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瞅着地上那一大一长得正好相反的俩孩，忽然就开始发愁。

    就这会儿功夫, 那个弟弟已经啃了孙悟空的屁股好几口, 把他虎皮裙子扯了个洞, 又去啃猪八戒的鼻子，吓得猪八戒满地乱窜。

    二十七星宿押了奎木狼上界受罚, 让那披香殿的侍女在人间尽了阳寿在押解回去，只一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了：她何其体面的一个公主，要是把这俩妖怪带回去, 非得把她那个胆的爹给吓死不可。

    我没办法, 只能对善财道：“算了, 这俩麻烦精有去处之前，先在南海凑合一阵子吧。”

    善财当即吓了一跳, 惊恐道：“把这俩, 带回去？”

    龙女也吓坏了, 抓住我的袖子声问道：“菩萨, 咱们还没问大师兄愿不愿意呢……”

    ？？？

    问他作甚？

    善财愁眉苦脸道：“他若是不甘愿，那孙悟空又要倒霉, 还不知道念多少遍紧箍咒报复死那孙悟空呢！”

    他这一, 我就想起当初我捡了龙女回去的时候, 惠岸那张晦气脸：“师父我都和你了多少次，不要再从路边捡乱七八糟的东——孩回南海了！”

    我这么一想也是，我总捡这捡那回去, 仿佛显得我很圣父一样。

    等一下，我难道不就是圣父本人吗, 我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啊。

    我看着那两个孩子闪耀生辉的金色眼睛，对自己道，没事的，孩子，熊一熊很正常的嘛，惠岸时候也很熊，哪儿能都像龙女这般贴心又听话呢？

    然而我还没服自己，就忽然见其中一个向我扑来，我还以为他要抱我，心想这孩子我总归要养的，抱一抱就抱一抱吧，谁知他直接钻到我裙子里面一通乱撞，我费好大力气才把他拽出来。

    我本来要训斥他，谁想到他被我拎出来整个人，啊不，整个妖都傻了，一双金色的眼睛暗淡无光，啃着自己一只手，大大的眼睛茫然地忽闪着，扭头看见我拎着他，忽然惨叫一声挣脱下来，没命地往哥哥身后躲，吓得直哆嗦。

    哥哥问：“你怎么啦？”

    弟弟很软地在他身后哭：“那个漂亮姐姐不是姐姐啊！”

    ……

    ……

    ……？？？

    哥哥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不要胡啦，你怎么了？”

    弟弟抽着鼻子，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结果哥哥一来，实在是委屈不住了，嚎啕大哭：“漂亮姐姐就是不是姐姐嘛！我白喜欢她了！”

    ……

    好了，别的我是不知道，这俩孩绝对别想来我南海了，爱上哪儿浪上哪儿浪吧。

    我还没话，龙女果断拎起那个哭的最厉害的对孙悟空道：“你们带走吧，这个菩萨不要了。”

    孙悟空：“……菩萨莫要为难我……”

    我：“是你上南天门把人家爹妈带走了，如今孩子成孤儿了，你负责吧。”

    我怀疑奎木狼是故意把孩扔在我面前被拷走的，因为事情是这样的，他一介斗牛宫外的星官，即便是托了关系来求人，这两个孩子也未必能在南海受戒，但是他被拷走了，老婆被逼着回宝象国度尽阳寿，当然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阳寿也没几年，到时候这两个孩子就是孤儿了，南海观音救苦救难，能不管吗？

    ……不，这事我就是死不上套，我就不管。

    我一看见弟弟撕心裂肺的哭我就发愁，他哭就算了，一边哭还一边看我，看我一眼哭得就更厉害。

    我什么时候给他过我是女孩子，搞得跟我欺骗孩子感情一般，真愁人。

    那俩孩子正哭得厉害，我问龙女道：“那只黑熊跑哪里去了？怎么半天都不见他的影子？”

    龙女：“好么，洞里这俩孩哇哇的哭，外面那只傻白甜也哇哇的哭，黑熊不敢带他进来，就在外头哄他来着。”

    我们正着，忽然听见一阵水花泼溅的声音，是那黑熊从水帘出走进来了，对我道：“菩萨，凌虚他好可怜，白花找不见了，花灯节没人陪他了，咱们同他一起看花灯去吧。”

    龙女一听，也抓着我的袖子撒娇道：“我早听宝象国花灯节何其气派，满街花灯，还有戴面具、扮成各色人等的人们走来走去，菩萨，我们去看一看好不好？”

    还看花灯，那俩灯笼眼睛的孩就够烦人的了！

    我正发愁，见那傻白甜抽抽噎噎地哭着进来，委委屈屈地捧着盒子里的仙丹，道：“白花不愿意见我，仙丹也没人给吃了……”

    我看着他手里捧着那一盒仙丹，心想人家姑娘很可能就是因为你的仙丹才不想来见你的啊！

    他一进来，那两个正在哭的妖怪一眼瞅见了他，都往他身上扑去，弟弟看见了他，哭得更凶：“大丑蛋，我爹妈不要我了！”

    傻白甜心情不好，推他一步，难过地：“一边去。”

    弟弟被他推了一下，跌在地上，锲而不舍地又往他腿上扑，不一会儿，他腿上就吊了俩孩，一边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啃住他一边腿，独独他自己很镇定，依旧看着没人要的仙丹掉眼泪：“白花不喜欢我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斩钉截铁对孙悟空道：“就这么定了，这俩娃是他偷的，以后就跟着他去炼仙丹。”

    反正他俩是有去处了，傻白甜也是个很喜欢捡孩子的，关键是他痛觉神经比较迟钝，这之后的很多年，直到他两个徒弟长大成人了以后，我也多次看见这俩身材个高大的妖怪跟着他飞这飞那，飞着飞着忽然心情好，一口啃在他脑袋顶上的神奇情形。

    我很怀疑他这个师父顺带当爹的，被俩徒弟当成活体磨牙棒很多年，改也改不好了。

    那一日我们三行人分道扬镳，孙悟空带着他两个师弟去皇宫里救师父，傻白甜带着两个徒弟继续去奔波找他的白花，我带着龙女善财去看花灯，顺带叫了惠岸下界玩。但是惠岸这人，就是这幅德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张扫兴的臭脸。

    我活得实在是太久，对很多事情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但是有时候，我依旧不得不对于命运的无常感到惊奇，人间的凡人总是在这一击又一击中不断挣扎，只有我早已知晓无路可走，却偏生没有勇气去翻到结局。

    宝象国国王为了庆祝公主失而复得，将那一年的花灯节办的及其恢弘，几个时辰内运来了规模庞大的花灯，将整个皇城装扮的如同白昼，无数在黑夜里闪烁着的灯光映着漫天星辰，照着那二十八星宿，光与光隔了万里得以相遇，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瞬间而已。

    龙女和善财年纪还，看见这场景格外兴奋，他俩孩子跟着我在西天清静之地修行了百年，早腻得不行，如今看见带着各种各样面具在花灯下穿梭的人们，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夜色已至，他两个在街上一蹦一跳地走，我跟在后面，追赶得很是不易，惠岸依旧晦气着一张脸，跟在我后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对他：“你怎的不去同他们一起玩，我记得你时候很喜欢这些的。”

    惠岸：“不喜欢。”

    我对他没办法，只好道：“你不玩就去追着善财龙女，省得他们两个跑丢了，出了事情。”

    惠岸道：“这里是人间，跑丢了能如何，他俩是有修为的神仙，即便是那皇帝的武将，也拦不住龙女一巴掌，又没有妖怪，不紧的。”

    我在人群里找到龙女的影子，正要追过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追，忽然被一个人死死的抓住了衣袖，耳边就传来声音：“观音姐姐，我就知道你又来救我啦！”

    ……

    不，我不是，我没有。

    我看见金蝉子就发憷。

    那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在夜色里被灯光一照，简直都在发光，此刻亮晶晶地晃来晃去，对我道：“你都不知道，那妖怪把我变成大老虎啊，大老虎！我被他们关在笼子里啊！”

    我：“不是我救得你，是你那徒弟救的你。”我正着，转头去找孙悟空，却见他扛着根棒子，落寞地蹲在屋顶上，背对着满街辉煌的花灯，寂寞地仰头望着头顶灿烂的星空，瘦极了的身子在月色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颇为落魄的样子。

    见他不愿，我也不替他做这个人情，只是对那和尚道：“他就算是你徒弟，也是三界盛名颇负的齐天大圣，曾经御下四万七千众，降服过七十二洞妖魔，何其厉害的主，如今给你白马作伴随你上西天，你也该好好敬重他才是。”

    往常都是那金蝉子叨叨我，今天竟然是我叨叨他，真是世道无常。

    我正着，忽然见善财一头大汗地跑来了，问我道：“菩萨，可看见龙女了？”

    我问：“她不是同你一起玩耍么？”

    善财急道：“我一转身，她就不见了，整条街都找不到影子。”

    那孙悟空蹲在房顶上，却是在侧耳听我们话，见找不到龙女，便道：“这又何难，姑娘是跟着菩萨修行的好人，头顶上有祥云的，纵使是方圆百里也能望见。”

    他着，一跃跳上了乌云，脚踩乌云，头顶明月极目望去。

    然而，纵使是他这般火眼金睛的家伙，在云头看了一遍又一遍，跌落下来，慌张道：“怪事了，怪事了，菩萨，姑娘不见了！”

    我同他一起踏上云端，在宝象国上极目望去，见河山万里，平原大海，夜空广阔，只找不见她，别是人了，连影子也没。

    这一眨眼的功夫，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也不过翻去十万八千里外，这孩子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