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弟是攻
叶危第一个念头是震怒。
第二个念头是:
跑——!
战场中练成出的危机感在四肢百骸里流窜, 他的直觉告诉他:
跑、赶紧跑, 很不妙。
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发冲出储物戒,扔了戒指, 法力一开,直接从二重天的仙宫逃到九重天去。
脚尖刚一落在实地, 忽然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神尊晏临微笑着从身后抱住叶危:
“哥哥, 你想去哪儿呀?”
上天入地, 宇宙洪荒,皆是神的创造,三千世界,无处可逃。
须臾间, 时间停止,眼前一换,叶危被抱着带离原地, 一重天的云雾浮在脚下, 万重玉阶, 神宫神殿,叶危被推倒在神台上。
“哥哥又想离开我吗。”
法力消失、连四肢的力气都消失,所有的一切在神面前都成为虚无。晏临没有再拘着他, 但叶危也没有力气撑起来, 他躺在那,气到几乎不出话,缓了好几口气, 道:
“这世界你造的?”
“是。”
“原来的那个世界呢?”
晏临微微一笑:“没有哥哥的世界,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叶危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噎住,好半天不出话,他教导了这么多年,晏临作为天道石还是依然无法与万物万生共情,人命对他而言,如同洪荒里漂浮的草芥,不值一提。叶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幼稚?”
晏临笑了一声:
“哥哥,你知道你战败自刎、灰飞烟灭的时候,碎成了多少片吗?”
叶危一下子沉默了。
晏临一步步逼近,伸手怯怯地捞起一缕叶危的发,轻轻道:
“一亿五千三百六十二万七千四百零八,片。”
他把那缕头发贴在脸庞上,亲昵地蹭着:
“哥哥,我花了五百年,一点一点,把你拼起来。
那年,他坐在家中,坐在那片红枫林前,日复一日,等出征的叶危回来。
等啊等,等到最后,只等到一句:
“报——叶天王战败自刎,灰飞烟灭了!”
晏临白馒头一样的手瞬间攥紧,又松开,他怔怔地问,什么叫灰飞烟灭?
来人答:就是,叶危死了,尸身魂魄全都不剩,什么都没有了。
晏临大笑,笑他骗人:
“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了呢?砍头是碎成两半,五马分尸是碎成好几块,千刀万剐是碎成千万块,你告诉我,灰飞烟灭是碎成多少?”
我要把哥哥找回来!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当天,晏临的神力就突破了第三重,执掌时空。他一路屠上仙宫,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他找赵承要哥哥,找叶越要哥哥。
他们把哥哥弄没了。
晏临把他们削成一块一块的血泥,然而叶危也没能回来。
晏临尝试用执掌时空改变过去,但没有办法,他只能改变别人的过去,永远无法改变哥哥的结局。他只能回到叶危身死的那一刻,看着心爱的哥哥魂飞魄散,用心记下哥哥星星点点的碎魂飞向了何方,然后在未来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去找回来。
五百年过去了,他真的把每一粒都找到,终于知道原来灰飞烟灭,是碎成一亿五千三百六十二万七千四百零八,片。
——但他拼出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哥哥,我那时紧紧抱着你,你却怎么都捂不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年叶危战败时,是与天道作交易,自愿上堕天台,毁身灭魂,保亲友不受他牵连,就算赵承位至仙帝,也决不能违背天道。所以他死之后,会跳出时空,不入轮回,那个世界往前回溯无数万年,往后延伸无数万年,也永远不可能复活叶危了。
晏临摩挲着掌中这一缕秀发,雪白的指尖顺着发丝,摸上叶危温热的脸庞:
“那天下苍生有何要紧,宇宙洪荒又关我何事?我生病、流血,痛不欲生的时候,他们何曾来看过我一眼?只有哥哥来管我,哥哥在乎我,所以,我也只在乎哥哥,这又有什么错。”
晏临松手,让那一缕头发顺着指缝溜下去:“哥哥,你想要什么,只要跟我一声就行了,何必要那么辛苦?帝位、天下、长生不老……我可以无穷无尽地满足你。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
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我不能”、“我做不到”、“我无能为力。”
而是我本可以、我本可以、我本可以。
五百年之后,晏临抱着那一具冰冷的叶危,他开始明白,真正阻碍哥哥复活的是天道,叶危将自己的生命作为永久代价,付出了,只要这个世界仍是天道主宰的世界,叶危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哥哥,你好冷吧?再等一等好不好?我马上让你暖和起来。”
晏临抱着叶危的尸体,躯骸里的骨头开始最后一次长高,从骨血中迸发喷涌出至高无上的神力。
——凭虚造物、一念生死、执掌时空,最后一重,创世界。
将亿万众生堙灭,将山川江海推倒,将时间乱,将空间粉碎。将此间世间毁灭……
再重建。
于混沌中开天辟地,于天地中分出海陆,海中活物爬上了陆地,又演化成千万物种,蝴蝶从金龟壳中展翅,猿猴从树上跳下,穿兽皮的人在山洞中钻木取火,部落、战火、一代王朝,百家争鸣道法自然,仙祖一剑飞升,开辟天界,仙门百家如雨后春笋冒出来……
晏临抱起冰冷的哥哥,轻轻地放进这个世界,像捧着一只鱼儿,放进活水里。涌动的波浪浸润着金粉的鳞片,栩栩如生。
他多活了五百年,造出的世界也不免带了五百年后的东西,新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鱼儿被大世界的因果波浪推涌着,不知会游往何处……
仙历五二一年,九重天,环卫仙,木板床上,叶危睁开了眼睛。
那一天,晏临看着活生生的哥哥向他走来,走到他的马车边,把手伸进来,给他慰问。
神尊晏临紧紧握着那一只温暖的手,不敢靠得太近。又想再靠近一点。
[哥哥,我等到你了。]
……
此时,神台上,叶危偏过头,闭上眼,不愿看他,也不愿话。
晏临也无所谓,他已经被发现了,脚踝上刻着的那道因果咒在剧痛之后,彻底消失、失效,索性破罐子破摔吧。他贴紧叶危,轻柔地抱着他:
“哥哥,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很乖,你叫我不要用神力,我就决不用神力,你当天王时战、修鬼道时战,每一次出征,我都求神拜佛,跪在佛堂前求你平安。
“后来我明白了,我不求了,我自做那神佛。”
叶危听得心中一窒,转过头,诘问他:
“所以,你就杀了亿万众生,然后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给我?”
晏临笑了,嘴角边两点梨涡,他甜丝丝地靠过来,语气像撒娇:
“哥哥,神是不会杀人的,会杀人的只有人而已。造物、造人、造世界,才是神的本质。旧世界消失了,可是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世界,你看,在新的时空中又生活着这么多人。哥哥若心疼旧世界里的人,想要恢复原样,那也可以,我绝对尊重哥哥的意愿,可是,世界只能存在一个,那,我只好再把这些人消灭掉了……
“哥哥,你想要我残忍地杀死王政哥哥和姚冰姐姐吗?”
叶危浑身一僵,晏临微笑着指尖一点,虚空中浮出二重天的仙宫,时间被晏临停止了,大宴上,王政一边努力维持丞相的威严,一边在剥麻辣龙虾,指甲里浸着红油,眼睛还瞅着下一盘菜。姚冰的动作秀气多了,只是筷子不是伸进嘴里,伸向了左肩,花妖搂着她的脖子,正张嘴等投喂。星哲很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火锅,等水烧开他好下一碟黄喉,黄喉只能涮七秒,他的锅刚冒出气泡……
鲜活地令叶危动容。
“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假的,我想要哥哥复活,除了要尸身、魂魄、新世界,还需要所有和你有因果牵连的人。我在把旧世界消除前,就将已经死去的赵承、叶越、星哲……全都复活好了,把他们保存起来。等我的新世界运行到恰好的时机,就把他们投放下去。哥哥,你就那么喜欢原本的世界吗?旧世界里,星哲哥哥也死了,在黑风城战死,变成一捧沙子。还是,哥哥其实就是希望他去死呢?”
“你给我住嘴!”
叶危鲜少对弟弟发火,他平静下来,闭眼道:“晏临,你出去,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晏临狠狠咬唇,表情在一瞬间扭曲起来,他一直为了隐瞒神尊的身份压抑自己,而此时,他压抑无数年的欲念从胸腔里喷涌而出,那些变态的妄想在脑海里翻搅着、压迫他的神智,他已经没什么好瞒的了,他已经……
此时,叶危已渐渐适应了一重天无处不在的神力,晏临没有刻意束缚他,叶危逐渐能直起身,他从神台上下来,冷道:
“行,你不走我走。”
叶危艰难地站起来,觉得浑身骨头都像被人捏碎了一遍,他一步、两步走出去,离开晏临……
晏临低着头,拳头一寸寸攥紧,又松开,忽然抬起头,折回身去追哥哥。
叶危还没走三步,身后突然贴上来一个温热的大崽子,晏临弯下身,抄起哥哥的膝弯,一把将他横抱起,不由分,扔回神台上。
神念一动,神台变得柔软无比,叶危像陷进了一片白毛团中,软的他没法自己支撑起来,他手脚一动,突然,四道银链凭空而生,锁住他的手腕、脚腕。
“哥哥……”
危机感又一次在叶危心头疯狂呐喊,警告他,不妙、非常不妙!
银链当啷当啷的晃动,链子里边衬了一层软垫,温暖柔顺地贴雪白的腕部,叫他无痛的挣扎。叶危很快停下了这种无用功,不慌不乱地冷笑一声:
“怎么,留不住人,想囚禁我?”
“哥哥的哪里话。”
晏临伸手,暧昧地摩挲着叶危的嘴唇:“我时候确实想过这种大不敬的事。可长大了,就看开了许多,我知道哥哥志在天下,最喜欢到处乱跑,我舍不得囚禁你,所以只好造了一个世界,哥哥喜欢吗?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亿万众生、江河湖海,都是我们的家具。”
“你真是……疯了!”
“是啊…我是疯了!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前世走之前,跟我的什么话!”
晏临眼眶一下子憋红了:
“你,你很快就会回来,你,你向我保证会回来!
“你回来了吗!”
漆黑的眼睛里沉着泪光、欲念、血、和五百年的等待,晏临低下头,死死抓住叶危,重复着问他:
“…你回来了吗?”
叶危心脏像被插了一箭,一瞬间,无言以对。
“没关系的,哥哥。”晏临在叶危襟前蹭了蹭要流下来的眼泪,再抬眼,眼中水灵灵的泪光被一片乌黑吞没:
“我不会老揪着这一点的失约来指责哥哥。我知道,有时候在命运面前,个人的力量太微了,哥哥放心,以后那些命运、因果、不可抗力,我都会帮你消抹掉。”
“这一路上,都是你摆平的?”
叶危明白了他所遇到的化险为夷。一个正常的世界决不允许天地因果、万世法则都对一个人无限地偏袒,也决不允许已经付出生命代价的人,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世界上,所以残存的天道一直在追杀他,笑面佛、地震、梅花妖……而晏临,就在暗中变成少年、妖精、白毛团,各种玩意儿,保护他。
相对无言,沉默蔓延。
外界的时间静止了,一重天里日月同辉,也无所谓白天黑夜。晏临算了算,正常按时律现在应是子时了,他用神念调了调一重天,日轮沉没,月亮浮空,天幕乌黑。
——夜深了。
晏临转过头,粲然一笑:“哥哥,我们该睡觉了,你的心病不能熬夜的。”
他漆黑的瞳仁里翻搅着浓浊的乌云,伸出手,解开叶危的外袍,动作轻柔地像在给绝世古董扫灰。
脱下外袍,里面是一层护甲,叶危当帝之后,防刺杀防身。晏临痴迷地贴上去,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冰冷的铁甲,再将它们一点一点脱下,嘴上轻巧地笑道:
“哥哥以后别穿这些笨拙玩意儿了,你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就好,就像时候你叫我乖乖待在家里一样。”
叶危心中警铃大作,他的危机感再一次喧嚣着,快跑、快跑!
“晏临、晏临!晏临!!”
叶危只当他是失了智了,喊道:“你给我停下来!”
晏临一双黑溜的眸子,此刻仿佛沉着无底渊,深深地凝视着叶危。他停不下来。
除掉护身甲,叶危身上就只剩下最后一件里衣。
今天这件里衣,好巧不巧,是水青天色。
蝉翼一样的薄丝,裹着窄瘦的腰身。
晏临着迷地望着,做了一百年傻瓜弟弟、五百年无望等待、数万年重造世界,他在这一刻终于……
像回到了最初的少年时,一生最心动。
晏临的手悄悄贴上去,抱紧哥哥。
欲念在心头厮杀。晏临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一百年、五百年,数万年他都等过来了,或许,他还可以再等一等……也或许,哥哥只能接受他做弟弟,他……
他也或许可以一直做弟弟,就为了可以这样偶尔抱一抱哥哥。
他们两人此时都已经失去了记忆,并连同失忆本身这件事也一同失忆,从前的情与爱,巫山云雨时,也早就从心里剜净剔除。
叶危整个人愣在床上。
他现在,被一个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抱在怀里……
他要是以为接下来只是抱抱睡觉那他可就太傻了…
危机感从后脊骨一直蹿到脑门,疯狂叫嚣着让叶危想想办法。否则他就完了。
他们拜把子的情义也完了。
叶危急于想点什么、能让晏临迅速冷静下来,最好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一样,把他这失了智的傻弟弟浇醒!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
前世,即将别离时,他遭到了一场暗算,数位杀手埋伏在村里。本来,他可以花一点时间自行解决,但晏临情绪激动当场为他开了神力,屠杀了一村的人,男女老少,全都没放过,其中有不少无辜之人,死况凄惨。
叶危当时非常生气,第一次对晏临那么生气,他那时了一句话:
“晏临,你记着,再有下一次,你就再也不是我弟弟了。”
这句话是晏临的心尖刺、头上刀,那时候晏临抬起头,满眼错愕和害怕,像淋了雨回家的狗,又要被丢掉了。后来,晏临就在胸口剜了三百多刀,刻下饕餮咒印,神力大为退步,从此变回孩子,然后,他们在枫林中,永别。
此时的叶危自然也不知道,这句话,这段事,是他为他们精心篡改的记忆。饕餮咒印老早就失效了,晏临真正变回孩子的封神印,是他挖出来的那一颗心。
身后,温暖的晏临动了动,想调整一下姿势,让哥哥靠着他睡,能睡得舒服一点。
但这一举动立刻被叶危的危机感误解了,他以为晏临想得寸进尺,箭在弦上,千钧一发!叶危转过头,沉着脸,冷着声,亦如当年那样,对他道:
“晏临,我那时过的吧,如果你再用神力,你就再也不是我弟弟了。”
嚓——
心尖刺穿心,头上刀断头。晏临一想到这句话就怕,他最怕被哥哥发现,惹得哥哥厌弃,最怕他们连兄弟也做不成,他连这样偶尔的抱抱,也再也讨不到了……
害怕、怕的一颗心直往下坠,似乎撞上了胆子,触了底,反跳回来。一瞬间,不知突然从哪搜刮出一身的胆气。压抑不住的邪念、妄念、欲念、从骨血的缝隙间,飞流直下三千尺。
完了。
反正都完了。
从他被发现是神尊之后,他就已经彻底完了。
哥哥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抱抱他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
晏临大笑一声,突然扯下银白神袍,扔在地上,如雪的指尖解开腰带,倾身压上来:
“好、好!那我就再也不做你弟弟了!叶危——”
晏临猛地扣住他,摁在神台上,单手撩开水青天的丝衣,握住那一截窄瘦的腰身,再狠狠吻住哥哥:
“我喜欢你。”
“想做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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