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曾怀琛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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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地区和京都的婚礼仪式大同异,可能原来还是有些区别的,但经过前些年那几乎是席卷全国每一个角落的、强势的文化大洗礼,许许多多的个性化风俗都被视为封建文化糟粕惨遭遗弃,各种仪式都呈现出全国大一统的局面,具体到婚礼仪式上也一样。

    柳家岭因为太过闭塞,还保留了结婚时跪拜天地高堂以求以后的日子得到神明保佑祖宗庇护、夫妻互相跪拜以期以后的岁月扶携相行举案齐眉的意思;

    而京都处于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一展展的新礼仪,几个国际风范的鞠躬礼就代替了过去的种种繁文缛节,婚礼基本上也就成为了一个纯粹是公告一对男女以合法方式结为夫妻的仪式,不再蕴涵诸多的幻想与期待。

    虽然在柳长青夫妇眼里,结定终生的大事就这样随意的一弯腰就算完事了实在太过草率,但身为当事人的曾广同却在儿子儿媳对着他鞠躬时热泪盈眶,直到一对新人被簇拥着送进洞房,曾广同的情绪还无法平复。

    柳长青和柳川扶着他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曾广同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抓住柳长青的手臂,颤抖着:“以后……以后我就又有了一家人了,又有了……家了。”

    经历过无数苦难都不曾皱眉的柳长青和柳川听到这句话,蓦然动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曾经在风华正茂时美妻娇儿环绕身侧其乐融融,曾经的浪漫誓言还在耳边犹如昨日私语,只是一场不期而至的风云乱舞,便葬送了所有美好的一切。

    仿佛昨天还在身边细语温存的妻子转身之间便已另觅良人,捧在手里疼在心里的儿女一夜之间阴阳两隔。

    一个曾经被身边无数人羡慕过的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对外人来,波澜不惊,兴不起哪怕一点点涟漪,而对年届六旬的曾广同,对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柳长青和柳川,那是一场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怀琛是个孝顺孩子,冬燕也是个懂事哩,您的福气在后边哩。”柳长青劝慰人的话不多,简单而直白。

    柳长青第一次见过杨冬燕后,曾广同就问他的感觉,然后告诉他有关杨冬燕的一切。

    杨冬燕是曾怀琛那个商场的部门会计,比曾怀琛五岁,也已经二十八周岁了。她原来有个男朋友,是同住一个大院的孙培成,两人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学,真真的青梅竹马。

    杨冬燕长的漂亮,孙培成从情窦初开时起,就对她非常好,两人的恋爱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后来他们同时参加高考,孙培成第一年就考上了京都一所重点大学,平时学习也很不错的冬燕却落榜了,复习了一年后考上了所很一般的财会学校,虽然在外人眼里已经很不错了,但和孙培成比确实差了些。

    不过两人的恋爱关系倒没有因此受影响,杨冬燕的学校是两年制大专,所以虽然晚考上了一年,却比孙培成提前一年上班,孙培成对她的工作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冬燕上班之余有时间去会孙培成的学校找他玩,孙培成也没有表现出对她有任何异常。

    直到孙培成研究生毕业前夕,杨冬燕几次去他们家找他,他父母都他有事很忙,具体在忙什么,他父母却不肯。

    住在一个大院里,杨冬燕知道孙培成出国留学的消息时,人家的飞机票都已经拿在手里了,可见为了瞒住她孙培成一家费了多少心思,在有个孩子能出国留学恨不得昭告天下的京都平民家里,这样刻意的隐瞒意味着什么,杨冬燕就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

    杨冬燕是在机场和孙培成见的最后一面,在孙培成和他父母、家人、亲戚紧张尴尬的面面相觑中,她笑着对那个男人:“不就是出国留学嘛,多大点儿事啊,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美国总统秘密访问两伊呢!

    孙培成,我杨冬燕又不是没人追没人求,你就那么肯定我非你不可?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寻死觅活非要吊死在你这棵歪脖树上?你好像自信的有点过度了啊!

    好了,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连半点寻死的心思都没有,从今儿往后你们家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炫耀你出国留学了,我也终于可以不必心怀愧疚一直装作对你无比满意的模样发你高兴了,不用装的感觉真不错,bye。”

    嘴上逞强成功并不能治愈受伤害的心,杨冬燕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直到遇到比她大五岁的曾怀琛。

    经历过家破人亡和上山下乡的曾怀琛乐观、豁达、包容,对杨冬燕的追求不热烈却坚定持久,终于赢得了杨冬燕的信任。

    而杨冬燕一旦明白了自己当初的坚持和偏执多么不值得,接受了曾怀琛的感情,便抛开了所有的心结,以成熟开放的心态经经营这段恋情,恋爱几个月后,她觉得曾怀琛确实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便主动提出了结婚。

    柳长青对杨冬燕的评价是:“有血性,明事理,有时候会固执,但不钻牛角尖,这样的女子能撑起家。”

    柳长青一直都不觉得只会附和男人意见的女子就是温柔贤淑的。

    温柔是表达的方式,遇事有主见是思想和性格,强硬的态度也可以用温婉的方式来表达,这样的女子才值得尊重。

    柳长青喜欢遇事有主见的女子,杨冬燕就符合这一条,同时,杨冬燕开朗的性格也让他替曾家父子高兴。

    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性情好非常重要,如果家里有个一天到晚什么事都闷着让人猜心思的人,那恐怕不会有一天真正开怀快乐的日子过了。

    在曾广同心情激荡为往事伤怀的时候,柳侠和猫儿他们正兴致勃勃的看一群年轻人让曾怀琛和杨冬燕一起咬一粒用红线绑着的花生米,每次他们即将咬到的时候,花生米就会突然被拉起来,俩人的脸就会撞在一起,这时候猫儿就高兴的直蹦:“哈哈,又没咬住,那个花生肯定可好吃人家才不舍得叫他俩吃哩!”

    柳蕤对猫儿抽抽鼻子:“嗯,我也可想吃。”

    柳海去给他们端了一盘子花生,猫儿:“我想吃那个呀!”

    柳海:“哦,那得等你娶媳妇那天才能吃,你得等二十年吧孩儿?”

    猫儿和柳蕤失望的互看了一眼,二十年,实在太长了,俩人更想吃那个花生了。

    柳侠瞪柳海,然后给猫儿和柳蕤剥花生吃,柳海嘿嘿笑着看把他的话当真了的俩家伙在那里郁闷。

    猫儿的郁闷连一分钟都没坚持够,就又兴奋了起来。

    他对看花媳妇儿特别特别好奇,因为他长这么大见过的花媳妇就苏晓慧一个,但苏晓慧结婚后只在家住了一天就回门了,以后的绝大部分时间也并不住在柳家岭,这让猫儿对娶了花媳妇就成了自家人这个法有点不确定,他也有点想不通女的长大了为啥要去住在别人家。

    猫儿是一点也不待见去别人家住的,哪里都没有柳家岭好,没有自己家的炕好。

    对于婚礼后去饭店,孙嫦娥一直心里愁的慌,曾广同家附近都是成片的胡同四合院,而京都上档次的饭店都集中在高楼林立商业繁华区,离这里挺远,她特别害怕再坐车。

    但今儿一大早,曾家门外就来了三辆装饰得喜气漂亮的脚踏三轮,车夫是几个穿着汗衫的年轻人,他们是杨冬燕娘家一个大院的,平时就是蹬三轮车的,杨冬燕提前预定了他们的车,专门接送柳家人去饭店。

    柳长青、孙嫦娥和柳莘坐一辆,柳海和柳葳、柳蕤一辆、柳川和柳侠、猫儿一辆,陈震北和柳凌开车帮忙送其他客人去饭店,柳钰和曾广同坐着柳凌的车一起去。

    柳侠他们来那天早上一是都有点累,有点晕车,再一个就是当时天还没亮,所以除了看见京都的街道很宽敞,其他没什么印象。

    但今天,柳侠看到了比江城和原城都繁华许多的京都城,这繁华,不光是比江城和原城更多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人流,还有许多他不出来的细节,这个城市以无所不在的时尚和喧闹昭示着它在中国超然不凡的地位。

    猫儿一直紧紧地拉着柳侠的手,他这时候真的是个十成十的乡巴佬,眼睛完全不够使,没完没了的街道和车流,没完没了的楼房和人群,匆忙而过的和惬意悠闲的,都让他兴奋的同时又非常惶恐。

    这样的地方,如果他和叔分开了,丢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柳侠心里也震撼于京都的无边繁华,他也有置身茫茫大海的一时的茫然,但他感觉到猫儿抓着自己的手传达出的紧张,马上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捏捏猫儿的耳朵:“京都可美吧孩儿?您学校没一个人来过,就你跟咱家哩人来了,等你回去跟他们好好京都啥样,羡慕死他们。”

    猫儿使劲点头:“嗯,叔,这儿哩人老多,你可拉紧我,咱要是一松手就该丢了。”

    柳侠:“没事孩儿,你只管想看啥看啥,叔一直看着你,不会给你丢了。”

    柳川看着猫儿紧张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玩,故意逗他:“我听如果孩儿在这里丢了过几天找不到家人,公安局就把他送给其他没有孩儿哩人家,以后他就是人家哩孩儿了,猫儿,你不是老想来京都上大学吗?干脆,您叔俺俩一会儿把你丢下车,让个京都人把你捡走,以后你就成了人家哩孩儿,成了京都人了。”

    猫儿一下抱住了柳侠的脖子:“不,谁稀罕当京都人,我是俺叔哩孩儿!”

    前面蹬车的伙子笑了起来:“傻子,多少人为了成京都人费了老鼻子的劲都没弄成,你还不稀罕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京都的狗生的都比外地人金贵些,成了京都人,那好处是多了去了。”

    柳侠知道那句话是老舍先生《四世同堂》里的话,虽然车夫的理解有些歪,但柳侠看着眼前这充满生机的地方,却有点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了,现在他对京都,是真心的喜欢和羡慕。

    以前对于京都他只是有点天马行空的想象,让猫儿来这里上大学的话有真切的希望也有玩笑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急切的想让怀里的家伙考上大学,然后能永远地生活在这里。

    终于到了饭店,饭店古朴庄严的外观让柳侠他们吃惊,也有点忐忑。

    猫儿拉紧了柳侠的手,柳莘干脆伸出胳膊让柳川抱,柳葳和柳蕤也有点胆怯的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该怎么走,就连原本自觉最近两年颇见了些世面的柳钰,也非常拘谨不安的看着柳海和柳凌。

    柳凌扶着孙嫦娥,招呼着柳钰;柳海牵着柳蕤的手走在柳长青身边。

    陈震北笑呵呵的接过柳莘:“走,忙活了大半天,咱们该吃饭去喽!”

    柳川扯着柳葳,柳侠牵着猫儿一起跟上。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映入眼帘的是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和穿梭在其中、衣着光鲜亮丽的时尚男女,

    曾广同已经在等着他们,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大雅间,他一开始就考虑到孩子们跟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可能会觉得拘束,所以让柳家人单独成一席。

    猫儿一进屋就被那个非常大的两层餐桌给惊住了,坐在餐桌边好一会儿,才轻轻对柳侠:“叔,还有给吃饭桌子做哩跟楼房一样好几层哩?”

    柳侠也只在鸿宾楼见过一次这样的餐桌,但这足够安慰猫儿了:“都是只有两层,桌子老大,咱这边的人够不着大爷爷他们那边哩菜,你看,”他用手轻轻一推,上面那层圆面转动了起来:“上面这层会转,这样就不用站起来去够那边的菜了。”

    柳蕤和柳莘对着转起来的桌子非常惊讶,一动也不动的看着。

    柳侠抱起猫儿:“来,你转一下,轻轻转就中,如果上面放了汤,转快了汤会洒出来。”

    猫儿高兴的连转了好几圈,柳蕤和柳莘也高兴的一起转。

    冷菜很快就上来了,几个家伙看着摆放的跟艺术品一样精致的冷拼盘子,都没动。

    他们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让吃的,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些盘盘碟碟都是干什么的。

    柳凌、柳海和柳侠、曾广同干脆把不需要的东西给收起来放在了旁边,只在孩子们面前留了一个碟子、一个茶杯和一双筷子。

    陈震北和柳凌给大家分别倒上了酒和饮料,众人一起举杯向曾广同表示祝贺。

    柳侠把一块酱的看起来非常有食欲的红鸭放在猫儿面前的碟子里:“这些菜上来就是让咱们吃哩,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家伙眼睛亮晶晶的,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敢动手去夹桌子上的菜,他觉得那么漂亮的东西好像不应该弄乱。

    服务员推开门进来上菜,柳侠隔着门缝看到了外面华丽喧嚣的大厅。

    这里和柳家岭只隔着一夜的路程,但柳侠的感觉却比从远古洪荒走向现代文明的路程还要遥远。

    此刻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讲究的餐桌上吃着山珍海味的人们,不知道在离他们只有一千多里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们易衣而出,并日而食,那里的孩子为一块橡皮、一根铅笔而喜悦,而发愁,他们的思想因为过于贫乏的见识和阅历变得和他们身上的衣衫一样褴褛不堪。

    最可悲的是,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悲哀。

    柳侠看看身边的猫儿,家伙正夹了一块油鸡往柳侠的碟子里放,发现柳侠正看着他笑,就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也冲柳侠笑:“嘿嘿,这个可好吃,可香,叔你多吃点。”

    柳侠揪揪他的耳朵:“嗯,好吃乖猫儿也多吃点。”他也给猫儿夹了一块。

    猫儿吃的样子非常心满意足,柳侠想:终究有一天,我会让你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每天都过着这样日子,而不是让这样的日子成为你生命中昙花一现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