的仙门百家审时度势,也不来仙宫了,他们对鬼道非常恨,但对这个新创建的人道没什么喜恶,对年年给他们交贡金的仙民,更是没有恨意,这回听领头人是叶危,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叶危还是仙道中人,只是换个方法回来夺帝位罢了,纷纷了无战意。

    “家主,人道那群仙民,再加上鬼道百鬼,难对付的很啊!”

    “现在传出领头人就是叶家那个叶危!这分明是回来夺帝位的,那帝位现在是赵家的,夺回来是叶家的,左右不是我们施家的,我们何必那么积极去战?”

    施家主觉得此话有理,当即召回所有自家的修士,不参战了。

    “施家仙门排行第三,人家都不掺和了,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冲进去搅浑水?”

    “是啊,叶家和赵家要争帝位,让他们去呗,我们是不管了!”

    于是仙门众人纷纷撤退。

    叶危手上有人道大军,鬼道大军,天王部队,还有父亲叶家调来的兵。

    赵承孤立无援,只有一个赵家。

    甚至赵家内部也分歧,家主有八个儿子,赵承排行老三,当了帝位,其他儿子多有些嫉妒不满:

    “爹,赵家百年基业!可不能都送给三哥去做垫脚石啊!”

    “是啊,爹,三弟当年狠心残害自己的师兄,已是大逆不道,现在他师兄来复仇,他倒要拖我们一家人下水……”

    “爹!赵家派出的修士已经死了很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哪耗得起啊!”

    如果倾全族之力支持赵承,跟叶危作对到底,万一叶危真的当上了帝位,那必然要清算赵家,到时,赵家就完了。

    若弃车保帅,那就是折了一个三儿子,但整个家族依然还是仙门排行第二的贵族。

    赵家主思量再三,一天天过去,见叶危那边的军力只强不减,他叹了口气,道:

    “舍了吧。”

    赵家退兵。

    南天河,仙宫殿。

    叶危又一次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挡在他面前。

    宫门破,朱红墙内,千军万马围剿仙宫。

    夜深了,赵承披着金线袍,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上,不远处,火把映天,呐喊连天。

    兵进来了,如入无人之境。

    黑夜长无边,吱呀一声,厚重的朱门被推开。

    来人一身银盔,一身红袍,手握方天画戟,刀尖上映着火焰的光。

    “师……”

    “你不会事到如今,还有脸叫我师兄吧?”

    叶危一步步走上前,看着龙椅上的赵承,像在看一只垂死的断翼鸟。

    他们遥遥对立,中间隔着一道师门,数十年的同门光阴。

    赵承干裂的唇抿成一条线,他起身,将身下这张龙椅让出来,道:

    “这万人之上的位置,给你了。我如今弃子一枚……”

    师兄可不可以放过我。

    后半句还未出来,就被叶危笑着断:

    “赵承,成王败寇,求饶的话就不必了吧,位至仙帝,好歹也算是青史留名的人,给自己留点体面。你当年一刀捅我胸口,一根一根断我全身的骨头,我可是一声也没吭。”

    赵承将那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下一刻,他就再也没机会话了。方天画戟的雪亮刀尖,贯穿了他的胸膛。

    叶危面不改色地转了转刀刃,当年赵承对他挖心取丹,这一次,他要取回来,属于自己的内丹。

    血如注奔涌而下,染红了至高无上的王座。

    濒死,窒息,疼痛,赵承突然挣扎起来,四肢抽搐,叶危取完内丹,毫不手软地切断了师弟的心脉。

    心脏停跳,但那四肢依然在挣动,脸上痛苦地扭曲,最后一瞬,赵承偏过头去,看见宫墙外,漫漫长夜破晓,透出微亮的熹光。

    ……碍眼的太阳又要升起来了。

    赵承想笑,但他没有力气做出笑的神情,只不过虚虚地牵动了嘴角,神情扭曲着。

    死亡如凝固泥石般,凝固了他。

    大殿内,安安静静,再无声响。

    叶危慢慢地走上王座,伸出手,替赵承合上了眼。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师尊拉着他,道:

    “阿危,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最的了,今个儿新来一个赵家的少爷,也是火灵根,以后,你多带带他吧。”

    叶危回过头,看到豆丁大的赵承,躲在门后面,有些抵触、有些害怕地看着道渊阁的一切,见到他,又有些局促,凑过来,讨好似的,叫了一声:

    “师兄好!”

    叶危第一次被人叫师兄,叫的心花怒放,伸手拍了拍赵承:“师弟!快过来,有什么不懂都可以问我,以后师兄罩着你!”

    赵承糯糯地低着头,应了一声:“谢谢师兄!”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叶危不知,也不想知。他提着方天画戟,带血的刀尖拖在地上,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破晓后的光照进大殿,鲜红映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