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互探底线
张力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语道破了李良的用意,石头默然不语,点点头,心道这李良好会做人。
马车行得很快,轮子碾压在青石路上,吱嘎着响,石头听着有些牙齿酸,好在路上并没有行多久,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只听前面车夫一声吁,车子缓缓的停下。
门帘被拉开,车夫请二人出来,石头钻出马车后定眼一看,顿时发现,他们已经行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原来,那车夫驾车通过角门而入,竟然直接将二人送到了府上,省去了不少脚程这李良办事果然万分周到,处处细节都为人想到了。
石头从来没见过如此体贴的招待,颇有些不适应,不过来的时候张力已经给他灌输了一些做派,他一言不发的跟在前来迎接的厮后面,与张力一起穿过回廊,行到了一座屋子前。
屋门打开,一个脸带笑容的中年人正站在门槛处,冲着两人打招呼,不用问,这人定是李良无疑。
“张老弟别来无恙,一年多不见,倒是越见爽利了。”
李良操着一口长安官话,字正腔圆,笑着与张力搭讪,而后眼睛随即瞄到了张力身后的石头,脸上笑意不减,冲着石头微微颔首,“倒是这位兄弟面生得紧,难道是张老弟的亲传弟子么?”
这人好会话,张口两句话虽然带着恭维,但是让人听起来就是舒服。
石头正要摇头不是,张力已经抢先一步笑着回道,“正是,这孩子是去年我收入队伍的,这次带他来,就是让他见见世面。”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既点明了石头的来历,又表明了这次两人的来意是来见见世面,话句话,就是让他看看双方是怎么谈判的。
李良人老成精,如何听不出张力的意思,脸上神色不变,瞄了石头一眼,含笑请两人屋里话。
主客榻上坐定,随即就有厮婢女上茶和果脯来,双方都没有立刻谈正事,而是相互寒暄着,问问对方这一年多来的情况。
石头按张力的吩咐,慢慢的茗茶喝着,也不答话,只是竖着耳朵听两人谈话那李良话中似乎对这一年多的生意并不满意,言语之中,颇有些抱怨。
双方谈了几刻钟的闲话,才逐渐进入正题,张力到底脾气直些,见礼数已经尽到,就直接了当的明了来意。
他的辞正是当日在营地里与大伙儿商量好的,主要的意思就是,看李良要护送的商队规模如何再做打算。
李良静静听着,等张力完后,闭着眼睛思虑了半响,这才苦笑着道,“张老弟莫非不相信我李某人?要知道商人逐利,这利从何来,无非是个奇字,我带出关外的货物想要卖个好价钱,自然得与众不同才是。张老弟也是精通这买卖之道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层用意,所以,我带的东西是什么,让哪些伙计带去,自有安排,张老弟你何必多心”
他这话自然是在理,可是张力绝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他略微思付片刻,便道,“咱们做刀客的,得对商队负责,李老板你虽然是一介豪商,但是,对西域的了解却未必有我这个在这路上走了好些年的人强,这商队上路,带的什么东西自然会影响到走哪一条路最合适”
他不待李良反驳,一口气把话完,“比如你的是瓷器,那么队伍肯定得选择相对平坦的大路走,这样可以减少路上颠簸带来的损失,要是你带的是茶叶,那么我们就要尽量在晚上赶路,毕竟茶砖经不得晒,要是你带的是丝绸,我们就要准备大量的骆驼,因为丝绸重,在沙漠上马拉不动”
到这里,张力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所谓因地制宜莫过于如此,李老板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得没错。”
他的句句都是实情,李良也并非对这些事全不知晓,被得一时无法辩驳。
张力见火候已到,也改变了策略,放缓声音,慢慢道,“其实李老板也不必为难,我张力虽然是一介草民,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但自问言必信,行必果,要是李老板信得过在下的话,要代卖什么东西,可以只给我一个人,我会判断这活计能不能接,一旦接了,我保证,我底下的兄弟绝对不会把你卖的货物是什么传扬出去。”
他绕了半天,这才吐出一个试探性的建议,李良听得眉毛一扬,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了张力一番,轻叹一口气,道,“我李良岂非不相信张老弟的为人”
他只出这句话,又戛然而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响,猛的睁开眼睛,直盯着张力道,“敢问张老弟以前可是军人?”
他突然会问出这句话,倒把张力和石头齐齐震惊了一下话,他怎么看出来的?
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李良心中总算是觉得扳回了一层,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与世无争的笑意,向张力微微颔首,道,“李某做事向来谨慎,若非没有摸清张老弟你的底细,又怎么敢跟你合作?”
想不到他居然会事先做了如此周密的调查张力猛地醒悟过来,原来几年前他无意中遇到的李良商队并非偶然,对方纯粹就是专门找他来护卫的。
心中涌起一股被骗的感觉,张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平生最敬佩直来直去的汉子,打心眼里对斤斤算计的人有种蔑视感,眼下李良的做派无疑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种。
“张老弟不必懊恼,人与人之间打交道,贵乎一个信字,李某认为,这信,就是对朋友的坦诚,李某会直言相告,自然把张老弟当朋友看待。”
他见张力要做然变色,赶紧解释起来,饶是如此,张力的脸色却仍然不好看。
冷笑一声,张力的眼光如刀,带着寒意,平静的道,“可惜张某人福薄命浅,攀不起李老板这等高枝。”
他这么,自然是把话僵,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是李良的定力和脾气却比张力想象得要好得多,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喜色,大声鼓起掌来。
“好,张老弟快人快语,倒是李某不痛快了也罢,这单生意,就按老弟你的意思办,你要看货,明儿去西南集市我李记的货仓里,老朽会亲自前去作陪。”
万万没想到李良居然会出这么一番话,张力心中狐疑不定,而石头更是一头雾水话这人怎么激他一下,反而妥协了呢?
不过所谓伸不打笑脸人,对方如此诚恳,张力也并非拿捏的人,当下也收起了懊恼的态度,潇洒的拱了拱,只明日一定会去,也不再多留,带着石头先行离开。
他二人走后不久,内堂里随即传来一声怒喝,“爹,那个姓张的欺人太甚。”
随即一个人影从内堂里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怒气,显然,刚才张力的一番言辞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李良看了看来人,无奈的笑笑,眼神中满是怜爱之情他年过半百,只有这么一个独子。
来人名叫李度,正是这李记商号的少东家,年方二十出头,最是气盛的年龄,他生的高壮,平日里与一干伴当抵角摔跤时,往往轻松取胜,这让他对自家武艺很有自信,看闲杂人等自然是一股傲气,刚才他恰好听见张力那一番辞,肺都要气炸了,正要跳出来理论,自己的父亲却是一笑了之,他虽然鲁莽,但并非不晓事之人,眼见父亲如此忍让,必有原因,他只好耐心等着,张力二人一走,就立刻跳将出来。
见儿子如此气呼呼的模样,李良苦笑着摇摇头,轻抚胡须,缓缓道,“那你想怎么样?出来教训他一顿?我敢保证,他只要一只就能把你打趴下。”
李良虽然把儿子当成心头宝,但他绝非无条件的溺爱,该教育的时候绝不马虎。
李度一听,万般不服气,他才不相信那个络腮胡子大汉有这般本事放眼整个凉州,也没有人能做到。
热血的青年总会把自己想得英明神武,认为老子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可比视天下英雄,本来就是个通病。
李良知道儿子的个性,所以他头摇头更快,连连跺足叹道,“蠢才,蠢才你可知道那个张力的身份?”
李度被问得一愣,他从来没见过张力,自然也不会知晓这些事。
当然,李良是知道的,所以才能语重心长的教育自己的儿子,“那个张力以前是安西军的校尉,曾经随着裴将军讨伐突厥,杀人如麻,斩将夺旗,乃是一等一的好汉。”
裴行俭可是当时少年儿郎的偶像据他年少成名,长得英俊潇洒,文涛武艺更是上上之人,所建功业足以留名史册。
那个大胡子居然能在裴将军下做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