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蝗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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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台大人,军紧急,不容拖延。这几家商人目前都在张家口,若是派差人去请,一来一回,绝无三日之内办成之可能。太子殿下既全权委托在下办理此事,还望抚台大人能借抚台大印一用,学生自去张家口向八大晋商募集银两。”

    蔡懋德是个方正君子,见刘墨翰抬出来太子压自己,有些犹豫不决,眼神躲闪,道:“这个,这个嘛,募饷大事,安能如此轻忽?”

    刘墨翰此举在制度上是有漏洞的。

    按照常理,召集群商,募捐粮饷,是巡抚的权责,蔡德懋拒绝也是有法可依。

    刘墨翰见蔡德懋语气犹豫不决,一眼就看穿蔡德懋为人谨慎微,怕担责任的特点,高抬起头,急道:

    “抚台大人虽为文官,却有节制一省军事之责。现在殿下受皇命节制江北各镇,在中原屯大兵以剿流寇,前方军情紧急,若是粮饷不至,至使局势糜坏,这责任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啊!”

    蔡德懋被刘墨翰言语一激,急切之间也失了方寸,起身在客厅里往来踱步。

    他一方面觉得刘墨翰行事太过操切,此中似有古怪,另一方面,刘墨翰的身份勘合又都没有问题,太子的东宫大印也是真的,若真的因自己延误了战事,的确是吃罪不起。

    刘墨翰见蔡德懋已经开始慌乱起来,高声冲堂外喊道:“书办!纸笔伺候!”

    外面的书办不明就里,乖乖地将笔墨送到客厅之内。

    刘墨翰铺开宣纸,沾好笔墨,一份“着令举人刘墨翰行赴张家口督办募捐粮饷事宜,口外各商不得推诿”的命令书挥笔立就。

    “请抚台大人用印!”刘墨翰强硬地。

    蔡德懋虽然对自己的权限被一个举人侵夺感觉分外不爽,但他终究没有承担贻误军罪责的胆量,抬眼看了刘墨翰一眼,没好气地接过书办递过来的抚台大印,狠狠地扣了一个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起身去张家口办差啊?”

    蔡德懋心想,这举人从开封不远千里赶来太原,旅途劳顿,绝无立刻起身的道理,想必还要在太原休息几日。这两百人的吃住耗费怕还是要走太原府衙的公账。

    刘墨翰之所以敢只带两百人就去张家口“蝗商”的老巢抄家,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要是稍有拖延,走漏了风声,不仅抓不到人,只怕自己这百来号人也得搭进去!

    现在见抚台的名义旗号到,刘墨翰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大半,再也不敢耽搁片刻,拱告辞道:“抚台大人,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学生这就率队出发张家口!”

    蔡德懋不禁大惊失色,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拼命办差的举人,一时间也没什么好的,只是吩咐下去,让下的亲兵帮刘墨翰一行人速速备办路上的物资。

    五天后,张家口,范家大院。

    “老爷,山西,山东,直隶等地分号的大掌柜都把账册送来了。”

    “哦,知道了。河南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回老爷,仍是没有消息。”

    范永斗放下中的账册,眉头紧锁,端起面前已经放凉的茶水润了一口嗓子,有些焦急地自言自语:

    “不应该啊,按照常例,五天前河南上半年的账册就该送到张家口,今年怎么迟了这么多天?”

    仆人见老爷焦躁,出言宽慰道:“老爷,河南那边正在打仗呢,许是耽搁了也是应当。”

    范永斗长叹一声,放下茶杯:“唉,但愿如此吧。”

    范永斗出身山西晋商世家,从他这代往上数,祖宗七代都是做明蒙贸易的。但要范家真的做到冠绝边镇,还是得从范永斗这代算起。

    从范永斗接家族生意以来,范家就一刻不停地扩张着自己的生意图。

    这些年下来,往西,打通了跟河套,宁夏等地的火落赤等蒙古部落的商路,抢了陕西商人的生意。往南,将商业的触伸到南直隶一带,与东南势家抢夺盐米之利。

    这其中最让他得意的,还是与辽东建奴的卖国贸易。

    老奴努尔哈赤自辽左发难之后,一路烧杀抢掠,积累了大量的真金白银。但是因为冰河期的缘故,辽东粮食的产量根本无法满足辽东当地所需。同时,明廷又封锁了内地对辽东的贸易。建奴们里握着大把的银子,却没处买粮。一时之间,辽东粮价高达四十两银子换一石大米。即使这样,还经常有价无市。

    虽然走私粮食到辽东的利润巨大,但建奴和大明乃是国仇,一旦走私被发现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就在其他各家观望之际,范永斗甘冒奇险,亲自带队,到沈阳拜见老奴,打通了山西到辽东的商道。

    从这开始,凭借着惊人的走私利润,范家强势崛起,成为了一时之间的晋商第一人!

    范永斗想要管理这南到徐州,北到张家口,东起沈阳,西至宁夏,遍及几乎整个北中国的商业帝国,自然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

    为此,他在各大商业枢纽城市,都设立了大掌柜,全权负责这一地区的商业经营。每隔半年,各地的大掌柜都要将账册送交张家口查验,到年底还要亲自来到张家口向范永斗述职。

    若是往年,各地也偶有遇到突发事件,耽搁行程的事情发生。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迟迟不见账册送来。

    范永斗对此十分放心不下。尤其是朱仙镇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张家口,这让范永斗不禁怀疑,会不会是自家和李闯贸易的事情被发现了。但朱仙镇大捷过去了这么久,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动静,而且他现在家大业大,让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的情况下就举家潜逃,也确实下不来这个决心。

    “报!启禀老爷,外面有个差人,自称是山西巡抚派来募捐粮饷的!”

    范永斗一听到差人两字,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是自己的事情发了,后面一听是来募集粮饷的,才稍稍放心。

    所谓的募集粮饷,在边镇其实是别有意味的黑话。

    以往山西,大同,宣府,等地的巡抚总兵,都会时不时地以犒军为名义,让他们这些晋商捐献。这些晋商也识趣,每次都会一起凑个一万两银子,买上几年的平安。这些钱自然都被分润给了各级官员,下面的大头兵可是一点都分不到,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变相的贿赂行为。

    去年冬天才上任的巡抚蔡懋德是个清官,对于此道全不知情,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此事。

    范永斗本以为这蔡懋德是一个不吃腥的猫,还觉得有些难办,现在一听蔡懋德终于忍不住来索要粮饷,不禁哑然失笑:

    “呵呵,这天底下的官果然都是贪的。贪官好啊,官要是不贪了,咱们还怎么做生意?你快带差人下去休息,我一会儿自会派人送上捐助的军饷。”

    那通报的门房却没有下去,跪着道:“老爷,那差人了,前方军情紧急,要老爷到李千户宅中当面商议摊牌军饷一事,还王登库,王老爷,也被请了去。”

    范永斗一听催促如此之急迫,心里不禁起疑,但一想这张家口是自己的老巢,李千户又是自己用银子喂饱了的狗,想来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嗯,既然上差催促的急切,我这便动身就是,范福,你去带上几个人,随老爷我一起走一趟,记得,要得力的人,带上家伙。”

    被叫做范福的仆人恭声答道:“是老爷。”

    等到范永斗来到熟悉的李千户宅前的时候,发现大门口站了几个生面孔的兵士。这让范永斗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来都来了,也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

    “你们几个先等等!抚台的上差就在里面,你们怎敢带兵刃?”

    守在大门口的兵丁厉声道。

    这事儿确实是范永斗理亏,只得回身对自家的家丁道:“总爷发话了,你们还不卸下兵刃?”

    家丁们骂骂咧咧地嘀咕:“真真奇了怪了,以前那些官儿也没这么多规矩啊。”

    “得了得了,老爷让卸就卸吧。”

    “这位总爷,能让我进去了吗?”

    那兵丁不耐烦地检查了一下,道:“行了行了,进去吧,上差都在里面等久了。”

    进到客厅,只见王登库等其他几家跟自己一起跑辽东买卖的晋商都已经落座。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眉毛粗重,身穿一身酱色短衣的中年人,此刻正和李千户谈笑风生。

    范永斗见场面热烈,气氛和谐,心里面不禁放下几分防备。

    “在下,张家口商人,范永斗,拜见上差。”

    刘墨翰见领头的范永斗终于入彀,不禁暗自吁了一口气,这颗大好头颅总算是保住了。

    “来人啊,看座!”完,刘墨翰将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一群躲在后院的兵丁应声而出,抽出刀刃,将八大家的东主当场捕拿!

    几家“蝗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这里面范永斗反应最快,心知十有八九是河南的事儿发了,赶忙蹦起来高喊:“范福!快出去叫人!”

    “他妈的,还敢乱叫?这就是范福?”

    从外面进来一个大兵,一脚蹬翻范永斗,将中一个圆圆的东西砸在了范永斗的脸上。

    “咳咳。”

    范永斗被这一脚踹的险些背过气去,连咳了好几口,好不容易回过神,定睛一看,那圆圆的东西竟是好大一颗头颅,不是范福还能是谁?!

    “嘶!”

    范永斗被这一吓,直接背过气去。

    刘墨翰起身对在场众人高声道:“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此八家晋商,通贼卖国,证据确凿,罪不容诛。本人身负太子殿下军命,负责追查此事,其余人等敢有阻挠,视为谋反!”

    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李千户见状赶忙跪倒在地,口中大呼:“人不敢,人不敢!”

    “李千户,你是当地的土著,本差现在要查封八大家的商宅,还不速速为本差带路?”

    “是是,的遵命。”

    众人正准备出门去进行抄家大业的时候,一个在外面把风的士兵急吼吼地闯了进来:

    “刘先生,不好了!张家口外来了一只商队,看上去来者不善,直奔咱们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