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快乐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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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行后的大约一周时间,学校都在找活动的组织者个别谈话。

    219寝室詹伟、云健和张福生也被喊过去了,但回来后都很平静。

    学校对他们的行为没有过多的指责,只是劝导他们应该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做为大学生,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学校很支持,但发动同学集体旷课参加,即便是爱国活动也是欠妥的。

    测绘大学是专业性非常强的理工类学校,学生平时课业比较繁重,没多少时间参与其他活动,这次活动的发起者是他们隔壁的师大和江城大学,他们学校只是响应,并且这次江城的学生游行秩序很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所以一个星期后,柳侠他们学校对这件事的反应基本就过去了。

    不过,这次活动带给219寝室的影响却远远没有过去。

    这次活动受益最大的是张福生。

    张福生在游行时,和他在本校仪器仪表专业二年级的女老乡乔艳芳建立了比较亲密的关系。

    张福生和乔艳芳的老家相距不远,但分属两个不同的市,他们寒假回家的时候需要转好几次车,张福生那时候就非常照顾乔艳芳,俩人那时候就比较熟悉了。

    这次游行,身为校学生会成员的乔艳芳是主要组织者之一,本来是和詹伟交往比较多,不知道怎么一来二去的张福生也参与进去了,而且鞍前马后的对乔艳芳交待的事情格外上心。

    游行那天乔艳芳穿了个高跟鞋,脚磨破了,在艰苦朴素上仅次于柳侠的张福生看到后,马上借了毛建勇十块钱,去给乔艳芳买了一双回力鞋送过去,并一路护送回学校。

    从那天开始,张福生练习吉他的时间明显缩水,脱离219集体单独活动的时间明显增加,并且把云健对朦胧诗的痴迷全盘接受了过去。

    他给乔艳芳写的情诗被云健抢过来,柳侠和另外几个人也扑过去看了。

    和张福生憨厚粗犷的外貌截然相反,他写的现代朦胧派情诗极致的细腻婉约。

    柳侠觉张福生写的比那些著名诗人还好呢,不过……:“你干嘛把每一句话都分那么多行?要是这样,你直接按中国以前的传统行书习惯,右起竖写不就可以了?”

    张福生:“这,这个……可现代诗不都该这样吗?”

    张福生和柳侠真都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老话。

    张福生看着憨直木讷,写出来的文章和诗歌却都行文流畅、语句优美、感情细腻充沛。

    柳侠看着精灵鬼透,起话来也算得上伶牙俐齿,可一旦提笔写作,出来的东西都是干巴巴的,主谓宾一个不少,粗看什么毛病没有,整体一读,每篇都像是比较精密一点的用具的明书,任何修饰语都没有,总是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直奔主题而去。

    另外一个因为这次事件有重大改变的是云健,而且受云健所累,柳侠最近也不得安宁。

    游行那天,云健和隔壁师院一个男生杠上了,原因居然是因为跳霹雳舞。

    云健第一次在学校看《霹雳舞》这个电影,就被里面那奇异而多姿多彩的舞姿给迷住了,干脆彻底的抛弃了他诗人的梦想,不惜旷课,追着电影在江城的影院看了十来场,看完回到寝室就开始根据记忆模仿练习。

    云健确实对霹雳舞入了迷,那天游行队伍在一个街口临时停留,他下意识的滑了两步,不知怎么就被旁边师院几个人给看到了。

    其中一个男生过来,在云健面前滑了好几步,还做了两个机器人动作,那神态,那眼神,炫耀和不屑直接写在脸上了。

    云健原来自觉自己的舞姿已经颇有了点模样,但看到那个男生的动作后,被气得满脸通红却一点办法没有,那个男生的动作确实非常有感觉,比他跳的好。

    回来后的云健决定发愤图强,一定要练得比电影上那些人还要牛逼,到时候一定要去师院把场子找回来。

    但练舞是件很枯燥的事,他得找个人跟自己一起练,摽着劲才能更快进步,也更容易找到感觉,而且有个人一起就好像有了一面镜子,从伙伴身上看到自己可能出现的问题。

    柳侠不幸被云健挑中。

    原因是他们一起看完《霹雳舞》那天晚上回来,柳侠一时激动,比着和云健蹦高儿,虽然他学人家登山步的动作被云健笑话更像锄地,他却依然蹦跶的很欢快惬意。

    柳侠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事,坚决不肯陪云健跳舞。

    但云健铁了心要拉他下水,施展出从毛建勇那里学来的厚脸皮功夫,一天到晚缠着他。

    柳侠中午练字他就站在柳侠跟前,脚就差没直接踩柳侠脚面上了,各种扭动摇摆咔咔咔,各种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嘴里还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来伴奏,整个寝室都被他祸害的不能睡午觉。

    张福生第一个受不了,他要给乔艳芳写情诗,他要为乔艳芳练习一大堆出自不同国家的‘爱的夜曲’,云健这么闹腾直接影响他的创作灵感啊!

    跟着炸毛的是毛建勇和詹伟,这俩人要是一天不午睡,下午就跟丢了魂一样,走路都是用飘的。

    于是219另外几个人迅速达成共识:“幺儿你得陪老四练,原因,一,看完电影回来就是因为你和他一起瞎起哄他才上劲的;二,你年龄瞌睡少,所以有时间;三,你年龄适合学跳舞,愚兄们老胳膊老腿儿的,如果学那个可能会闹出人命来。”

    柳侠:“毛建勇和黑德清呢?”这两人都比云健。

    毛建勇马上躺倒拿起一本书看:“愚兄属于斯文俊雅型谦谦君子,历来是动口不动手。”

    黑德清摆出健美先生标准姿势:“愚兄乃赳赳武夫,”换成电影中武人斗之前的开场动作:“哈——,只练武,”一扭腰,一翘兰花指:“不练舞。”

    云健对着他吼:“滚!”

    沙永和摊开手:“看,你要是不同意,多影响咱寝室的安定团结!”

    柳侠就这样被迫上了贼船,每天牺牲了中午练习毛笔字的时间陪云健滑步,抽筋,伸脖子,晃脑袋,擦地板,抹玻璃……

    躺地上滚的暂时没练,柳侠是因为坚决不肯让自己的衣服在地上揉搓,云健是因为试了一次,左腿给磕得青了一大块——地方不够大。

    进入五月后,江城的气温迅速升高,那种潮湿闷热的感觉又来了,柳侠每天早上跑步后都要到卫生间用凉水冲个澡,晚上睡觉前那一冲是必须的,否则身上粘兮兮的根本没法入睡。

    他现在半月给柳海写一封信,都不长,他不想耽误柳海的时间,所以跟柳海如果太紧张,不用回信。

    柳侠在信封里给柳海夹带了十块钱,让柳海一定要吃好饭。

    柳海回信让柳侠不用再给他寄钱,他每天的中午饭都是三嫂苏晓慧给送的公安局的饭,非常好,而且柳凌每个月都给他寄十块钱,并交代他不要接三哥柳川的钱。

    三哥结婚了,为了办婚礼还借了不少钱,他们不能再让柳川花钱了。

    柳侠现在的体育活动除了早上的跑步和每天的霹雳舞练习,偶尔还会和詹伟乒乓球。

    学校里乒乓球的人不少,詹伟算是比较好的,能和柳侠走几个回合,但他的水平比邵岩相差很远。

    柳侠有时候会想,邵岩是在原城哪个地方复读吗?今年他会参加高考吗?还是他此刻正在某个军校的训练场上汗流浃背舞刀弄枪呢?

    虽然每天都很忙,但有一项活动是柳侠再忙也从来都不肯错过的,那就是学校每个周末在大礼堂放的电影。

    学校放电影每次都是两到三个片子,其中一定有一部是译制片,《三十九级台阶》,《汤姆叔叔的屋》,《莆田进行曲》,《开往克拉列沃的火车》,《胜利大逃亡》,《茜茜公主》,《幸福的黄手帕》,《第一滴血》,《伦敦上空的鹰》,《迪斯科舞星》,《霹雳舞》……

    《海市蜃楼》,《南北少林》,《密令截击》,《直奉大战》,《女驸马》……

    因为《胜利大逃亡》,柳侠认识了足球;

    因为《茜茜公主》和《幸福的黄手帕》,柳侠知道了爱情;

    因为《第一滴血》他给柳凌写了一封快十页的信;

    因为《海市蜃楼》他对西北沙漠心生向往;

    因为《霹雳舞》和云健在寝室里比着蹦高儿;

    因为《南北少林》决定暑假回家就去少林寺看看,要不,让猫儿去少林寺学武?

    ……

    绿草如茵的足球场据基本上都在欧洲和南美;

    茜茜公主和光枝的爱情属于白日梦系列;

    幻想中的西北沙漠风光被现实中的沙永和几句话给摧残得避之唯恐不及;

    给柳凌的回信倒是有了真实的反应,柳凌回了他七页信。

    不过,信最后原本应该是空白的地方有一句龙飞凤舞的话:幺儿,你是嫌你五哥还不够累吗?

    信里还有几张照片,都是柳凌训练或读书时的。

    柳侠不得不承认,军校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尤其是他五哥这种从部队考进去的,亚历山大。

    柳凌在后面补充的一句话让柳侠对某人多管闲事的不满一下子就变成了开心:陈连长刚刚挨了训从家里被赶出来,此刻脆弱如失恋少女,幺儿咱大人不记人过。

    关于他对少林寺的遐想,猫儿回信是这样的:

    俺大伯少林寺里都是和尚,和尚都得住在庙里,不能回自己家。

    俺大伯还,和尚每天都得起来可早,去给大和尚端尿盆。

    叔,我不想当和尚啊,我会可想你,光想回家,我也不想给别人端尿盆……

    柳侠觉得自己那个玩笑开的简直就是缺心眼,还有大哥,他什么时候居然学会恶作剧了?

    柳侠赶紧回信补救:

    宝贝猫,叔跟你着玩呢,叔才不舍得叫你去当和尚呢,当和尚还得在头上烙戒疤,肯定很疼,咱不当和尚,光去少林寺看风景,好吧?

    听那里风景可美……

    为了安慰以为自己要被送去当和尚的猫儿,最后的落款是:非常非常想你的叔。

    柳侠和云健在寝室里练习那些抽筋、滑步、擦玻璃和偷鸡贼一样的动作有了点模样后,经常引起围观,偶尔还会有人架秧子起哄,鼓掌叫好加吹口哨,最后终于把辅导员韩彤给招来了。

    不过韩彤是忧心忡忡来,笑嘻嘻走的。

    他要把他因为痴迷霹雳舞连课都不上的正在读初三的弟弟给带来,让他看看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们学出来的霹雳舞是什么样子。

    没有知识做铺垫,连玩儿你都玩儿不出水平,这是韩彤准备给他弟弟的忠告。

    柳侠在练习的过程中慢慢体会到了跳霹雳舞的乐趣,现在是真正喜欢上了这项运动。

    于是,每天他的午饭和晚饭都吃的像仗,吃完马上回寝室练习。

    他的“爆砰”真的像触了电,每次都引得张福生抱着膀子想躲远点怕自己也触电。

    他跳“机器人”时关节活像是安装上去的,连眼神都是机械的感觉。

    虽然他和云健天天都在寝室跳,每次他们跳的时候另外几个人还都是看得非常投入,黑德清和毛建勇现在也开始跟着他们一起练。

    沙永和则是每次看完后专门负责夸奖,他的经典动作是慢慢的挑起大拇指:“嗯,好的哼嘛!”

    连张福生都有点跃跃欲试,因为对面穆伟民告诉他,女孩子对潇洒的男生更容易动心:“跳舞绝对是潇洒男人的标准之一哦!”

    云健则信心大增:“暑假前咱就可以去单挑师院那傻逼了,幺儿你这一手管保直接震死那丫的!”

    五月底,柳侠接到柳海来信,他的摸底考试全年级排名97,和他同在一班的楚河排名一百六十二。

    柳海对自己的成绩非常担心,柳侠却对他信心十足。

    荣泽以前没人学过弹琴、画画,所以也没有人报考艺术生,他们对艺术生的录取一点也不了解。

    但大城市报考艺术生的多,云健和詹伟对此比较了解,他们艺术生文化课分数比正常录取的要低很多,一二百都是有可能的。

    柳凌听的情况也是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柳海的成绩绝对没问题,何况这还是柳海回来后第一次参加考试,难免有点不适应,柳侠相信,一个月后柳海的成绩还会更好。

    楚河的成绩柳侠觉得今年基本没希望,但再复读一年的话,他觉得楚河肯定能上线,因为楚河到荣泽高中不到一年,这点时间不足以弥补他以前落后的部分。

    楚河刚到荣泽高中时和他跟柳海当初的情况一样,都是排在六百名以后,一年多的时间楚河能进入前二百名,明楚河绝对是有潜力的。

    他给柳海回信的时候,在里面给楚河带了一张单独的信,他当然不敢自己的判断,只是鼓励楚河努力。

    时间进入六月后,柳侠的心开始不安定,他想猫儿,他想父母、大哥和家里每一个人,他还担心柳海,反正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柳侠着急担心的结果就是拼命学习,等着考试,好像只要他好好学习了,考试就能快点到来一样。

    在这样迫切的心境下,江城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候变得更加煎熬,到第一门开始考试的时候,柳侠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把皮箱提前都收拾好,随时准备走人。

    柳侠在考完第一科的时候同时收到了柳凌和柳钰的信。

    柳凌告诉他,暑假自己不能回家了,他们要回原部队进行训练。

    柳凌当初报考的时候,就是算还回到自己所在的部队的,所以才会报了和自己部队兵种相吻合的装甲兵学院,其他两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他们都很喜欢自己的部队,他们部队对战士的军事技能素养要求很高,三个人都担心他们在军校的训练量和强度都不够,毕业后回去会被战友落下。

    而且按军校的规定,军校学员本来就要求至少有一年的假期必须到部队进行实习,柳凌他们所在部队的首长也明确提出了要求,他们以后每年都只有寒假可以回家,暑假全部归队训练。

    柳侠看完柳凌的信很失落,他已经准备了好几本书,准备回家后和柳凌一起看,大部分都是目前大学生里最热门的哲学书,他看不大懂,他觉得柳凌肯定可以理解这些书里蕴藏的深刻思想,然后指导他。

    还有,他好几年没有和柳凌一起在凤戏河里肆意玩耍了,那种感觉他很想念。

    柳钰信里,刘冬菊自从怀孕后,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前几天他从家回厂子里的时候,奉柳长春的命令去看柳茂,已经挺着大肚子的刘冬菊正在对着柳茂撒泼,把柳茂的脸都抓了好几道血檩子,原因是她听柳川结婚时柳茂上了二十块钱的礼。

    望宁现在一般同事之间结婚随礼都是五块钱,特别要好的会上十块,但已婚的哥哥姐姐通常都要上五十左右。

    柳钰:其实,二哥提前还给了俺伯二百块钱,让给三哥买个梳妆台,这是最后过礼时三嫂家提出来的。

    三嫂娘家临时决定多陪送一台双缸洗衣机,陪送的家具就要减少,希望咱这边多买一件,就是梳妆台。

    俺大伯和俺伯商量事那天正好二哥回来了,他当时没吭声,过了两天让长兴叔捎回来二百块钱。

    我不知道,要是有一天刘冬菊知道了这事,会跟二哥闹成什么样。

    幺儿,我现在跟你一样,特别想当独身主义者,我害怕孙玉芳要是过了门也变成这样,那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幺儿,你是没见过刘冬菊,她平常看起来一点也不泼妇,长得也比较漂亮,刚开始见她的人还都会觉得她可有文化,是跟大嫂一样贤惠的女人呢。

    接触时间长了才知道,她特别自私狭隘,还嫌贫爱富的很,撒起泼来跟牛三妮差不多,只不过是她上过高中,看的书多点,比牛三妮会装洋蒜。

    我真怕孙玉芳也是这样的人,俺大伯又过,咱家的人都不准离婚,如果孙玉芳变成刘冬菊这样,我不得倒霉一辈子?

    ……

    柳侠放下信,脑海里全是猫儿的身影,还有柳茂举着猫儿要摔死的样子。

    那时候柳茂还没有再娶,他已经那么嫌弃猫儿,现在,他有了一个泼妇老婆,还将要有一个孩子,他应该更不会想起猫儿了吧?

    柳侠是七月一号晚上坐的车,依然是和云健他们一起。

    夏日清耀眼的阳光里,女售票员用亲切的荣泽话喊出“荣泽新汽车站到了,下车啦”的时候,柳侠看到了站在只有很一片的法国梧桐树的树荫里的柳川和猫儿。

    他跳下车,在静悄悄的城边缘,把他黑泥鳅一般的宝贝举得高高的,听着他咯咯的笑,听着他欣喜的喊“叔,叔你可回来了!”

    柳侠的心瞬间被快乐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