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车厘子的

    本地人都知道栖霞镇有个栖霞山，每年春暖花开时有会有人去山上踏青散心，在人们眼中栖霞山就是几座相连起来的普通荒山，风景不独特，不险峻，和真正的巍峨大山毫无可比性，就连攀爬它都没有挑战性。

    但这不起眼的山林是陆英等人出生长大的地方，山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亲切劲，没有月光的黑夜中，陆英脚步如飞，如同在白天一般行走自如。他在林子里走了一阵，眼前便出现了温暖的灯光。

    一栋古朴的大宅屋矗立在山林中，屋前屋后开垦得整整齐齐，遍地药草。

    大门半掩着，陆英敲了敲，随后推门进入屋子，堂屋里正热闹，是陆崽崽和姬凤凑一块儿玩积木，旁边的木制沙发上，懒洋洋躺着一个看书的男人。

    陆英一看见那男人立即绷着身体站好，恭恭敬敬问候：“扰胡大夫了！谢谢胡大夫招待崽崽，我来接他回家。”

    男人连眼皮都不掀一下，继续翻书。

    “爸爸！”陆崽崽跑过来抱住爸爸。

    姬凤双眼发光，笑眯眯靠近陆英，“猜猜我今天遇上了谁？”

    陆英摇头，莫名其妙问：“你给我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眼前面容姣好的清秀哥正是杀马特叽哥，洗脸前洗脸后，活脱脱是两个人。

    姬凤卖关子：“你多想想，你再猜猜看。”

    陆英哪里想得到，他认识的人嘛，多不多，少也不少，光这些年认识的各行各业的同事就不少。

    “提示你，观澜市。”

    这提示相当于直接给了答案，陆英一时有点懵。

    直到听陆崽崽：“我们今天就遇上两个奶奶啊。”

    陆英幡然回神：“……奶奶？”他偷偷呼口气。

    陆崽崽点头：“对啊，比别的奶奶要好看些，香香的。那奶奶出一个亿请胡伯伯看病，爸爸，一亿到底有几个0，干爹都把我教糊涂啦！”

    姬凤立即气恼：“明明是你自己太糊涂，糊涂！胖糊涂！糊涂蛋！糊涂猪！”

    陆崽崽不服气，声嘀咕：“我才不糊涂，我再去数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陆英羞赧抚额，做爸爸的他很清楚，数学上糊涂的肯定是儿子，毕竟是亲生的，像他。

    “教你儿子数学能把我的心肝气出来！！！”姬凤火气汹汹地怒瞪陆英。

    陆英立即纠正：“别啊，那是你干儿子。”

    “可拉倒吧！”姬凤无力地摆摆手，现在反悔行不行？

    陆英微笑：“那你今天到底遇上了谁？奶奶级别的，我认识的人可不多。”

    姬凤挑眉一笑：“是秦夫人。”

    “……”陆英着实惊讶。

    “当年她还是阿姨级别，现在可不就是奶奶了。”

    “……她……你们……”陆英很好奇，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姬凤直言不讳：“她没认出我。你再猜猜她来找我们家胡大夫干嘛？”

    “她找胡大夫，当然是看病？”陆英揣测，有些不敢相信，战斗力十足的秦夫人也会衰老生病。

    “呵呵，她倒是没病。是想请胡大夫出山去给她的家人看病。”

    陆英立即道：“她公公吧，年纪很大了。”

    “错错错，再猜猜。”

    陆英霎时间陷入沉默。

    观澜市秦家业大家大，但真正的嫡系，集团董事秦老爷子膝下只有一子正值壮年时突发疾病去世，老夫人不久后也病逝，此后偌大的宅子里，只有秦老爷子，守寡的儿媳妇，孙子秦拙朴。

    如果病的不是老爷子，秦夫人却亲自出马邀请胡大夫，而值得她如此奔波的秦家人，只有……她唯一的儿子。

    陆英的头皮有些发紧。

    秦拙朴，他才多少岁？

    “陆英？陆猪！”

    “什么？”陆英恍然看着愠怒的姬凤。

    “喊你几遍都没听，忽然发什么呆？”

    “我……”陆英欲言又止。

    “你那死德行我还不知道，我都懒得吓唬你！放心，秦夫人的儿子没病，好着呢。”

    陆英松口气。

    “人家千山万水就为了求一个宝贝孙子，开出的诊金一亿哦，一亿！”

    “求、求……孙子?”

    “想不到吧，哈哈哈，啥毛病都没有的秦拙朴居然不能生育。秦夫人花了大把钱在国外做试管一个没成功。”

    “……”

    陆英无言以对。

    “你们完没有？陆英，给你三分钟时限带着孩子离开我的地盘，没事不许再找姬凤，不然休想再找我买药丸。”沙发上的男人突然出声赶客。

    三秒不到，陆英抱着儿子飞遁屋外。

    屋子里姬凤气愤大骂：“我话还没完，你凭什么赶我干儿子走，是不是又想干架！”

    ……

    临睡前，穿着睡衣的父子俩靠在一起，陆英正在读绘本故事，崽崽听得开心，没有发现爸爸的心不在焉。

    陆英有些迷茫，更有些无奈。

    为什么已经六年没见，这会儿想起来，记忆还是那么清晰。

    时间永远在往前流逝，他的年龄从初次见面的刚二十出头，到如今，已经长成了二十七八。

    生肖的赛道上，犬马牛羊疾驰而过，眨眼，己亥猪年已跑到了眼前。

    这一生，就是不断地在生肖齿轮中盘桓行进，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在心里种下了草木，开花，结果。

    “爸爸，你笑什么？”

    翻一页色彩绚丽的绘本书，陆英的眉眼不禁弯起。

    “来年是猪年，是爸爸的幸运年。”

    “什么是猪年？”

    “十二生肖中，猪排在最末位，猪年寓意肥年，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一年。”

    多年前的己亥猪年，他在栖霞山里出生。

    从此，有了姓名，有了家人朋友，有过恋人，有了生命中最爱的人。

    十二月二十八号，商场和超市都在为二十九号开始的元旦活动做安排，陆英和同事推着沉重的手推车，张经理忽然到来，她纤手直指陆英二人：“你们现在去车库帮忙卸货，今天不卸完不许下班。明天一早要用。”

    陆英脸色不好看，同事惊愕：“我们这边还没干完。”

    张经理眼色一凌：“让你干什么就去干！”

    张经理一走，同事就嘀咕：“卸货有专门的搬运工，我们两个年轻就该被指使？”

    陆英问李主管：“我们去卸货，是不是和搬运工一样单独算钱？”做搬运工他不介意，干得多得的多。他以前和叽哥初去观澜市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个建材市场当搬运，完全就是卖力气，但实际上工钱还挺可观。那时候两人干几天玩几天，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无忧无虑还挺快活。

    陆崽崽出生后三个月他的存款见底，为了赚奶粉钱跑到镇上来最先找的活也是搬运，那时候他卯足了劲卸货，最多的时候一天拿到一千多薪水。后来……后来他被同行排斥抵制才不得不离开了搬运圈，他一个人顶几个，有他在许多人没活干。

    “对，是不是另算一份工资？”同事也问。

    李主管无奈，张经理怎么总是针对她手底下的人，偏偏陆英是她最喜欢的员工，李主管咬咬牙：“钱少不了。”

    “行。”

    有钱拿一切好，直到下车库看见超长货车，同事顿时惊呼，“卧槽！这是多少吨？”

    陆英比他有经验，知道货车不能只看长度，要看轮胎承重，他瞅一眼就估摸一车有三十吨的规模，就不知道是什么货。像以前在建材市场，卸得最多的是陶瓷用品，地板砖，大理石砖，还有浴缸马桶等，搬起来费力不还要格外心不能摔。搬运木材方子，钢筋等不怕摔的就省事多，当然价格也不同。

    两人走过去，那儿已经有七八个搬运工在解绳子，掀开一瞧，同事又开始大呼叫：“这么多大白菜土豆要卖到猴年马月！”

    彩凤城属于南方，冬天又冷又潮，老百姓家里不习惯囤菜，没地窖，除了冰箱那点位置，放外头根本囤不了多久。因此，菜蔬上头的购买力并不快。特意跑一趟超市单买几根葱蒜的老太太老大爷多了去。

    陆英也干过这种事。

    车厘子刚上市，价格一百多一斤贵地高攀不起，偏偏他家陆崽崽和他一样最喜欢的水果就是又红又大的车厘子。于是为了满足儿子的嘴馋，他就买……两颗。

    父子俩1人1颗正正好。

    只有夏天到来吃上便宜的大樱桃，他才和儿子好好的满足一顿。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又嘴馋了。

    赚钱最要紧！只要有钱就可以大把大把的吃车厘子，吃一颗吞一颗，哼╭(╯^╰)╮。

    陆英脱下外套，里面就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摩拳擦掌开始卸货。

    同事干半时就受不了大喘气：“不行，这钱赚得太坑爹，我腰要废了！”

    那几个专业搬运工纷纷笑他：“看你们细皮嫩肉的怎么跑来和我们抢活？”他就随便开玩笑，并不介意这两人抢活，因为年底活儿多，走哪都人手不够，他们要卸完怕不是得通宵。巴不得有人来分担，钱少拿一点都行。

    “让我死吧……这钱我不挣了！”同事垂着两条酸软无力地胳膊死狗般靠着墙，奄奄一息。

    陆英没什么，跳下车和别人配合，他左肩抗一袋右肩膀一袋，脚下健步如飞，关键是干了一个时竟然不见他喘气，连汗都没出。

    几个搬运工连连称奇，“真想不到长这么俏皮的伙子居然力大如牛。”

    “老天爷赏饭吃。”

    “不管了，我先撤。”同事甩手走人。

    陆英默默地继续干，他算了一下，这车货卸完他起码能分两百多。下午干活更卖力，巴望早点干完早点拿钱回家。

    结果如陆英所愿，下午四点不到一整车货全部清空。

    李主管按规矩将钱一次性付给搬运领队，那领队爽快的抽出三百分给陆英，“你这把子力气真是让人不服不行，以后咱们有机会再合作。”

    “行。”

    四点到，陆英拎着不少零食准备下班，今天多赚一笔想给儿子一个惊喜。他美滋滋往外走，没想到再次碰到张经理，不等对方没事找事，陆英只当没看见，头一昂，三两步拐个弯甩开张经理的视线。

    “陆英，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信不信明天让你滚蛋！”

    陆英跨座在电动车上，低头删掉张经理发的威胁短信，将人拉黑。这地方他是不准备干了。

    新的一年到来，要有新气象！

    绝不能让讨厌的人和事影响到新年。

    接上孩子回家，刚到区门口，眼熟的快递哥立即喊他：“陆英先生，有您的包裹。”

    陆英一脸问号，心想我最近好像没买啥。

    等爷俩个吭哧吭哧回到出租屋，陆英用剪刀剖开硕大的物流箱。

    忽闪闪的车厘子，是那么耀眼。

    圆溜溜的车厘子，是那么可爱。

    红彤彤的车厘子……

    “我的老天爷呀！爸爸你发财了吗？”

    陆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