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海的时候，我徒弟管我叫师父，那几个闲杂人员，叫我菩萨，至于龙女她们，没事儿的时候是不叫我的。

    也就是，只有天庭那边的人，和西天不明真相的底层人员，会叫我娘娘。

    我这辈子别的不怕，最怕有人喊“观音娘娘。”

    因为只要一有人这么喊，绝对是出事儿了，还时常是出的大事儿。

    比如，上次这种情况出现，就是天庭的谁谁谁，一路惊恐地大喊着：“大事不好了观音娘娘，那弼马温孙悟空大闹天宫啦！”

    ……从此奠定了我几千年的悲惨命运。

    就这天早上，就我刚把那泼猴子赶走了的早上，就在我以为我可以安安生生看一天花儿的早上，一个金头揭谛一路大叫着跑过紫竹林：“观音娘娘，大事不好啦！观音娘娘！”

    需知我紫竹林里百年无一事，下面烧香拜佛的，都是求子，求婚，求财，求运，这一有事多半是战乱、瘟疫、灾荒那样的大事。

    他这么一喊，我就很怕，难道人间在我没看着的时候又出了大事？难道改朝换代、瘟疫爆发、干旱连绵了？

    我立刻起身去迎他，看见那金头揭谛跑得一身大汗，连滚带爬地滚到我面前来，肯定是有天大的事情了，我开始心慌。

    然后，我就听见他：“观音娘娘，大事不好啦，那涧里的白龙把唐僧的马给吃了，大圣着我来请您呢！”

    ……

    你看着本观音的脸，有种再一次？

    金头揭谛跪在地上，仰着头和我道：“哎呦，那大圣要去找马，那玄奘长老怕被丢在荒山野岭给妖怪吃了，牵着大圣袖子不让走，正难过地哭呢……”

    ……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帮人现在的理念是，天大的事都不是事，只有孙悟空惹出来的麻烦是大事。

    这猴子现在可好，惹了事情，自己都不亲自来请我，还差别人来请我，当我是什么，给他扫地的吗？

    我那扫地的徒儿一听有妖怪可以，地也不扫了，忽然立起耳朵来听我们话。

    我对他：“扫你的地！就是那熬烈吃了唐僧的马，没多大事！”

    我心想，那熬烈可在真会吃，他把那唐僧的马吃了，他本来也是要做马的，吃了同伴，就等着一路上自己驮行李吧。

    我本来想，那孙悟空不亲自来请我，我是不去给他帮忙的，可是忽又想起他之前那副样子，有点不忍，最后忍了忍，拎着我那扫地的徒儿，往鹰愁涧去了。

    我到鹰愁涧的时候，那玄奘还很软地坐在地上牵着孙悟空的袖子哭，一边哭一边声咕哝“我的马没了我可怎么去西天啊”，被孙悟空吼“你怎的那么不济，你不让我走，还要马回来，那我们就坐在这儿等着饿死吧！”

    他们两个一看我来了，都立刻拉着我的袖子和我话。

    那唐僧道：“观音姐姐，我那徒儿忒莽撞了。他不过那龙，让龙把我马吃了，我便问他：你前日伏虎的时候，曾有降龙伏虎的手段，今天这么又不过了呢？他最听不得别人他不好，也不听我的劝，头也不回的又去和人家了一架。”

    那孙悟空又气呼呼拉着我怒道：“好你个观世音，你给我戴帽子锁金箍也就算了，如今又把这有罪的孽龙放在涧里吃了我师父的马，你定是故意的！”

    我：“……”

    惠岸没带他的黑棒子，拎着扫地的扫帚，一扫帚狠狠在那孙悟空的屁股上，怒道：“我师父把那龙救下来，还不是因着寻常马匹上不了西天，特意给你师父寻了白龙做马，你倒好，成天里骂我师父，你这忘恩负义的泼猴……”

    孙悟空被他抢白了一顿，怒道：“观世音骂我可以，你是哪儿来的野种，也敢这么和我话！”

    惠岸冷笑：“我父王乃托塔李天王，你才是野种，石头缝里蹦出的野种……”

    眼看着他们两个就要吵起来，我和唐僧想劝，奈何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倔，谁的话也不听。

    只听那孙悟空道：“好！我原本前两次都可以把你死，但是念在你是南海观音徒弟的份上不同你计较，如今你敢如此放肆，老孙的棒子就教教你做人，须知世界上的人不是个个都似你师父那般惯着你！”

    惠岸挥舞着他的扫帚，昂首道：“我乃南海观音座下大弟子，你以为那紧箍咒我师父会念，我不会念么？”

    孙悟空愕然瞪着一双眼，回头不可置信地看我，伸着那猴子抓颤巍巍指着我：“你你你竟然把那咒语传给这个儿……”

    我：“……”

    他可是我徒弟，要是有一天我咔嚓一下死了，整个南海都是他的，咒语他当然知道，这就如同家里的钥匙一般，岂有不给继承人的理。

    我徒弟是有点倔，可是我觉得他的都对，孙猴子你是时候长长脑子了。

    孙悟空道：“好！你们串通一气，一个个都来害我！你们等着，我把那白龙揪出来抽筋剥皮！”

    我赶紧拦住他：“你又瞎发什么脾气，那熬烈是西海龙王的亲儿子，你当初要了四海龙王多少宝贝，何等的交情，如今就这么对待故人子嗣？”

    孙悟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被我气得整个人都快炸了：“那你，怎么办！他吃了我师父的马，你让他赔我马来！”

    我只好：“赔赔赔，让他赔你就是！只一点，你把那棒子收起来，不许人！”

    孙悟空这才气哼哼收了他那翻江倒海的金箍棒，冷眼站在一边旁观。

    我只好站在那鹰愁涧上喊：“太子，我是南海观世音，这丑妖怪不懂事和你冲撞了，你快上来吧。”

    那白龙熬烈从涧里跳上来，变成个人的样子，捂着刚刚吃饱的肚子，对着我拜了一拜，兴冲冲地跑过来：“观音姐姐，你可算是来啦！我听你的话，在这里等那取经人呢！”

    然后，又委委屈屈向我告状：“那泼魔骂我。”

    孙悟空：“……”

    他抱着棒子，一脸同情地扭头问惠岸：“那白龙，还不知道呢？”

    惠岸悠然道：“现在？现在还不知道。迟早是要知道的。”

    孙悟空悠悠站着，仿佛得了以后报仇的筹码一般，嘴角挑了一个得意的笑。

    我：“被你吃了白马的可不就是那取经人么？你看着毛脸雷公嘴的丑妖怪，不就是你家孙大圣么？”

    那白龙显然在心里把孙悟空想象得要好看得多，一眼看见了那抱着棒子倚在树荫下头的孙悟空，整个人如同被骤然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他抬手指了指孙悟空，又扭头望望我，一脸茫然道：“可、可他不曾自己是孙悟空，也没提什么取经人，菩萨莫不是搞错了……”

    那孙悟空哪里是好相处的主儿，立刻抢白道：“泼泥鳅，你又不曾问我，我为何要？”

    那白龙哪里经历过这等事情，眼睁睁看着自己心里的大英雄变成了一个落魄的猴子，上来就骂人，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他本来就是那种主意死正的主，哪里受得了骂，愈发委屈，一委屈便发怒，也不管那猴子是不是他心里的大英雄了，直直地吼回去：“我不是问了你，是哪里的泼魔了么？你什么，管他哪里不哪里，先吃你一棍子！你这模样，哪里有个取经人的样子，哪里像是佛家子弟！”

    孙悟空一把拎了那棒子就要回去，被我一把拦住，他还要喝道：“你吃了我师父的马在先，要不是我救的及时，怕是连师父给给你吞下肚子去了！你还想要我以礼相待？”

    白龙不敢和他对着骂，直接往我身后躲，那孙猴子得了理，上来就要教训这龙，两个人围着我转圈，转得我头疼。

    我原本以为，这一个是受了苦受了难的孙大圣，那一个是险遭诛杀的白龙，怎么的两个人也算是经过一劫了，没准能变得成熟点，现在看来，受苦受难真是屁用也没有。

    他俩绕着我转，惠岸在旁边巴巴地抱着他的扫帚，急道：“你们两个要一边儿去，别揪着我师父转。”

    白龙急道：“木叉哥哥，你我在天庭也是见过的，你救我一救！”

    惠岸道：“你既然自知不过这孙猴子，又不过他，便给他认个错吧。你看他那德行，像是讲理的主儿么？”

    那白龙可是到了诛天台上要受剐的时候都不承认自己错了的主，如今被孙悟空指着骂，气得眼眶都红了，末了只得把脑袋藏在我肩膀后头，气得咬牙了一句：“我认错！都是我的错，不该吃了那取经人的马！反正今后我也是要给唐长老做脚力的，吃就吃了，再东西也是我驮！”

    那孙悟空拎着棒子，想越过我指着他道：“你还有理了，我你个泥鳅……”

    白龙拽着我的袖子吼道：“我乃西海龙王三太子！你——你！”他本想骂那猴子，最后又不敢当着我的面骂人，只得怏怏对我道：“观音姐姐，你让那孙大圣莫要我，我给他叩个头认错就是了。”

    我一手抓住那猴子的棒子一头，一只袖子被那白龙扯着，整个人扭曲地看向孙悟空：“那太子了，给你叩个头认错，你便也不要追究了，日后他就是你师父的坐骑，不远万里送你师徒上西天的。”

    那孙猴子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白龙，眼珠忽得一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那金箍棒丢在一边，埋怨道：“取经这般磨难，保不齐以后我遇到什么厉害的妖精，也不得，骂也骂不得，回头害的我死在路上，我老孙不去也罢！不去了，不去了！”

    ……

    你又坐地上撒什么泼。

    还有你不过的妖精？我怎么不信呢？

    你师父不让你了，你就真不了？

    他这路都走一半了，要是真跑了，如来不得叨叨死我，那玉帝也得我给他情，反害了祸事，总之我们现在被捆在一起了，我算是无路可退了。

    我问他：“你当真不去了？”

    那猴子坐在地上，偷摸觑我一眼，然后又一副愁天愁地的样子坐着，抱着他那棍子的一头，道：“不去了！”

    我又问：“你不怕别人你忘恩负义，半途而废？”

    孙悟空又偷瞄我一眼，继续撒泼：“谁敢我，我死谁！我看谁还敢！”

    我又不傻，他这是找我谈条件呢，这猴子几天不见，竟然聪明了不少，真是笨也愁人，聪明起来更愁人。

    我：“那我便你忘恩负义，没心没肺，你也死我？”

    孙悟空道：“就算是我不忘恩负义、没心没肺，菩萨你也暗地里日日骂我忘恩负义白眼狼呢。”

    好吧，他既然要条件，那就给他也罢。

    我只好：“若是真的到了那磨难关头的时候，我保证你叫天天灵，叫地地灵。要是真的到那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也亲自来救你。你过来，我再给你一样本事。”

    我把那杨柳瓶上的柳叶揪下来三个，放在他脑后，变作三根毫毛，对他道：“你要是到了那无路可走、无计可使的时候，你用这本事随机应变，能救你呢。”

    孙悟空见他撒泼得了好处，这才笑嘻嘻站起身来：“俗话得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老孙便谢谢菩萨啦！”

    啊呸，不要脸！

    我给那白龙摘了他项上明珠，把他变作寻常马匹，嘱咐他再不可与那孙悟空吵架意气用事，这才放下心，准备带着惠岸走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带惠岸驾云，他忽得一跤扑在地上，抱着他的扫帚哀凄凄地叫道：“师父哟，西天修行苦，那紫竹林的叶子我何时才能扫尽，我不修行了，不修行了！”

    ……

    ……

    ……

    是时候把这逆徒赶出师门了。

    作者有话要：

    观音：就算我死了也要我徒弟继承咒语叨叨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