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维护
卫博简与孟氏似乎达成了某些共识,回来后对温善的称呼也改成了“温丞”,这点对于孟氏和邺婴之来都十分舒坦,于是接下来的相处便也愉快了些许。
算学出身的卫博简和李筠自然精通会计核算方式,不过因账目的名目多而繁杂,容易造成账目的混乱,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温善提出的核定名目——旧管(上期结存)、新收(本期收入)、开除(本期支出)、实在(期末结存)的建议让他们眼前一亮。
造四柱册的话,一则可以避免账目继续混乱而给了贪官污吏漏子,二来也能考核账目是否相符。
“勾覆的账簿中必须具备这四项名目之收,只要编造‘漏底账’列示结存数额,便能得知开除之数!探微,你怎会想出如此妙法?!”卫博简一激动就又喊了温善的号。
不过处于兴奋状态的他和李筠皆不曾留意到,邺婴之还没琢磨透彻,于是继续琢磨也没有听见,倒是孟氏气呼呼地瞪了卫博简一眼。她在这些人中似乎就是被排挤在外的人,他们所的她却是一点也听不懂!
温善道:“这哪里是我想出的,不过是承前人之智慧,略加修补完善罢了。”
“你何必谦虚,我实在是找不出其中的不足之处,今日你邀请我们来点评,我想只有学习的份了!”李筠笑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善而从。探、温丞今日令我大开眼界了,不知实际操作起来如何?”卫博简感受到了孟氏的不悦,就又改了口。
“几位想必也知温家略有几亩薄田租给了佃农耕作,不过因每年佃户总有变更,加之别的收支,这数目便也繁杂了起来。自我琢磨出这法子后,便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温家的账目清算核实完了。”
孟氏终于听见了一些她感兴趣的事情,她即使不懂她们在什么,可若能将这法子用在自家的账目核算上,那岂不是更加有利于她掌握家中的财政大权?!于是她一改默不做声的状态,笑着希望温善能解释得更清楚些。
邺婴之道:“卫博简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你怎么不问他?”
温善在四柱结算法时为了使她和孟氏这两个此前基本没怎么接触算学的人也能听得明白,便从浅显易懂的开始,又重复了几遍,把自己的嗓子都得有些沙哑了。邺婴之已经捋顺了,可孟氏分明就心不在焉的,还想让温善再解释一遍,一点也不顾及温善的嗓子。
卫博简和孟氏俱是一噎,这少女从见面就对他们话带刺,他们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孟氏本就不希望卫博简过来,如今心中便有些窝火,指责温善道:“温丞的客人未免也太无礼了些,我们可不曾得罪你们吧?!”
这话很巧妙地将温善也带进了这场口角里来,她的目的自然是让卫博简对温善也心生嫌隙了。卫博简听闻也蹙起了眉头,他与温善往来多年,自然知道温善的为人,他也有些不明白温善是如何会结识到这少女的。
“她没有别的意思,还请两位看在她少不更事的份上勿要与她计较。”温善按住了打算替她抱不平的郡主,从容地起身对卫博简和孟氏略表歉意。
“少不更事?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得她还年少?女子十五岁便及笄了,她这个年纪都能为人母了!”孟氏哼了哼。
“十五及笄那是前朝的礼制,本朝是十八岁及笄,卫夫人还是莫要弄混淆了。”温善从不与人争辩,不过在维护郡主一事上也不逞多让。
温善能体谅孟氏的心情,所以即使她将自己卷入其中,也没有着急着为自己辩解。不过郡主为了她而得罪人,她可不能辜负这份情谊,自然也要维护郡主几分了。
孟氏扯了扯中的巾帕,酝酿着怒气:“你!即便如此,她家中的长辈便不曾教她对人要以礼相待吗?”
虽然温善能维护自己让郡主很是开心,可她却不想看见温善跟人发生争执的一幕,于是挽起袖子不顾温善的阻拦亲自上阵了。
“那你不知,别人话时认真倾听才是礼貌的吗?我自认为天资愚钝,温善反复与我们了几遍,我都记住了,可你却神游太虚,之后还想纠缠着她给你再解释一遍。所谓事不过三,自己不听就回去找卫博简才是,既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又能增进你们夫妻感情,我的不对?”
“这少女得还挺有道理的。”卫博简心想,他也被得有些许难堪,于是连忙拉住孟氏以防止事态继续恶化,“好了,今日我们前来是为了切磋学问,不是来计较这些的。”
话虽如此,俩人也没有再呆多久,卫博简今日已经受益良多便打算回去接着琢磨了。而由始至终都没有介入他们的纷争当中的李筠很是淡定地喝着茶,在她看来会发生这件事是必然的,这不能是孟氏的过错,当然也并非郡主和温善之错。
错就在于他们结识的本身。
若搁在他们尚未成家之时,他们之间的往来倒不会引起什么非议,可如同她也是为人-妻子了,她自然无法容忍自家官人与别的女子交往过甚。不过她也知道温善跟卫博简的往来从来都不算密切,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一年的冬至,算学的三十位同窗一起出游时。
温善就学问切磋而邀他们一聚,纯粹为学问而并没有掺杂私情,这点就足够她在心里对温善有所偏颇了。倒是郡主跟温善之间看起来有些微妙,让她暂时捋不清思绪。
“竹平可也要回去了?”温善瞥了李筠一眼。
“这茶还未喝完呢,除非探微驱逐,否则我还想再讨一杯茶喝。”李筠道。
“你倒是置身事外乐得清闲。”
李筠笑了笑,也不避着郡主,便问:“你为何不告诉他们,这位是怀宁郡主?若他们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如此了。”
“他们若知道郡主的身份,自然不会发生争执,可郡主如此率性,他们敢怒不敢言可不算是什么好事。”即便碍于邺婴之的身份而不敢冲撞了她,却不代表他们心中就没有不满,况且郡主在外的名声本就不算好,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指不定又多了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贬低之言。
郡主已经冷静了下来,虽她不喜欢卫博简跟温善的关系好,但是也没资格去干涉他们。更何况温善如果因为她而失去一位好友,便是她的过错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郡主问温善。
“郡主呛人之前为何不这么问?”温善道。
“”果然挨了温善的批评,郡主耷拉着脑袋,作自我反省。
李筠放下茶杯笑道:“不过探微今日也有些乱了方寸,要知道你以前可从不会为我们这般,看来探微跟郡主的感情也很是不错呀!”
郡主瞬间来了精神,抬头看了温善一眼,心里怦怦乱跳的,仿佛有什么秘密被李筠戳破了。
温善收起她书写的书卷,很是淡定:“为臣为友,于情于理,都得这么做。”
这话又似一盆冷水将郡主的心浇了半凉,在温善的心中,她始终都还有一个身份,所以为她辩护也是因为她的郡主身份。
“我也回去了!”郡主匆匆地起身,也不管温善是否还会挽留她就跑了。
“郡主确实率性,不过,我怎么看她似乎不乐意听见你这话?”李筠道。
温善收回随郡主离去的潋滟目光,道:“此四柱法书卷便交给你如何?”
李筠诧异:“交给我?”
“你在太府寺为主簿,兴许用得着。”
李筠笑道:“你所言我已经谨记,今日也受益颇深,回去后我自当琢磨,不必受你的书卷。至于这书卷也是于国计有益的,不该就此埋没了,而是应该上呈朝廷,为朝廷所用。”
“只怕他们未必肯用。”
“用不用可由不得他们了算。”
温善没有因此而贸然地上书,而是先去找她的外公尚书左丞、集贤殿大学士贺炎。她琢磨四柱结算法之初并没有多大的觉悟,不过是专研的兴致起了就有些收不住,若是真的要朝廷使用这核算法,怕是会招来一些麻烦。
贺炎也认为她来找自己正好合适,他虽只官居四品,可尚书省的细务则多由他和尚书右丞来处理。这也是皇帝的权谋之术,虽掌实权可官品低,不怕官员会擅权自专。
他又是分管吏部、户部、礼部的官员,能具体去实施四柱结算法。对于管理着国家的田籍、赋税、土地等重要职能的衙署,这四柱结算法出现的非常重要!
而且温善不能自己出面的原因在于贺炎不希望她被人盯上,一旦朝廷认可了这核算方法,那对于贪官污吏而言必是一件不的打击,而想出这核算方式的人无异于他们最为畏惧和讨厌的御史。可温善却只是一个司农丞,那些人必然就只会将她视为眼中钉。
贺炎不希望温善牵涉太深,可也不得不让她明白官场之险恶,希望她能心谨慎。
温善接受了一番教诲后便拜别了。而没过多久,朝堂之上便引起了一场不的纷争,理应是户部引起的“地震”。
贺炎以六月的月报、夏季的季报中对于容朝财物盘点中的数目繁乱、复杂,理应为了提高效率和考核账实是否相符而采取统一名目、编造账簿为由,提出要使用新的结算方法。
在他提出来之前,自然已经交代了底下的官员和衙署去验证这方法的实用性,所以当他将成果摆在众人面前时,自然就引起了热议。在常朝的时候,文德殿上便热闹了起来,连女皇都惊动了,特意召他们去垂拱殿视朝。
五品以上的文官在文德殿举行的朝会为常朝,本无需皇帝出席,而三品以上的大臣每日都到垂拱殿参加的朝会才需皇帝亲临视朝。所以当这些官员都聚集到了垂拱殿时,便更加热闹了。
“每逢正官新旧交替之际,总会有些不法正官窜易文历,隐匿拖欠未纳之数,或侵吞公帑。而账目的名目混乱便给了他们可乘之,即便朝廷一再加派人去查缺补漏却效果甚微,甚至还为此耗费了不少国力,实在是得不偿失。若是能让离任者在一个月内编制好末账、交投账、漏底账,交由省部稽考”
从采用统一的名目,确立项目之数,到提出制定“账法”,将审计制度更加完善,不仅是户部的官员,连御史台也掺和了进来。
女皇也发现容朝立国这三十多年,重心基本上在于平定天下、收复河山,以及恢复民生,而这已经不足以跟上生产、经济的变化,一些政令已经显得有些落后,她早觉得有必要更改一些政令,而这恰巧是一个很好的会。
于是在女皇的干预下,尚书省提出的审计核算方法很快便被要求在各州府实行开来。至于各州府的反应如何,温善却是不得而知的了,她能收到的消息便是从朝报中得到的。
看见自己的成果有了用武之地,温善的心里还是颇有成就感的,不过她习惯了不动声色,脸上便没显现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来。
钟万里等人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这下我们的事可没这么多了。”
“可不是,以前主簿核实过后还需我们核实一遍,如今只要用了这四柱造册,只要知道这其中三柱就足够了,省了我们一半的功夫!”应无言也道,“尤其是太仓署的账目,这下好了,管理出纳也省心省力了,否则只有我们四个司农丞,迟早得累死我们。”
“是呀,如今省心省力了,这官位怕是又要裁减了。”杨杰幽幽地道。
钟万里和应无言一阵无言,几年前司农寺还是有六位司农丞的,如今也可能变成三位,甚至是两位。他们心里打着九九,他们这四人中,最稳妥和保障的理应是温善了吧?
他们这么想着,一个吏又跑了进来道:“温丞,陈少卿请你到正厅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