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庆柳并未答话,反而紧皱着双眸看向君瑜,眼眸之中满是不赞同。
如此的周庆柳同君瑜脑海中那一位长兄的身影重合起来,当年的刘向阳便是如此,在她做错事或无意间踩坏了谁家养得秧苗时,便会露出这种不赞同另加责备的眼神,每每想要教育她,却因自己的身体不好而只能狠狠地开始咳嗽。
就连刚才亦是,君瑜纵然在同其余之人解着自己的“老毛病”,但一双眼睛的视线却一直有意无意飘向众人身后的刘向阳,自然也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一抹发自内心的担忧。
她犹然记得,自己在渔村初次因身魂不合而头痛难忍之时,他一连几日都是如此目光担忧地守在自己身旁,甚至第一次同他爹刘青海吵了架,细细想来,也是因那次头痛之后,刘向阳才开始想办法、找借口逼她离开,不再让刘青海以恩相挟使她为自己治病。
看到君瑜的眼神恍惚起来,身体之外突然弥漫出似只有他才能理解的悲伤之感,而他的身旁依旧还有人在挤眉弄眼边调笑边劝自己同玉姑娘一起去向武门等待放榜。
周庆柳轻叹口气,他知道有些人想歪了,而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是对于“鱼”还是“玉姑娘”,他都从未有过半分肖想,一直以来他都将那个同自己亲妹一般活泼善良的姑娘当成了妹妹一般的存在,而她,纵然从未过,但他亦能感觉到,对方对于自己,亦是同等的亲人般的存在。
不可否认,昨夜“鱼”将自己认出后,周庆柳心中的震惊溢于言表,虽然自第一日来到这名满兖日的红笺居时他便认出了这个妹妹,但震惊喜悦之余,他却从未想过要前去相认,毕竟如今的他已不再是他了
因不想将自己在乎的人牵连其中,对于君瑜的相认,周庆柳并没有承认,他虽然从来都知道这个少女将来定有作为,却在知道她成了红笺居老板之时,心中仍有震惊,他并非看不起伶人。
相反,他从来都尊重她的选择,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以“艺”与“文”名盛九牧的红笺居,乃是如今天下文人所向往且推崇的圣地,三年不见,她已站在了更加遥远的高度,而他,却是一个连自由都成了奢望的人。
所以,在看到她伸向自己的一双或许能够拉自己脱离这泥潭的时,周庆柳,不,刘向阳选择了拒绝,他不想让这个如今可能是自己唯一亲人的少女卷入这趟浑水之中。
他早已选择向命运低下了头,或许“自由”二字,对于今生的他来,本就是天命所不允的吧,当她被父亲带到自己身旁语气坚定地承诺能够治好自己的病时,刘向阳曾一度看到温暖明媚的阳光,他曾认为自己能够摆脱命运的桎梏去翱翔在九牧广阔的大地之上。
但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所做的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她走后不久梦便醒了,于一片火海之中,命运将沉重的镣铐再次锁在了他的身上,至此,永世不得翻身。
同众人寒暄之际,君瑜的一双眼眸不时瞟向沉默不语的周庆柳,等待他的回答。
逐渐的,其余之人似乎也看出了君瑜仍旧站在此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几人相视一眼,同君瑜告个罪便寻了个理由离去,不过离去之前,他们几番对着周庆柳挤眉弄眼,让他把握这独处的会,莫要辜负姑娘的好意。
对于这几人的动作,君瑜全程神色微变,依旧笑呵呵地立着,而周庆柳看出君瑜今日这似乎不达目的便不罢休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向她轻轻颔首,而后道:“既然如此,那便由生送姑娘到向武门吧,姑娘勿怪生孟浪。”
君瑜这才明媚地彻底展颜,她向前走着,摇头道:“是玉儿该感谢公子才对。”
等君瑜走到自己声旁时,周庆柳不动声色向一旁移了移,这才同她一起向红笺居大门走去,带她前往即将放榜的向武门。
兖日纵然不如苍海般空气湿润,但春季清晨的空气依旧沁人心脾,爽朗的微风吹过,便有枝头黄鹂扑闪着一双薄翼,发出一声清脆婉转的鸟鸣。
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沉闷之感终得片刻的消失,君瑜舒适地深吸一口气,转首同周庆柳道:“如今尚早,想必周公子还未食得早膳,可否先行移步同女子垫垫胃,毕竟,放榜之时还在晌午。”
想到君瑜昨晚头痛病发,如今还应是身体虚弱之时,周庆柳略想了片刻,眼眸向一侧看了看,随后便点头应诺:“是生考虑不周,姑娘大病初愈,是不应该空腹走动。”
君瑜好似并未看到周庆柳下意识向一侧看去的眼神,她用帕遮了唇齿,轻笑道:“旧疾而已,当不得大病,倒是有劳周公子惦念了,”
她美眸一转,一双清澈且晶莹的双眸定定看向周庆柳,郑重道:“起来,女子还未谢过公子昨夜的仗义出,我这病并亦是家常便饭不足挂齿了,但就怕我独自一人时在户外发作,来也不怕公子笑话,我这身子本就因长年累月的病而虚了,昨夜若无公子仗义出,事情不定会变得如何糟糕呢!”
听着君瑜如此进退得当的话,周庆柳眼眸一暗,恍惚间回想起三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这三年来,她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吧,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怎样的生活,才使得她变得如此圆滑。
心中虽然感慨,但周庆柳依旧得体地摇头一笑,并未居功,谦虚道:“姑娘福泽深厚,相信若无生偶然相遇,定也不会出事。”
君瑜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她右食指轻晃,随即,两侧树梢轻微移动,有风声响起,却在下一刻便消失无踪。
君瑜同周庆柳如今已经走出了红笺居,他们一路向向武门走着,君瑜一边走又探看寻找适当的吃早膳的地方。
刚才她那一番话,虚虚实实仅是为了探测周庆柳的口风,果然,如今二人虽然出了红笺居,但他依旧对于昨夜的时三缄其口,纵然起也是咬死牙关两人仅是在君瑜发病之时偶遇而已,如此,便明此刻二人身旁必有人在监视。
血阁之人隐藏之能和反侦查段在全九牧之中亦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今早出门之前君瑜就已安排了血阁之人守在一侧,果然,听周庆柳如此话,那必然是意味着监察他的人如今仍在二人周围。
君瑜已经确定了掌控着扮作周庆柳的刘向阳的人,定已安排了人以同届考生身份在周庆柳身旁不动声色地监视着,如此她便有迹可寻,不必大海捞针。
突然,不知何处飘来的一道香气逸入君瑜的鼻翼间,玲珑鼻轻轻嗅嗅,君瑜双眼一亮,向四周看了片刻之后,她指着两人一旁的一家包子铺同周庆柳道:
“周公子,不如就这家吧!”
周庆柳向那一侧看了看,而后含笑点头表示同意。
兴致勃勃地选了个位置坐下,君瑜一连将包子、米粥、菜点了个遍,而后似才反应过来,有些歉意地看向目光愕然的周庆柳,羞涩道:“女子的胃口,额今日尚好。”
包子铺中蒸笼之下时常备着已经蒸熟的包子,所以在君瑜点餐之后,不过片刻老板便已将她为自己点的早膳端了上来。
趁着热乎立即咬了一口薄皮大馅的包子,君瑜纵然倒吸着凉气,但也吃得极为幸福满足。
她将盘子向身旁依旧愕然看着自己的周庆柳推了推,催促道:“周公子,此间美味,凉了可便是浪费了。”
周庆柳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对着大口囫囵吞包子的君瑜看走了神,他歉意一笑后便低下了头,取出一个包子放在自己的碗中斯里慢条地吃着,直到君瑜已经三个半包子入腹后,他才刚刚吃完一个。
君瑜拿起地五个包子之后,吃的速度才唤了下来,用包子挡着自己的半张脸,她的眼神不动神色地看向一旁血阁之人所潜藏的位置,在接收到对方已经将跟随他们的人隔绝在一旁后,她才放下心来。
静默吃着包子的周庆柳,不知何时却发现对面的君瑜在满脸感慨地盯着自己看后,心下一慌,有一种被人捉到并认出的心虚。
君瑜却是对他左右晃动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放下中包子,擦净后,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周庆柳。
对于君瑜露出如此眼神,周庆柳直觉不好,他甚至猜到这丫头也许会些什么“一别三年”的话,心下剧烈地跳动,他立即左右探看想要找到监视自己的人的位置,但还未当他寻出,君瑜却已经音色缥缈地道:
“是玉儿昨夜唐突了!”
“嗯?”周庆柳有些反应不及,他下意识看向面前情真意切一脸歉意的君瑜,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君瑜自嘲一笑:“玉儿曾有一位待我如亲妹的兄长,后因一些误会我们分开了,昨夜同公子无意相遇时,玉儿脑海中,公子同我兄长的音容笑貌竟然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我心神恍惚间,竟对公子了一些胡乱的疯话,万请公子见谅。”
周庆柳暗自松了一口气,万幸君瑜没有出两人之前的过往,纵然他此时并未在周围看到监视自己的人,但总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想令这个妹妹卷入自己这趟浑水之中。
垂首想了片刻,周庆柳目光坦然地回视君瑜,极为真诚地道:
“玉姑娘思念分别已久的亲人,生自然可以理解,但是日后仍请姑娘分清现实与虚妄,生仅仅是因参与春闱考试暂居在红笺居的一名过客,想来放榜之后,便再难同姑娘有所交际,以是姑娘万莫再将生同您兄长认错,平白多了忧思。”
耐心听着周庆柳一番划清界限将来再不相识的话,君瑜并未生气,心底反而涌上一股暖流,她知道这个兄长并非真心想要同自己永生不再相见,而是想要以彻底离开她的方式,来保护她。
深呼吸一口气,君瑜眼眸深深看着他,为了令他放心,并未出言反驳,反而颔首允诺:“是玉儿陷入自己的虚无幻想中逾越了,这几日我观察着,公子并非是喜爱热闹会不时光顾红笺居的人,想来,日后天涯海角自然再难相见,玉儿只能在这里,先预祝公子金榜题名,将来宦海之途,一帆风顺!”
“一帆风顺”周庆柳沉声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及对未来的迷茫,君瑜却似并未注意到般仍旧淡淡地笑着。
待两人食过早膳之后,天色已然大亮,他们缓缓走到向武门时,已有了许多考生等在了那里。
听着不远处众人的沸反盈天,君瑜唇角露出淡淡笑意。
在之前的一考之前,这些如此兴高采烈相互讨论的人中,仍有许多是相互看不惯的,每次在红笺居偶然遇见,必是彼此冷哼一声,而后一天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别扭模样,谁又能想到,如今,为了共同的那个榜单的发放,他们竟然能够毫无芥蒂地互相着自己对题目的认知,以相互猜着对方的名次。
此时的向武门,洋溢着芸芸学子对于未来的期盼的心,纵然是并未亲自参与考试的君瑜都有些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剧,同他们一起等待着。
略有些兴奋地看向身侧的周庆柳,君瑜勾起唇角想要询问他是否对自己有信心,但却是在看到他那既期许又黯然的目光后,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是啊,没有必要多此一举问他。
刘向阳是难得一见的才子,三年前君瑜便已知道。
毕竟是人生一件大事,只要参与了此次春闱,想必无论是何人都会对那个结果满心憧憬着,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已经成为周庆柳的刘向阳,谁人不期待着自己的才华能够被世人都看到,能够被天子所赞许?!
只是,不论他的成绩如何,他都无法同其余人般发出纯粹的喜悦或者悲伤,因为他的身上,背负着寻常人所无法看见的一副沉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