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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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尽力压制胸前气息翻涌,可声音还是颤抖的:“也就是,我父母和意初就是被姜弥害死的?”

    檀香丝丝迢迢,如笼了一层轻薄的烟纱。

    萧衍沉煦地看我,半晌无言。还是怀淑沉不住,道:“你不要为难衍儿,现在不是除姜弥的好时机,依衍儿现如今的实力,虽有胜算,但却没有十足的胜算。”

    我问怀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洛州?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声音略显尖啸,传入怀淑耳中惹得他一阵慌乱,“那时我只是怀疑,并非十分肯定。我还以为是季将军想要向姑父寻仇……”

    “怀淑!”我及时截断他的话,他一怔,倏然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脸色一瞬晦白,心翼翼地看向萧衍。

    萧衍坐得端正,目光沉幽深邃,视线点一点怀淑,又点了点我,最后收回来,落在茶瓯碎瓷上,“你们要是这样,那可没什么好的了。”

    我抬起胳膊,支着脑侧,睨了怀淑一眼,他显得左右为难,坐卧不安,望着萧衍,半天不出一个字。

    重帷深绣,上面的栀子花缕着银线,添上了几分明媚雍华。“要不……”怀淑迟疑着看我,“衍儿早晚得知道。”

    我将胳膊收起来,察觉到萧衍目光灼灼正凝视着我,一眨不眨。

    “当年父亲奉命前往晏马台督运粮草,其实是向姜弥派去的探子报信,尹太尉暗令季康子率军借道落马川夜袭突厥左翼,这本是军情机密,只有父亲、尹太尉和季将军知道,父亲把它泄露给姜弥后,姜弥便派杀人在落马川截杀了季康子大军。那地方地势险要,易攻难守又是黑夜,猝不及防遇袭,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后来他以鄯州守军之名大开鄯州城门,引突厥军入,迅疾占领了城墉。”我胸口有些许闷滞,看向萧衍:“这就是当年尹氏谋反的真相。”

    萧衍的沉默幽长而重酽,像是欲雨的阴云,在缄默中压下来。

    半晌,他叹道:“怪不得你一直都那么坚信尹氏是冤枉的。”他眼中的柔和骤然散去,换了一副冷硬神情:“你一直瞒着我,是为什么?”

    我难言,他自答:“身为国丈,却干下这等勾结权臣、构陷忠良的事,若要将真相公之于众,沈氏门楣、数代尊荣怕是保不住了,而你这个皇后,也悬了,是不是?”

    这是一条一眼能看到结局的路,我必然难以全身而退,其实我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只是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做,而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甚至有些时候我也想过撒手不管,若没有怀淑,没有意清,我的父母和意初还活着,或许我就真得不管了。

    这样的含糊却好似惹恼了萧衍,他冷了声调:“这样的事情不一早跟我,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怀淑轻咳了一声,“衍儿,等你们回了宫,再慢慢和她算账。眼下,我还有一事想求你,宋灵均……”

    萧衍如雪巅冰凿般的目光紧盯着我,看都没看怀淑一眼,声音清淡:“大哥,若不是我派人将他监视了起来,你还要让他替你做什么?”

    我想起怀淑曾跟我过,宋灵均是他的人,以萧衍的细腻心思迟到今天才发现也算是难得了。

    怀淑心虚道:“未能对你坦诚是我的错,只是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大约,你们都没看出来,她本是女儿身。”

    我瞪圆了眼睛,回想起那阴柔毓秀的身影,满脑子的不可置信,一个女人,跃了龙门夺得魁首不,还在天下近前当了这么多年的大理寺少卿。

    萧衍倒很淡定,“那她的身份?”

    怀淑道:“父皇在世时长安城中有一个很有名的道士——然居。他善炼制丹药,曾被姜弥举荐到父皇面前,后来尹相以丹药祸害龙体为由,欲要将炼制丹药的道士都赶出宫去。其余人倒是都被赶出去了,唯有这个然居被姜弥保了下来,后来的事你们该有印象吧。”

    我起先听到然居的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后来怀淑提到丹药,我便想起来了。当年率先站出来指证怀淑这个太子善行巫蛊,诅咒皇帝的就是这个然居。先帝半信半疑,便派人去召怀淑到骊山问询,尹相担心中了姜弥的计才仓惶起兵。

    怀淑见我们不语,才:“而宋灵均就是然居的女儿。当年尹氏案一了,姜弥便要杀然居灭口,他拼死找到当时的全虚子道长,向他明了真相,并留下血字手书,把女儿托付给他后,便独自一人逃走,后来在青桐山的人在一个偏僻山庄里找到了然居的尸体。”

    这样来,跟当年尹氏有关的人都聚拢在了一起,即便有人为筹谋在里面,可也许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萧衍的面容沉静,思路清晰地:“孝钰,宋灵均,还有姑父生前的手札,季康子,人证、物证都有了,大哥,看来你辛苦谋算,定是要将真相大白。”

    怀淑竟浅淡地笑了笑,“我所谋算的不过是依着宋灵均让她女扮男装入京参加科举,寻找机会为父报仇罢了。其余的,多是机缘巧合,姑父与孝钰,甚至季康子和意清,本不在我的算计之内。”

    萧衍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是呀,这里面还有孝钰的许多功劳,她替你拿回了遗诏,既然话已到这份上,不如深究到底,将父皇的遗诏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恍然发觉,今日一叙我和怀淑竟全然陷入被动,不知不觉由着萧衍盘问究底,把自己的底细几乎全都亮给了他。偏偏是我们有所隐瞒在先,他这副样子,倒像是我们还欠着他。

    怀淑犹豫了一会儿,竟真的把手探入袖间,拿出那方珍巧玲珑的银盒子。

    “从前在洛州,季将军催着我开遗诏,我对他多不放心,才借口不开,其实……”我见他拿出一根银锁钥朝着桑叶锁拨弄了几下,那把锁咚的一声,锁贮撬开,盒面向上掀开。

    我怀着万分的好奇探头去看,怀淑从里面拿出一卷细黄绫,徐徐展开。

    “其实也没什么……”细黄绫中间掉出一个铜制虎兽,我将它拿起,觉得有些面熟,却见萧衍的目光一触到它便愈加尖利暗沉,心中一咯噔,想起在萧衍的书房里见过这东西,“兵符?”

    萧衍的唇角有着冷冽的弧度,唇线深嵌,镌刻入肌理。

    我在他阴冷气质的压迫下,怯怯开口:“先帝忒不厚道了些,既已传位给了衍,怎么还留这种东西给怀淑?”

    谁知萧衍并不领情,瞥了我一眼,冷声道:“你闭嘴。”

    我乖乖闭嘴,偷偷瞅瞅怀淑,他揉了揉额角,“你看看父皇留给我的信。”

    萧衍拂袖将黄绫卷拿过来,我悄悄靠近他去看。

    “朕在位十数年,晚年昏聩,听信奸佞谗言,蔽使功勋冤死,吾子恨终。太子当以朕为戒,恪守贤君之道,广纳谏言,万勿偏听偏信。尹氏一案,诸多疑点,望深究探查,以平父君之过。”

    这其实并不是留给怀淑的信,而是留给萧衍的。

    我垂眸敛思,觉得先帝的谋虑太过长远了些。他可能早就料到,即便有朝一日人证物证俱全,萧衍作为君王,儿子,很难去为自己父皇定下的案子平反。稍有不慎,便要落个不孝的垢名。

    所以留下这样的遗诏。但若是直接给了萧衍,在他刚刚登基那样的情形下,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姜弥抗衡,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当初的逆案是冤案,此事只会不了了之。

    而将兵符和遗诏给了怀淑,他便是占据了先机,自当倾尽全力搜罗证据,在合适时机将这一切交到萧衍手中。

    到底,所谓遗诏,所谓兵符,不过是绸缪除掉姜弥的工具。我甚至怀疑,先帝是不是真想为尹氏平反,或许只是想给萧衍一个除掉姜弥堂而皇之的理由,避免他陷入忘恩负义的诟病中。

    萧衍或许也想到了这些,面色渐渐缓和,拿起兵符仔细看了看,“闽南军的兵符。难怪,父皇留给我的,只能调五万兵力。”

    怀淑略显怅然,但还是释怀一笑:“衍儿,你现在知道,父皇心中最牵挂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他怕你背上违逆夫君、诛杀功臣的恶名,才处心积虑设计了这一切。而我……父皇的遗诏里写的很清楚,‘吾子恨终’,萧怀淑,自始至终都只能是一个死人。”

    他的话清淡如蒙,却让人听着也跟着难过起来。不由得欲将手抚上他的肩膀安慰安慰他,但一转眸瞅见萧衍刀子一样威胁似的目光,又将半空中手讪讪收回。

    “大哥,我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样,为了这遗诏,我夙夜难寐,认为他是对我不放心,或是根本对我不满意,才会在我背后留下这样的暗桩。”

    怀淑垂下眉睫,眼中流光一瞬,淡然道:“你仔细揣摩一下父皇的心境,就会明白了。”

    “若你将什么都攥在了手里,还会想到去为自己从前的政敌平反吗?往大了,这涉及到皇位的正统,涉及到天下臣民对你的评判,即便杀伐果决如你,想迈出这一步恐怕也是不易吧。所以,这事情的前半段需要我代你去完成,搜罗证据,探查真相,等到时机成熟时再与你会合。到时,我手中有可以牵制你的兵符,也可以影响你的心意决断,助你将姜弥除掉。”

    萧衍平静看他:“那你为什么过早的将兵符交给我?”

    “因为我累了。”怀淑幽然叹道:“父皇深谋远虑,什么都算到了,可他唯独漏算了感情。你是我的弟弟,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愿意相信你。”他看我,绕有深意:“都给你,只要你一个承诺。”

    萧衍道:“我会替尹氏平反。”

    怀淑轻笑着摇头:“不是这一个。”

    萧衍挑眉,显出疑惑。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萧衍身上,一字一句道:“你永远都不会成为父皇。”

    萧衍一怔,看向我,似是觉得荒谬,摇头笑了笑,“我自然不会是父皇,可若我将来要将他做过的事再做一遍,你也并不能拿我如何。”他饶有兴味地掠过怀淑不豫的脸色,:“可若你觉得我能守住对你的承诺,那么旁的盟誓我一样能守住,不需要你来操心,到底,我们之间跟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