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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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婴之身穿广袖上衣围着一条红色的裙,提着两个食盒子,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出现在温善的面前。她的后面是背着行囊的赵铃和阿元,俩人指挥着随行的护卫将邺婴之的行囊放进旁边的舱房。

    “见过怀宁郡主。”叶明珠行礼道。

    郡主摆了摆,笑容十分灿烂:“叶御史忘了姑祖母不许我亮出郡主的身份行事了?在未来的半年里,你喊我婴之便可。”

    “臣怎能直呼郡主闺名?郡主可有表字?”叶明珠问。

    郡主道:“有,宗正寺给起的‘幼宁’。”

    “那臣便唤郡主的表字吧?”

    “随叶御史吧!”郡主有些敷衍地回道,她的目光一直都在偷偷看温善。

    自温善看见她以来,便一直板着脸,也不理她,使得她登船前的喜悦都冲散了一半。她越想越委屈,哼了哼便在边上坐下,打开食盒吃果脯。

    两个食盒共有六层,装了酸梅、蜜饯、果干、八仙果粒和欢喜团,其中酸梅最多,装了两层。她把食盒摆开时,特意推到了温善的面前,惹得温善险些绷不住而别过脸去看忙碌的岸边。

    “不吃就不吃!”郡主暗暗与温善置气,又把食盒收了回来。

    叶明珠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她知道温善不是目中无人的人,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不理郡主,所以她们平日里的关系必然不错。虽然不知道她们这么怎么了,但自己在此似乎有些多余,便起身走出去吩咐船夫:“可以开船了。”

    客船一下子便热闹开来,船夫们在甲板上忙碌起来,一些水师也过去帮忙把转轴桅拉起来。没一会儿,船便缓缓地离开了河岸徐徐前行了。

    郡主憋不住了,嘟哝道:“是姑祖母和太翁准许我随行的,你们此行前去的淮南道是盐铁转运和漕运的要地,也是体察民情最好的地方。况且那儿历来都是朝廷的军事重镇,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什么江匪和土匪横行的。”

    “你在仪典上请圣上准许你游历之事,第二日便传遍洛阳了,我又岂会不知圣上已经准许了你。”温善道。

    “那你还对我甩脸色?”

    “我没有。”温善有些头疼,她也算是“关心则乱”了,可既然郡主都已经跟过来了,她什么也迟了。

    “你有!”郡主瞪她。

    “那你可知即使圣上应允了你可并未表示万无一失了,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便不只是你一人之事?”

    “可难道就为了这万一,我就出不得洛阳了吗?”郡主眼眶都红了,虽然温善没有像许王、王妃那样厉声呵斥她,可连温善都不理解自己的话,那她就真的太难过了。

    温善一怔,旋即心软了下来,也有些后悔训了她。

    郡主嗓音都开始带着哭腔:“我长这么大,只随太翁去过西京的宫苑,除了这两处,便哪儿都不曾去过了。”

    太上皇曾在孝明皇后在世时,几次到被定为西京的长安宫苑游玩,而每一次几乎都会带上皇族子弟和一些王公大臣,只留女皇在洛阳监朝。郡主出生后便也只有幸去过一次长安,而后孝明皇后薨逝,太上皇便再也没声势浩大地到过长安。

    温善长吁短叹了一番:“这一路不许任性、不许乱跑、不许惹事生非,知道了吗?”

    郡主的眼泪都高兴得憋了回去,她笑逐颜开:“我保证时刻跟在你的身边,不乱跑!温善你要吃吗?”

    “”温善摇了摇头,“不吃。”

    “这多好吃啊,吃了不会晕船,你也吃点吧!”郡主体贴道。

    “郡主晕船?”

    郡主颔首:“风浪大时,船上下左右摇晃就会很难受。”

    完她就觉得有些恶心,刚才跟温善话之时就隐约有表现了,不过被分去了心才没理会。如今心情顺畅后,精神也开始放松,就开始想呕吐。

    慌张地抓起几颗酸梅塞进嘴里,可是不管她吃多少酸梅,这种恶心感却始终没消失,反而愈来愈严重。

    温善发现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又指顾着吃东西,便有了猜测。将她招到床边,道:“你上船之前吃了多少东西?”

    郡主老实道:“我听在船上什么吃的都没有,所以吃了虾蕈、入炉羊、鸡签、汤骨头”

    “躺下。”温善嘀咕了句,郡主便顺势躺了下来,这一躺就直接枕在了温善的腿上。

    脑袋也开始晕乎的郡主忽然有了一丝清明,她分明记得方才温善还只是坐在床沿的,这下已经完全坐了进去,否则也不会让她足够枕上去。

    温善从挂在窗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块姜,便在郡主的太阳穴摩擦着,见郡主还睁着眼,便提醒道:“闭上眼,否则待会儿辣的你的眼睛都要瞎了。”

    “我可不要变瞎子!”郡主嘟哝,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

    温善抿嘴沉默地笑了一会儿,上的动作不轻不重地揉着,道:“乘船之前不可吃太饱,这件事没人跟你?”

    “没!”

    太阳穴火辣辣的,但是却能缓解郡主的恶心和眩晕感,她挪了一下脑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享受温善的温柔。

    郡主昨夜敦促着赵铃和阿元收拾行囊,一不心到了三更才睡去,期间对她即将展开的游历而忐忑、兴奋不已,以至于后半夜才睡去。得温善帮忙缓解她的晕船症状,她很快就舒坦地睡了过去。

    舱房的床很是窄,跟温善前世住宿时睡的学生床一样窄,所以郡主睡下后,温善便得移到别的舱房去歇息了。

    见这边的舱房没了动静后,阿元才在外头唤了一声:“郡主、温丞。”

    温善轻轻脚地放下郡主,走了出去:“赵铃呢?”

    “她自船开了没多久便有些不舒服,我让她歇下,郡主这儿便由我来照料。”阿元道。

    没想到这时常待在一块儿的主仆都一样晕船,温善失笑。她道:“郡主歇下了,不过她也有些晕乎,若是醒了,你让她到顶上去寻我。”

    “婢子知道了。”

    “还有,在外你得改一改对她的称呼,免得暴露了她的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

    温善出了舱房便登上了船顶,这儿视野开阔、通透,顶上是用草席铺成以遮挡阳光,而船板上则铺着席子,摆着一张茶几,边上是用以煮茶和烧饭菜用的炉子。

    叶明珠并不在此处,而卫士们则一直在四周警戒。柏伶帮温善点着炭火烧茶,温善则阖眼召出检索系统。她们此行先到宿州,再换陆路,第一个巡查的地方是宿州旁边的濠州。

    濠州并不是上州,不过叶明珠向来喜欢出其不意,先突击几个众人以为不会去的州府,再到扬州,随后等宿州以为不会巡查他们的时候,在她们回去的路上再巡查宿州。

    虽然温善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不过她做的准备工作来看宿州、楚州、扬州是账簿最为混乱的州府,而个别州府的去年的租米数目也有些问题,有必要走一趟了解实情。

    “温丞不陪着幼宁了?”叶明珠也走了上来。

    温善睁开眼,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郡主。柏伶将煮好的茶倒给她,又给叶明珠倒了一碗。

    “郡主晕船,我请她歇下了。”

    “温丞不是叮嘱丫头不许暴露她的身份了吗,怎的自己倒了出来呢?”

    温善微微一笑:“是我疏忽了,叶御史提醒得是。”

    叶明珠尴尬地笑了笑:“你站在舱房门口的话,可不是我偷听了去。”

    “我并无此意,叶御史若是赏识,倒可呼我的号——探微。”

    叶明珠点头:“在外行走,的确不能太过高调。我岁年长你七八岁,但我们官品相同,你也唤我的表字‘一言’吧!”

    郡主醒来,阿元忙喂她喝了些水,她又伏在窗边吐了一顿,吓得阿元要去找温善。郡主拉住她,道:“我舒服多了,她呢?”

    “温丞在船顶,郡、娘子若是醒了可去找她。”

    郡主漱口后,又含了两颗酸梅,才起身去找温善,同时让阿元将这些果脯带上。

    此时已近黄昏,船夫和卫士分别去准备饭菜——虽然是在船上,可还是有煮饭的条件的。江面的秋风微醺,郡主看见温善和叶明珠在玩象戏。

    象戏便是象棋,不过跟后世的规矩有很大的不同,故而温善对叶明珠时,已经败了好几盘。

    瞥了郡主一眼,叶明珠暗暗摇头,这郡主虽是出来游历的,可怎么看都像是黏上了温善。她又打量了温善一眼,暗自琢磨着温善到底有何魅力。

    认真琢磨棋路的温善并未留意到叶明珠打量的目光,倒是郡主忍不住鼓起脸颊:这御史怎么总是找温善呀?!

    “郡主好些了?”温善听见船板的脚步声,再瞄到了那裙摆,便知道郡主上来了。

    “嗯,温善你的法子真管用!”郡主高兴地在她边上坐下,也凑过去看棋盘。

    温善扭过头去看了一下,嘴角勾了起来:“那就好。”

    “咳咳,探微,你又忘了。”叶明珠提醒道。

    温善沉思了片刻,问郡主:“从今开始,为了避免有外人在时漏嘴了,我唤你幼宁如何?”

    郡主看着她不话,她瞟了叶明珠一眼,凑到温善的耳边低声道:“你喊我婴之吧,我不想让她们如此唤我,只有你可以哟!”

    “”

    叶明珠视若无睹,趁着温善被郡主扰乱思绪而走错了一步棋,她连忙把温善将死:“将军,探微可无路可走了。”

    温善回过神,发现自己果然输得一败涂地,她道:“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她怎能赢温善呢?!”郡主腹诽,她撸起袖子,道,“我会象戏,叶御史也陪我下一盘如何?”

    叶明珠察觉郡主来势汹汹,自然不肯应战,她笑了笑:“下了这么多盘,有些乏了,还是请探微陪你下一盘吧!”完便悠然地离去了。

    “婴之。”温善忽然唤了一声,伴随着秋风拂进郡主的耳中。

    郡主的心忽的像被蚂蚁啃咬一样酥麻,夕阳爬上她的脸,映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