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液牡丹
“多谢郡王。”东方瑶起身肃首而立。
“阿监怎么在这儿,却不知看的是什么书?”李衡乾笑问。
“奴婢闲来无事便会来藏书阁走动,现下看的正是前朝史云川先生的饮膳要略。”
“原来是这本书,”李衡乾脸上露出恍然神态:“我时候也有幸见识过云川先生的医术,这药膳之法倒是好用的紧。”
见东方瑶略惊诧的看向自己,他才娓娓解释:“幼时顽劣,常常喜欢半夜溜出去玩,是以冬日便会生里寒之症,母亲便会以姜米合在一起为我煮粥服食,这样病症也慢慢好了。”
东方瑶听他语气轻快,虽没什么架子,但心中还是保留了几分敬畏,跟着笑道:“郡王时候顽劣,真是看不出来呢!”
刚完便觉得自己虚伪,不由干笑一下唔,刚才谁他顽劣来着?
只是她一笑开,脸上便有淡淡红晕。
“那自然也只是时候的事了。”李衡乾低声道。
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惆怅的意味来,东方瑶不由得也带了几分怅然。
成人之后自然不会像时候那般无忧无虑,可至少人家快乐过。
而像自己这样的人,只要在宫中一日,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有他的那种感觉吧?
两人又随意了几句,东方瑶见他身边也没有带一个奴婢,不禁怪道:“郡王可是要来藏书阁是找什么书?”
李衡乾四下扫了一眼,道:“听苏扶先生的千山散记只有皇城的藏书阁才有?”
东方瑶了悟:“原来是这本书呀,前几天奴婢曾随翻到过,不晓得还能不能找到它。”便示意李衡乾可以跟着自己走。
走过三个大书架,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她记眼前的这个书架是专门放游记之类书籍的,便踮起脚尖来一一查看标签,最终在第七层上找到这卷书。
东方瑶将书递到李衡乾中,又看了看外面快要黑的天色,“郡王不妨先记下位置,明日再来翻看?”
不知是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还是眼前一双纤细的指,李衡乾声音放慢了半拍,“好。”
东方瑶又道:“时辰不早了,奴婢便先行告退。”
正准备要走,李衡乾却又叫住她:“正好,我也想回去了。”
东方瑶回去的时候,韩鸿照正在用晚膳,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径直回了氤氲院。
楚荷一个人在屋里愣愣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掩门进来,东方瑶奇道:“殿下在用膳,你怎么倒先回来了?”
楚荷暗自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平静如常,只微笑:“谢宫正在前面侍候,我便得闲回来吃饭了。”
东方瑶自然明白楚荷什么意思,倒也不多,见案几上空无一菜,纳罕:“吃饭,吃案几么?”
楚荷白了东方瑶一眼,旋即从身侧抬出一个檀木食盒,“还不是等着你么。”
然后将食盒中的牙盘一一端上来,一盘凉拌紫蕨菜,一道马齿羹,两碗颜色奇怪的饭。
至于它奇怪,是因为这饭的颜色是淡淡的红色。
“院里那棵桃花树新开的桃花被你做成饭了?”东方瑶尝了一口,果然有淡淡的桃花香,十分清爽可口。
楚荷笑道:“你倒是聪明,快,这桃花饭味道如何?”
“自然是十分可口美味,”嘴里甜滋滋的,东方瑶眼角含笑,忍不住想要逗她:“不知楚娘子做这桃花饭又是为了哪位出征的将军,是要等他回来给他尝的么?”
“你这丫头!”楚荷脸一红,嗔道:“好心好意却被你嘲笑,不愿意吃就算了!”
“谁的,我自然愿意吃嘛!”东方瑶赶紧把碗搂在怀里。
心中却叹气,知道这个时候也不好什么,便夹了几块马齿羹中的肉塞到楚荷的碗里,“对了,前些日子我对你提到的那羊肉羹你做的如何了?”
昨日从饮食药膳里找到一个治足寒的方子,也不晓得管不管用。
“今日我试了试,以当归、生姜为佐料,加上上好的乌鸡汤熬制,味道却是不错,”楚荷:“问过医师也可以,不过这样的方子怕是要常喝才有以汤沃雪的效果。”
想必来年冬天的时候殿下便不会那么难受了罢。
无端觉得有些怅然,楚荷垂眸端起一杯酪浆来轻轻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嘴清甜的香气。
起他来,走了一个多月,也该回程了罢?
第二日早晨,照例这次轮到东方瑶去从尚仪局为韩鸿照拿来新做的胭脂水粉,回来时远远便看见翠袂在门口站着,一看见她,赶紧迎上来,“瑶儿,你可是回来了,容娘子吵着非要见您呢!”
话音未落,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姑娘径直扑到东方瑶回来,娘子虽气力不大,仍然是把东方瑶端着的檀木托盘中的瓶瓶罐罐撞了一出清脆的乐音。
一个头绾飞天髻,身着杏色团花织锦襦裙的女子匆匆走出来,她眉眼清淡,容貌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出色,神色却十分紧张,斥道:“容儿,你怎么这么莽撞!”
“阿柔,”韩鸿照也从大殿缓缓走出来,贴着宝相花形的花钿的眉心微微蹙起,语气颇为责备:“容儿还,你语气何必那么重?”
沈如柔当着韩鸿照不敢什么,只讷讷道:“母后,儿也是一时心急嘛。”
绮容躲到东方瑶身后,细声细气地:“阿娘惯爱容儿这不好那不好的。”
韩鸿照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这个儿媳妇一向比较怕自己,便挥挥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我哪有怪罪你?只是容儿还,以后有什么话要好好和她。”
“是是,儿媳晓得了。”沈如柔忙道。
东方瑶将端盘递给了玉莲,摸摸绮容柔顺的头发:“这些日子可是长高了呢。”
绮容笑的天真烂漫:“容儿要长的和瑶姐姐一样高!”
走了几步,韩鸿照道:“听最近宫里新移植了些春花,不晓得都开了没,不如我们去看看。”
绮容跟在东方瑶身边,拉着东方瑶的衣角撒娇:“瑶姐姐和容儿一起去吧!”
韩鸿照终于失笑:“容儿,你这丫头,是来找祖母的,还是来找瑶儿的?”
绮容乖巧道:“阿娘祖母和阿祖每日上朝很累的,要容儿有什么事不能烦祖母,容儿喜欢听瑶姐姐讲的故事,便自然和瑶姐姐亲近。”
沈如柔面色一软,显然对女儿的话很满意。
韩鸿照轻点绮容眉心:“你这丫头倒真是会话!”
众人边边走,不过一会儿便走到一处花园。
大明宫修建时虽耗费时间不长却处处几乎算得上风景,而这太液池一隅,便是大明宫最秀丽的风景。
太液池修筑在龙首渠向北平地的低洼处,水源来自龙首渠之产水,水色交天,碧练满池,池上有蓬莱山,山上建有太液亭,据德宗皇帝活着的时候常喜欢一个人在五月里坐船到湖中心,是以工匠才在池中修建了一座蓬莱山。
而其风景比之曲江、芙蓉园也是毫不逊色,此时是五月初,太液池周围的春花渐次苏醒,尤以丁香、樱花、海棠为最。
“殿下您看,那是去年新移植的牡丹花。”
兰湘作势指着数十株十分艳丽雍容的牡丹笑道:“听此花代表高贵典雅,唯有容貌美丽、才德无双的人才能配得上她,便是圣上亲自为殿下引进宫中的。”
韩鸿照凝视了那花儿一会儿,听了兰湘的话却也只是淡笑,“美则美矣,就是太过艳丽。”
兰湘面一僵。
这番辞她可是斟酌了好久,听阿福这几日太液池旁的牡丹花开了,自己才千方百计的撺掇殿下来看牡丹,顺便旁敲侧击圣上的良苦用心
东方瑶缄默不言,自然是也晓得各种情理。
而沈如柔一向不敢在皇后面前什么,自然是明白自己多错多,一时之间,也无人开口。
似乎只有绮容没察觉到众人心思迥异,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一个人在花丛里面蹦蹦跳跳了许久,看的沈如柔很想把女儿揪出来,只是一见韩鸿照那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便什么都不敢了,只能隐忍着,声的叮嘱女儿:“慢些!慢些!”
韩鸿照看着远处烂漫的春光,碧色荡漾的湖水,时不时有鸟儿飞过扫起一连串的水珠,幽静挺立的石桥不禁有些失神,回想起儿时在扬州和家人欢快的时光,心中有丝时过境迁的怅惘。
“瑶儿,你做首诗来听听。”韩鸿照命道。
吁
东方瑶暗自吐出一口气,幸好她早有准备,略一思索便可。
“宫莺逐水晓风来,万花争为仙颜开。
舰浮花蓬莱近,簪笔难描一色裁。”
有风暗动,吹醒春花,簌簌落英缤纷,一时之间,恍惚让人以为现世的安稳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