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用复社反复社
龚鼎孳在被带到朱慈烺面前的这一路上,脑子里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盘算自己能从太子那里得到什么利益。
他忽然发现,依自己的实力,如果单纯依附复社同道的支持,那自己顶多也就是做一个社团活动的发起人,借靠着复社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最后慢慢熬资历,混一个侍郎衔致仕。
但现在,有一个会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通过出卖他的复社同道,投靠东宫,做东宫的从龙之臣!
龚鼎孳注意到,目前朱慈烺身边文臣的位子还颇为稀缺,得力的也就吴伟业和陈子龙两人而已。这两人龚鼎孳素来相熟,知道这二人在政治斗争方面十分幼稚,绝不会是自己的对。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一番牢狱之灾,不定是他龚鼎孳飞黄腾达的跳板!
一路上,龚鼎孳越想越兴奋,等来到朱慈烺面前的时候,已是面色潮红,心冒汗了。
“罪臣,龚鼎孳,叩见殿下!”龚鼎孳跪在地上,语气无比地恭敬,丝毫不见文臣身上特有的那股傲气。
朱慈烺坐在凉亭中的椅子上,随意地唔了一声,示意龚鼎孳起身回话。
“龚鼎孳,你有要事要当面禀报,现在既然见到了孤,那就尽快禀报吧。”
龚鼎孳强行压抑了自己的激动之情,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殿下,此次逆谋的参与者,并不是只有朝中官员,还有冒襄等尚未考取科名的复社士子!尤其是这冒襄,他对殿下多有诋毁,此次朝堂之上逼迫陛下,也是此人的主谋,实在是罪不容诛!”
“就这些?”
朱慈烺不禁有些失望。如果龚鼎孳只是供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冒襄,那他还不值得给自己当这个“夜壶”,去做那些朱慈烺自己不方便做的脏活儿。
龚鼎孳见朱慈烺语气之中,似有不满,赶忙道:“殿下,罪臣虽然是庐州人,但却与江南大族多有往来。那些江南大族还有复社知名的文人士子们的隐私,罪臣全都有所耳闻。
如果殿下肯给罪臣一个会,罪臣愿意为王先驱,替殿下扫清隐藏在复社之中的逆党!”
龚鼎孳这话的实在是太过卖友求荣了,饶是朱慈烺这么实用主义的人,也不禁大皱眉头。
不过考虑到难得有这么一个主动投靠自己的带路党——吴伟业和陈子龙属于卖艺不卖身——朱慈烺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政治正确是握在文官士绅里的。谁要是帮着皇帝反文官,那可是妥妥地要被写在佞臣传里的。
朱慈烺皱着眉头,道:“龚鼎孳,你也算是复社知名的公子,还是文名响动天下的大家。现在由你出面清理复社,你就不怕被天下的文人戳脊梁骨?”
龚鼎孳早已料到朱慈烺会有此问,坚定地答道:“罪臣观殿下行事,雷厉风行,颇有国朝太祖之风。罪臣在牢中这几日,每日面壁思过,终于认清,罪臣之前每日和复社群友聚会饮宴,妄议朝政,自以为是正人君子,实则于国朝大事无丝毫补益,着实可笑。罪臣反省之后,已经认定,只有殿下才能内靖流寇,外平东虏,让大明重复旧观,故自愿与复社逆臣割袍断义,察比奸佞!”
朱慈烺不禁在心里面暗道一声佩服。如果这个年代有厚黑学这门学问的话,那龚鼎孳能把卖友求荣得如此正义凛然,肯定是厚黑学教授级别的人物了。
不过朱慈烺也没必要戳破龚鼎孳,毕竟自己还需要这个反骨仔帮自己干一些脏活,因此话题一转,道:
“龚鼎孳,你既然愿意帮孤彻查逆案,那你就,你打算如何去做吧?”
龚鼎孳坚声道:“殿下,依罪臣看,想要殿下想要清理复社,就必须要依靠复社!”
“哦?这话有点儿意思,详细来听听。”
朱慈烺瞬间来了兴趣。他原以为龚鼎孳只是一个懦弱的公子哥,没想到龚鼎孳竟然还会有如此见地。
龚鼎孳见朱慈烺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心中暗喜,脸上却不便表现出来,继续道:
“殿下可知,熹庙(明熹宗)在时,东林和阉党之争?这阉党虽然叫阉党,但里面做事的可都是出身进士的文官啊。当时魏阉初掌司礼监之际,曾主动拜访东林大佬赵南星,想要和东林共掌朝政,结果赵南星只是不咸不淡地了句‘宜各为善’。
殿下须知,当时魏阉已然是内廷第一人。然而饶是如此,魏阉想得仍只是和东林结盟而不敢擅专,而东林对魏阉则是不屑一顾。
此事之后,魏阉大感自己失了颜面,和东林彻底决裂。然而魏阉想要斗倒东林,紧靠内廷的支持是不够的,他还需要在朝堂之上寻求支持。
之前在朝争之中被东林斗败的楚党,浙党,齐党,还有一部分畏惧魏忠贤权势的东林叛徒,全都趁聚集到了魏忠贤的旗下结成阉党,这才最终斗倒了东林。抛开此事正邪立场不论,殿下由此可知,内廷想要干涉外朝,就必要有终于自己的文官势力。
罪臣不才,愿借此次会,为殿下审查奸邪,荡涤复社之中的逆贼,使复社上下皆为殿下所用!”
朱慈烺听到后面,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忽然发现,这龚鼎孳是个人才啊!
朱慈烺原来的思路是想着在江南起几场大案,杀一个人头滚滚的。但是杀人也要讲究一个精准打击,总不能乱杀。然而朱慈烺身边任事的都是北方人,谁也不了解南方是怎么个情形。至于吴伟业和陈子龙,这两人目前还只能算是骑墙派,指望他们主动揭发东南大族,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现在龚鼎孳给朱慈烺提供了一个新思路,那就是效法九千岁,在外朝搞自己的党派,用文官斗文官,让他们狗咬狗,这样朱慈烺就可以以一个超然的身份坐收渔翁之利了!
“妙,妙啊,孝升果然有大才!”朱慈烺抚掌赞道。
龚鼎孳一听,太子已经由直呼其名,改为了叫自己的字,这就明太子不禁宽恕了自己的罪过,还可能会重用自己!
龚鼎孳喜不自禁,赶紧立下军令状,道:“罪臣承蒙殿下不弃,愿将功补过,主动审查逆案,如果不能让扫除复社中的奸邪,让复社重归正道,罪臣愿领重罚!”
朱慈烺高声应道:“好!孝升既愿为孤分忧,孤自当信用孝升。龚鼎孳听令,孤着令尔为督察院佥都御史,专责处理此案,彻查离间天家骨肉,凌迫圣上的背后主谋!”
龚鼎孳跪下磕头道:“罪臣听令!”
龚鼎孳这边出首告发之际,冒襄已经一路奔逃,回到了如皋老家。
原来那一日诸位“正人”们约好早朝一起逼宫之后,冒襄因为没有官身,不能跟众人一起上朝,所以只得在龚鼎孳府上干等。
宁武率兵捕拿参与事变等人的时候,因为变起仓促,考虑不周,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封锁京城城门和犯事官员的府邸。
结果冒襄得了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逃出城外,侥幸躲过了一劫。
从北京逃出来之后,冒襄不敢多做停留,直接赶赴天津,经运河,一路南下,回到了南直隶的如皋老家,这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在他回到老家没多久,反对太子的清流文官被东宫军抓捕的消息渐渐在士林中传开。
因为冒襄是唯一一个在事变之后从北京逃回来的复社成员,所以盘踞在江南一带的复社同道纷纷致信冒襄,在信中,一方面向他问询其中的详情,另一方面也是想邀冒襄来南京,出面召集复社同道集会,商议如何营救被捕官员。
冒襄这人,属于那种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折腾的类型,而且尤其善于躲在背后阴戳戳地谋划。
在原本的时空中,明亡之后,冒襄坚持不事满清,但也没有去投奔南明朝廷,而是在躲在老家,联络复社还有东林同道,搞反清团体。因为行事缜密,冒襄竟然躲过了满清的文字狱,一直活到了八十岁,落得个善终之局,
现在的冒襄也是如此,他本来就对太子有极大偏见,现在他的诸位好友同道又被大兵们捕去,这更让冒襄怒火中烧。当然,让冒襄去北京反对朱慈烺,他是不敢的,但是躲在江南这个复社的大本营,搞一搞舆论战,那这可是冒襄的拿好戏。
“辟疆兄,愚弟在江左惊闻都中有变,诸多仁人志士,蒙冤被逮,心中既忧且愤,夜不能寐。兄既从都中来,想必知晓其中内情。今复社同道,皆盼兄能南来应天一聚,共议大事。请君勿辞。”
冒襄中拿着的,正是复社公子陈明夏的书信,他既已打定主意,要和朱慈烺唱这个对戏,当下也不犹豫,提笔回道:
“百史(陈明夏字百史)勿念。此中事牵涉甚广,书信不能表述其万一,余不日启程,赶赴留都,与复社诸君,共议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