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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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善听了邱弘的述之后道了声‘阿弥陀佛’, 大约是在惋惜一个妙龄少女的失常。再之后,便捏着自己脖子上的佛珠摸摸念起心经来。

    “原来如此。”邱泽彦看上去也不是很意外, 他敛下神,暗自思索着。可没过多久, 他便开始额间沁汗,眉峰皱在一起,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父亲, 是偏头痛又犯了吗?”

    邱弘见邱泽彦支头, 立刻起身上前,用双手轻轻按压着邱泽彦的太阳穴,嘴里还不忘询问。

    “没事,omao病。”

    他这偏头痛的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但是邱弘还是每次都很紧张, 还特地学了点按摩的手艺。闭眼享受着邱弘的手艺,邱泽彦紧缩的眉头渐渐放松,好歹是挨过又一次发病。

    发现邱泽彦的神情缓和下来, 邱弘揪紧的心也总算落到了实处。低头暗自思索一番,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出来。

    “父亲, 今日正巧叶筠叶神医也在少林寺,不若稍后请他看看,也好过每次挨着。”

    邱泽彦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上,他总是怄不过邱弘的。

    一旁的本善没有在意两人的互动,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念着自己的心经, 嘈杂的饭堂里,只有这一角格外安静,恍若另一个世界。

    再薛裕丰神色严肃地回到东厢院,刚发众下人离开,一转头,十二已经闪身离开。薛裕丰心中焦急,转身去追,好在人走得不远,只是趴在院中的池塘边半天没直起腰来。

    心翼翼地走近,薛裕丰才发现十二已经吐得昏天暗地,脸色已然惨白。方才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那点清粥,这下全喂鱼了。看不得十二难受,薛裕丰走上前轻拍着十二的背,给人顺气,心里对樊清的那丁点儿愧疚感也因为她过分的行为而消耗殆尽。

    终于吐得什么也没有了,十二这才缓过神来。薛裕丰将他扯到自己怀里靠着,一股醇厚的内力送进他的后心,温暖着十二因呕吐而虚脱的身子。趁现在没人,薛裕丰熟练地将人从地上横抱起,直接跃上房顶。

    回到房间时,叶筠刚为妙凝止血包扎完毕。薛裕丰将十二缓缓放到床上,动作之轻柔,让屋里另外两人看傻了眼。

    “还不过来?”

    被‘亲切’注视的叶筠身子一抖,立刻狗腿地跑到床边,将手搭在了十二的命脉上。

    “没事,受了点刺激,反应大了些。开服药就行。”

    十二靠在床上,瞅着主子,开口就要请罪,话都到嘴边了,还是硬生生转了个弯:“主子,我……出手了。”

    “嗯。”

    “主子和樊荃掌门的关系恶化了。”

    薛裕丰一看十二没有开口就要请罪,倒是个很大的进步。只是,今天,薛裕丰想要看到的不止这个程度。

    “你为什么动手。”

    “因为……樊清姑娘动手。”

    “樊清为什么动手。”

    “因为,樊清姑娘精神过度紧张。”

    “樊清为什么会精神过度紧张到失常的地步。因为,她和我的婚约取消,导致一直对我存有爱慕之心的樊清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击,精神失常。是我提出想要取消婚约的。所以,错在谁的身上?”

    薛裕丰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引导十二的回答。他知道自己的木头并不是真的木讷,而是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而已。

    “是……”

    十二磕磕绊绊的,犹豫了一次又一次。

    “是谁?”薛裕丰也不心急,托着十二的双手,凑近轻声问道。他要十二自己出口,这样才有用。

    “别怕,出来。”

    “是……主子错了。”

    尽管十二声若蚊蝇,但是薛裕丰确确实实听到了。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十二的额头,欣慰地笑道:“对,这一次,是我疏忽了。十二,别犹豫,你得很对。是我的疏忽,低估了樊清对我的感情,是我的疏忽,高估了樊清的心胸。十二,是我错了,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十二从来不曾质疑过主子的能力,在他的世界里,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他怎么能,又怎么敢主子的做法是错的。

    可是,主子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即使是诱导他出大逆不道的话,十二也是心甘情愿的。话当真出了口,十二以为主子会生气的,可主子的声音却更温柔了,还低声请求他的原谅。

    十二瞪大了眼睛,受宠若惊。

    “主子不能向十二认错的。”

    “为什么不能?我错了,就要认错。但是,相反的,没有做错,就不能轻易认错。十二,你要记住,不要把所有错归咎到自己身上。错的,可能并不是你,而是我。以后,若是我错了,记得要告诉我。当然,以后若还有人欺负你,回去。”

    额头传递过来主子温暖的温度,眼前是主子近在咫尺的弯弯眉眼,十二感觉到自己的脸渐渐开始发烫。

    “现在,把衣服脱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十二微微睁大了眼,这下整张脸瞬间烧了起来。

    薛裕丰起身走出内室,取了桌上叶筠留下的盒子。叶筠那家伙在写了药方子之后就脚底抹油地溜了。溜了好,也不会扰他和十二,薛裕丰在心中想着。

    取了祛疤膏回到内室,薛裕丰边走边开盒子轻嗅着,好在这药膏味道并不浓烈。这是之前在镇上客栈里就问叶筠要的祛疤膏,他倒好,现在才拿出来。那时,他就听叶筠将这祛疤膏的情况了,叶筠提过,里面的成分对有孕之人没坏处,如今的十二是可以用的。

    至于,叶筠当时的那句“记得到时候给他腹部以下两侧多涂点。”他就不太明白了。

    一抬头,十二绯红着脸颊,正犹豫地拉扯着自己的中衣,外衫已经被放在了一边。薛裕丰嘴角一弯,笑着走上前,道:“别紧张,是给你涂药。这是叶筠炼制的祛疤膏。”

    着,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盒子里是乳白色的膏状体,气味淡雅,倒是和一般乳膏没什么区别。

    十二知道自己是想多了,脸红着飞快地脱了中衣,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主子。

    薛裕丰怎么会错过十二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心里偷笑,凑近十二的耳边,坏笑道:“我可爱木头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别急。等你安然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定让你下不了床。”

    心满意足地啃了口红得发紫的耳垂,薛裕丰感觉到自己腹一紧,心里暗道不妙,这真的是自作自受了。

    十二的身上到处是或新或旧的疤痕,鞭伤,暗器伤,各种形状的都有。薛裕丰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理智清醒了些,从盒子里挖了一大块膏药就往十二背上伤疤的地方抹。

    也许是膏药本身清凉,乍然间抹到十二身上,引起了他一阵颤肃。被主子暗含内力涂抹过的地方渐渐发烫,热度散去后便只余温凉的感觉。十二觉得胸口郁结之气也散了少许。

    而从薛裕丰的视角来看,被他用内力催化药力之后的地方都显出一层淡淡的粉红。简直和动情时的十二一模一样,让人看得忍不住想要上前咬一口,只是动了个念头,下身已经有反应了。这药抹的,真受罪。叶筠明确了,十二这几个月不宜行房事,可若是日日让他受此折磨,那还不得憋出病来?

    “十二,转过身来。”

    好在十二胸前的伤口较少,没有背上那么复杂,什么伤疤都有。胸前的,几乎都是鞭伤。薛裕丰隐约想起,两人第一次不欢而散之后,他在刑堂里见到十二的时候,他胸前就是这些鞭伤。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的伤口吧。

    为了能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薛裕丰满脑子乱想东西。

    好不容易把全身的伤口都抹上了药,两个人心跳都有些快。十二是因为主子的内力加快了药效的发挥,他现在全身又红又烫;薛裕丰则是自作自受,他瞅着自己活力强盛的兄弟,苦恼地起身出门,想要去冷静一下。

    妙凝端着清粥菜正要敲门,就迎面撞上了开门就要往外冲的堡主。

    姑娘头上包扎的地方甚是扎眼,薛裕丰也有些看不下去,接过餐盘就让人先回去休息。姑娘倒是不在意自己被破相,还笑呵呵地要往内室里瞅。

    折腾了半天,带了一身凉气的薛裕丰灰溜溜地回到厢房。此时,天色已晚,房间里只有一根红烛徐徐燃烧着。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十二恬静的睡颜,药效过去之后,已经累了一天的十二还是没能抵住周公的召唤,第一次在主子没回来之前进入了梦乡。

    薛裕丰会心的笑了,突然觉得,这屋子里的所有已经是他的全部,不敢再奢求更多。这时,隔壁的叶筠来找薛裕丰。

    这门还没敲,薛裕丰已经走出来,将人拖回了叶筠自己的房间。

    “拉拉扯扯的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家的木头。”

    叶筠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十分嫌弃薛裕丰。

    “罢,找我什么事?”

    薛裕丰今天心情好,大方地坐下,也没有计较自家竹马的神经质。

    “阿丰,我跟你!”叶筠紧张地向四周扫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凑近薛裕丰,“邱盟主失忆了。”

    “什么?”

    他今天才见过邱泽彦,怎么好端端的就失忆了?

    “我跟你!”

    薛裕丰挑了挑眉,表示‘我的确在听你’。

    原来,在叶筠给十二写好方子回到房间以后,邱弘就登门拜访,请他帮邱泽彦看看偏头痛。

    要这偏头痛的毛病,是邱泽彦的omao病了,一直以来都不见好。好在发作的不平凡,邱泽彦就没有去管。只是最近似乎发作的频繁起来,邱弘担忧,这才服邱泽彦让叶筠看看。

    叶筠这一看,就发现邱盟主这个偏头痛根本就是十多年前高烧造成的后遗症。由于当时没有及时救治,导致了后遗症。这高烧的后遗症可不止时不时的偏头痛,还有对以往发烧的那段时间记忆的空缺和紊乱。

    算了算时间,邱泽彦高烧的时间正是二十二年前,也就是当初五姓侠士一同前往铲除异教的时间。

    到这个时间点,薛裕丰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和十二在江苏的时候,听到过渔夫述关于邱泽彦二十二年前的爱情故事。当时,那个书的渔夫的确有提到,邱泽彦当时因高烧而昏迷不醒。

    “所以呢?”

    薛裕丰想不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用得着叶筠夜里还要来找他一吐为快。

    “哎呀,这都不是重点!”坦然收下薛裕丰甩来的一枚眼刀,叶筠兴奋地道,“重点是,我发现邱盟主和你的邱弘大哥关系不一般啊!”

    “胡什么。”

    谁,他都有可能信,唯独邱泽彦和邱弘这两人不可能。

    “真的!我以前还没发现,今天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邱弘大哥喜欢你五叔伯,他的养父啊!”

    “……”

    薛裕丰已经不知道自家好友是惊讶还是兴奋了。

    不论叶筠怎么,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邱弘为邱泽彦的偏头痛还特地学了按摩的手艺啊,或者邱泽彦一个眼神,邱弘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什么的。这些在薛裕丰看来,都是父子之间的感情甚笃的表现罢了。

    叶筠见薛裕丰不信,急了:“反正,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们俩有问题!只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邱盟主对邱弘到底有没有意思。”

    薛裕丰懒得理睬自己偶尔犯抽的竹马,了个哈欠回房睡觉去了。强行将欲望压下,他现在累得很。

    “他们俩肯定有问题。”叶筠暗自嘀咕道。

    次日,薛裕丰觉得也该去拜见一下了尘方丈了。明日就是了尘方丈退任大典,也是新主持选任大典,在此之前去招呼,最好不过了。经过昨日那么一闹,薛裕丰觉得还是让十二在院中休息比较好。薛裕丰给十二额头留了个蜻蜓点水的吻,就拉着叶筠离开了东厢院。

    十二坐在床上放空,想到主子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自己,若是闷了就要到院子里走走的模样,嘴角微微上翘。

    锤了锤有些闷的胸,十二起身向屋外走去。

    听主子的话,出去走走吧。

    屋外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十二还记得这个地方,他昨天就是伏在这里吐到虚脱。

    十二呆呆的站在荷花池边,实在的,主子不在,他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这时,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手持利刃向他刺来。十二轻而易举地避过,偏头去看,又是昨日在饭堂里对他挥起匕首的樊清。无奈樊清和十二的武功相差太悬殊,樊清根本无法近十二身。十二就这么左躲右闪的,并没有还手。樊清越来越急躁,突然一脚踩空,整个身子向荷花池里倒去。

    十二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拽住樊清的手,这才避免她跌入池中。谁料樊清早已精神失常,反手就是一剑,幸好十二放手的快,可手腕处还是被擦到,衣袖就这么被一剑划破,束袖掉在了池子里。

    “清清!”

    樊清见一击不成,还想挥剑攻击,眼神中尽是杀意,可惜被随后赶来的季佑阻止。

    就连一句对不起也没有,季佑直接把十二当做透明人,只是缴了樊清手里的剑,将人架回房间。

    十二瞥了眼沉入池底的束袖,抿了抿唇。

    此时,院中右侧厢房的门开,邱弘在房里听到斗声这便走出来,正好瞧见了站在池子边望着池水一脸严肃的十二。

    “发生什么事了吗?”

    转过头,邱弘微笑着看向这边。十二知道邱弘,在他对邱弘有限的印象中,他是主子尊敬的大哥,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侠士。

    没有等到回答的邱弘注意到十二松开的袖口,又望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心下了然。

    “手给我看看。”

    也不知是不是邱弘的声音有独特的魅力,十二鬼使神差地乖乖伸出手,将破开的袖口展现给邱弘看。只见邱弘托着十二的手臂,怔在了那里,瞅着十二的脸盯了好半天,这才扯了扯嘴角,道:“手上没事,除了这一颗朱砂痣,一个伤疤也没有。”

    有些窘迫地收回手,十二经过邱弘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自己脉门处的那粒朱砂痣。

    “很少见到人在这种地方长朱砂痣啊。”邱弘有些感慨地道。

    十二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只能杵在那里不话。

    “你就是跟随裕丰去松陵派的那个‘时儿’吧。”

    邱弘的话使得十二有些紧张,好在邱弘也没想要他回答便自顾自了下去,“看来,这次裕丰真的是来真的了,也挺好。”

    十二顺着邱弘远眺的方向望去,看见的是池塘边并不起眼的白色花。花朵嫩huangse的花心巧可爱,平凡的花朵。

    一阵微风吹过,邱弘忍不住轻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邱公子没事吧?”

    见邱弘捂着嘴不住地轻咳着,十二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声关心一下。

    “抱歉,吓到你了,可能是因为吹了风。”邱弘歉意地笑了笑,向十二匆匆告辞。在回房间的路上,他逐渐停止了咳嗽,只是方才捂着嘴的手虚握着,似乎在掩藏什么。

    这头邱弘刚关上房门,那头薛裕丰就回来了。

    瞧见十二松开的衣袖,神情紧张地关怀起来,还不忘把人往房里带:“不是跟你了,有人欺负你就揍回去吗,本堡主也不是好惹的,怎么还会划破束袖呢?”

    十二眨了眨眼睛,他可从来没想过给主子找麻烦啊。

    “主子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为了防止主子再继续絮絮叨叨下去,十二难得聪明了一回,主动转移了话题。

    “回来取叶筠的药箱,顺便看看我们木头是不是听我的话,好好休息。结果看见傻木头被人伤到了。”

    如今,薛裕丰调戏十二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瞧着他红晕的双颊,薛裕丰可以肯定十二没受到伤害了。

    叶筠那臭子,找准了他愿意跑回来瞧一眼十二,这才大胆地当着了尘方丈的面要求他回房取药箱。

    很好,叶筠,等十二的孩子平安出生,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薛裕丰恶狠狠地想到。

    正在给了尘诊脉的叶筠后背突然一阵恶寒,汗毛都立了起来。抖了抖身板,叶筠对了尘方丈实话道:“了尘方丈,您的病虽然难治,也不算药石罔效,为何这么早就算退下主持的位置?”

    了尘闭着眼,手中佛珠缓缓拨动着:“阿弥陀佛。是时候了,该来的总会来。”

    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叶筠满脑子问号,他就是不喜欢与和尚交道,特别是了尘这种得道高僧。出来的话似是而非,总是让叶筠感觉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是薛裕丰带着药箱回来了。

    瞥见薛裕丰笑容背后掩藏的冷意,叶筠讪笑着缩了缩脖子,心想:不会这么玄吧,难道薛裕丰会在将来对他进行报复吗?不太可能吧,他只是要求薛裕丰替他拿个药箱罢了。

    他可能已经忘了,当初是谁阴了薛裕丰,将十二抬进了主屋。

    “薛施主若无事,不妨去大殿为心中之人祈福。”

    薛裕丰的确坐在这里无所事事,了尘在接受叶筠的针灸的时候不能够话,他坐在这里倒是显得多余了。

    跪在巨大的如来佛像面前,薛裕丰双手合十,感觉非常微妙。他从未如此虔诚地向佛祖许愿,因为他孑然一身,除了两个竹马,身边连个话的人都难找。他从前不信神佛能够实现愿望。可是如今,听了了尘的话,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木头十二。这样的感觉很奇特,也充满了喜悦。

    ‘愿佛祖保佑十二,他现在怀着孩子,希望不要让太辛苦。’薛裕丰在心中祈祷。

    “薛施主如此虔诚,心中所愿必当能够实现。”

    听到人声,薛裕丰抬眼看去,从大殿后绕出来的正是本善。

    “三叔伯。”

    薛裕丰站直了身子,对本善行了个长辈礼,态度认真而疏离。

    本善一如往常那般微翘着唇角,手中是从来不见他放下的佛珠,偏胖的体型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形象。

    “薛施主,唤贫僧本善即可。贫僧已经出家多年,红尘俗称早已离贫僧远去。”

    本善微微笑着,不厌其烦地纠正称呼。不知道提醒的是自己,还是薛裕丰。

    “鲜少见薛施主向佛祖祈祷,可是心中有惑?”

    以往薛裕丰对本善总是带笑的嘴角甚是敬佩,敬处变不惊,心如止水。但是如今看来,却只觉得虚伪可憎。听本善开口关切地询问,薛裕丰心念一动,顺势道:“不瞒大师,裕丰心中确实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施主可愿随贫僧到禅房坐,看看贫僧能否为施主解惑。”

    薛裕丰显然没有想到本善如此坦荡,他就这么自信,薛裕丰不会询问他父母死亡的真相吗。意外不过一瞬,薛裕丰立刻接口:

    “如此甚好,大师请。”

    既然本善都开口了,薛裕丰自然奉陪,他暗自握紧袖中香料。这香料是下人清扫柳扇院子的时候找出来的残渣,数量并不多。本善的武功高过季佑太多,而且心境也季佑平和坚韧许多,也不知道这点香料能不能起到作用。

    薛裕丰一直在思考,到底是自己答应本善上禅房一叙,还是本善答应他回答一个问题。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显然是处在被动的状态。

    “薛施主请用茶。”

    将一杯绿茶递到薛裕丰面前,本善坐上自己的**,手里一直托着脖子上的佛珠。

    看着茶杯中仅有的一片茶叶在水中浮沉,薛裕丰敲着杯沿,没有喝。

    “薛施主虽心头有惑,但气色颇佳,想来近日有好事发生。”

    “的确,再过几个月,我也能做父亲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薛裕丰只能借着喝茶来平复自己喜悦的心情。他明知道,此时不该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出来,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分享的冲动。

    “阿弥陀佛,恭喜施主。”

    本善笑得真诚,眉眼弯弯的。

    这,也正是这五年来薛裕丰不愿意接触本善的原因。

    每当他认定本善也是伪善之人的时候,本善偶尔流露出的真心的关怀与祝福总是让他不知所措。本善到底有几分真假,这是薛裕丰始终没能看清的。

    “多谢大师。现在,能否请大师为我解惑?”

    “既然如此,那贫僧就问上一句,施主为何困惑。”

    “为过去困惑。” 薛裕丰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他有一种直觉,今天,他不会白跑一趟。

    “往事已矣,为何困惑。”本善托着佛珠的手开始一颗一颗拨动起佛珠来。

    “为真相困惑。”

    “如若代价惨重,施主是否还要一意孤行?”

    “我只想知道,我应该知道的。”

    本善闭上眼,手中拨动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骤然间,他停下了动作。

    “如此,请施主随我来。”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本善缓缓睁开眼睛,从**上站了起来,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向偏室。

    薛裕丰不多言,随后跟上。

    偏室不大,只有一张案桌贴墙放置,桌上摆着一块无字的牌位,一对红烛和一个香炉。香灰炉里积攒了不少香灰,可以看出时常有人给牌位上香。案桌前有一个**,中间微微下凹,显得有些破旧。墙的另一头摆着一个香薰炉,袅袅檀香从炉中飘出。

    走到无字牌位前,本善没有话,头一回在薛裕丰面前放下了手中的佛珠,取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着,用手轻轻扇着,直至火头扇灭。随着香上渺渺轻烟升起,本善对着无字牌位拜了三拜,道,“往事如过眼云烟,过于执着,只怕伤及无辜。”

    “我不过是求个真相,怎会伤及无辜。”

    将香插入香灰炉,本善跪下身,对着无字牌位扣了三个头。

    “业与障,因与果,种者自尝。施主何苦淌这一浑水。世间无常,不若珍惜眼前人。”

    见本善故作而言他,就是不算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薛裕丰也有些心急。话都已经道这份上了,难道还要空手而回吗?

    正在考虑动用袖中的香料时,本善站起了身,将**让了出来。

    将手中的香递给薛裕丰,本善示意道:“施主,既然到此,不若向亡人上支香。”

    薛裕丰狐疑地望着案桌上一个字也没有的牌位,感觉甚是古怪。且先不这所谓的‘亡人’连姓名都不曾刻在牌位上,单看本善对这牌位如此重视,他就觉得事有蹊跷。

    他早前就已经派人调查过,本善是十五年前遁入空门的,也就是他父母死亡之后的一年。在那之前,还是温轲的本善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家人。还有谁能够让他跪拜这么多年。

    “这是谁的牌位?”

    本善嘴角没有微笑,他:“故人。”

    他最终还是给那位‘亡人’上了柱香,还磕了三个头,只愿亡者安息。在那之后,本善就再也没有对他提的问题开过口。

    薛裕丰临走前,本善对他道:“施主,往事如枷锁,何苦执着。”

    薛裕丰敛下眼,神色不明。

    目送着有些落寞的身影离开,本善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他一转头,转角处一个人影出现在本善的视线之中。注视良久,本善行了个礼,道:“施主,请屋里坐。”

    薛裕丰回到厢房,无字牌位的事情仍然一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忘怀。他更不能理解的是,本善竟然让他上香。他连是谁的牌位都不知道,也不知是给谁上了香。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油然而生,总觉得会出事。

    “影七,去查一下本善禅房里无字牌位的来历。”

    “是。”

    晚膳之后,薛裕丰一回到厢房就把影七派出去调查无字牌位的事情。这时,窗外一阵闪电划过,顷刻间,随着一声雷鸣,整个少林寺沐浴在蓬勃大雨之中。

    那个无字牌位,到底会是谁的?是因为不知道名字,还是因为名字不能见人?

    本善,那是故人的牌位。

    这个故人是谁,要他叩拜,难道是这个牌位上的人与十六年前薛家堡事件有关?

    手指轻叩着桌面,薛裕丰想的投入。

    “主子,夜深了。”

    十二的声音带着困倦,传到薛裕丰的耳朵里。他这才惊觉,自己点着烛火,在桌边坐了许久。窗外瓢泼大雨哗哗的下着,仿佛要将白日里阳光所带来的酷热冲刷殆尽,又仿佛想要将一切罪恶洗刷一新。

    看着十二困得眼皮架,还要强撑着等他就寝。这两日,十二因为反应有些大,整日嗜睡,熬不得夜。可偏偏,十二是个死性子,非要等着他一起睡。

    薛裕丰又怎么会舍得让十二熬夜,当即脱了外衫,一骨碌爬上了床。将十二搂近自己怀中,低头感受着在自己怀里找到好位置沉沉睡去的十二,薛裕丰陷入沉思。

    伤及无辜……吗?

    他到底应不应该继续追寻下去,那个所谓的真相。

    ‘业与障,因与果,种者自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掩盖当年真相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所以他不该自寻烦恼吗?

    珍惜眼前人……

    难道,他身边的人会因为他执着于追求事实真相而受伤?

    还有他临走前,本善对他的那句话。

    甩了甩脑袋,薛裕丰自嘲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疑神疑鬼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总不会让十二陷入危险之中的,薛裕丰有这样的自信。

    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薛裕丰无所畏惧的脸。

    窗外雨势极大,冲刷了红尘烦心事,也掩盖了人心中的恶念。

    事实证明,有心中所念之人在怀,薛裕丰是不会再失眠了。倾盆大雨下了一夜,直到清,雨水还是滴滴答答地,没有要停的迹象。

    咚咚咚!咚咚咚!

    “阿丰,阿丰!快起来!”

    薛裕丰烦躁地爬起身,粗鲁地开房门,怨念附体地直接一把拽住了叶筠的衣领。

    “你最好给你的行为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是的,薛裕丰昨夜的确睡着了,但也并不影响他一直以来的起床气。更何况,这叶筠的一连串敲门声,直接把十二也吵醒了。若是十二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他第一个拿叶筠开刀。

    “阿丰,本善大师圆寂了。”

    嗯,很好,叶筠今天别想好好过了,为了这种事情把他吵醒。薛裕丰拽紧了叶筠的衣襟就要往外扔。

    突然,他回过神来。

    “你谁?”

    “本善大师!你三叔伯!哎哟!”

    随着薛裕丰松开他的衣襟,叶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但又只能咬碎牙齿活血吞。

    “怎么死的。”

    “今日清,本善大师被发现盘膝在自己禅房中的**上,全身经脉尽断而死。”叶筠心疼地摸摸自己差点被砸开花的屁股,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传达给薛裕丰听。

    薛裕丰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昨日会是最后一次见到本善。

    “怎么回事?”

    “不清楚,这是刚刚接到的消息。而且,今日的退任大殿也因此推迟了。我还听,昨天夜里电闪雷鸣,发生了很多事,邱盟主也一夜之间白了头。”

    邱泽彦也出事了?

    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人来到饭堂,这里依旧像昨日那般热闹。不同的是,饭堂里的气氛好似蒙上了一层灰,深沉的,压抑的。大家都为本善大师的突然离世而沉痛哀悼着。

    叶筠找到一张空着的桌子,翘首等着斋饭。薛裕丰刚坐下,就听见隔壁桌的侠客在低声讨论着本善的死。

    “听,本善大师是在自己禅房坐的**上圆寂的。”

    “是啊,有个和尚见到了时候本善大师都还没有出门,这才进去,结果发现大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走近了才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下手杀了大师。又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今日本该是了尘方丈退任大典。少林寺不可一日无主持,新主持肯定也要在退任大典上选定。本善大师是了尘方丈的关门弟子,自然有资格当选主持之位。本善大师为了亲和,悟性极高,杀他肯定是为了少一个竞争对手。”

    “别乱。”有一个声音插进来,低声斥责道:“本善大师早就扬言不参选主持一职,若是为了主持的位置,杀他根本没用。”

    “不是为了主持的位置,那还能为了什么。本善大师一心向佛,根本没有得罪过人啊。”

    “本善大师的确没有得罪过人,但是温轲却杀过人。”

    作者有话要:  耶!又死人了!哈哈哈!

    嗯嗯,未免筒子们忘记,识重申一下,邱泽彦和邱弘是养父子关系,所以,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不要惊讶哦~~

    当然,也有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