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水晶发卡
照片一张都没拍。
简梁和应栩栩坐在肯德基里,相对无言。
简梁问:“你,我要是把孟家儿子的事写一篇报道,能筹到二十万吗?”
应栩栩瞪大眼睛:“你疯了吗?这怎么能写?”
“为什么不能呢?”简梁问,“去年写了报道,唤儿和真真的入学问题就解决了啊。”
应栩栩:“这是两回事。首先,上学这件事,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我同意你的,家长的罪不能由孩子来背。而孟家儿子耳聋的事,你有听过儿童义务治病吗?”
简梁没吭声。
“第二,孟家两姐妹是女孩,她们是家里重男轻女思想作祟而出生的产物,从没过过好日子,先天惹人同情。而孟家儿子呢?他是超生啊!严重超生!超生不知道多少个的超生啦!”
应栩栩手往门外一指,“外头,你去儿童医院,你随便去问,有多少没钱治病的孩子,绝症!没钱就要死的!孟家儿子能比吗?他也就是耳朵听不见罢了!”
简梁:“……”
应栩栩正色道:“简梁,你要是真写了这篇报道,我会鄙视你。我会觉得你私心太重,并且在消费大众的同情心,浪费有限的医疗资源。你和她们非亲非故的,已经帮了她们大忙了,难道你还算帮一辈子吗?以后,他们家儿子女儿结婚没彩礼,你是不是也要掏口袋送上啊?!”
简梁从不知道应栩栩的口才这么好,心思如此细,见解那么深,但他不得不承认,应栩栩的是对的。
他很消沉:“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应栩栩冷冷道:“有啊,你自己掏钱给她们呀,二十万,你自己的钱,你爱怎么花怎么花。”
“唉……”简梁叹气,“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你只是尝过了甜头,以为一直可以吃这份红利。”应栩栩着,就起了身,“走吧,别坐这儿了,回社里去,今天的报道我来写。”
简梁:“为什么?”
应栩栩挑眉:“因为我是中文系的,文笔比你好!”
简梁气结。
不过,经此一事,他与应栩栩的关系倒是突破了一道口子,两个人不再那么疏离,对于彼此的性格脾气,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孟招娣没有告诉简梁,她羞于。
从去年十月开始,有个男生经常会出现在她身边。他叫陈志安,是大姐铃兰的朋友,和简梁差不多年纪,在做保安。陈志安时不时地会给她送点礼物,招娣不肯收,他就托铃兰转交。
轮休时,陈志安甚至会去招娣的学校等她放学,吓得招娣每天都变换回家路线,躲着他走,不堪其扰。
招娣才十四岁,热衷学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学校里,也有些男同学喜欢她,但她从未放在心上。
这一年里,招娣来了月经初潮,身体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她长高了许多,胸臀都有了发育。她自幼心思敏感,可在这个家里,她与母亲和大姐不亲,两个妹妹又太,面对陈志安莫名其妙的追求,少女心中苦闷却无人诉,实是度日如年。
招娣总会想起简梁的话,简梁等她考上大学,便会为她庆祝。
于是招娣拼命学习,她想要变得优秀,想要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骄傲地站在简梁面前,想要看见他笑。
她思念简梁一整年了,今日终于见到,可他身边却多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招娣想到应栩栩的模样,她穿着的时髦衣服,脖子上挂的闪耀项链,嘴唇上鲜亮的唇彩……想着想着,招娣就想哭。
回到家,招娣接替唤儿照顾弟弟,唤儿又提上桶去菜场捡菜叶了,孟真则收拾了全家人的衣服拿去河边洗。招娣呆呆坐在床边,看两个弟弟睡得很熟。
这时,孟铃兰回来了。她已经办妥了身份证,找了一份餐厅服务员工作,要比洗碗工轻松许多,工资也高一些。餐厅下午烊,她会回来睡一觉。
招娣看着她,铃兰扎着一把马尾辫,头上叶子状的水晶发卡闪闪发光,刺痛她的眼睛。她站起来:“姐,你头上的发卡,真好看,是哪儿买的?”
铃兰一呆,回身看她,笑道:“这是强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哦……”招娣也不恼,,“我今天见到简梁哥哥了。”
铃兰身形一顿,向她走过来,问:“是吗?他跟你什么了?”
“他,他放寒假时给我买了个发卡,是叶子的形状,放在李阿姨家了,但我没拿到。我看到你头上戴的这个,就觉得有点像。”
铃兰脸色已经很差了:“孟招娣,你什么意思?”
招娣声音细细的:“我是,你是不是拿了我的……”
“啪!”还没等招娣完,铃兰已经一个耳光重重甩在她脸上。
“你有完没完了?嗯?”铃兰比招娣高,也比她壮,叉着腰站在她面前,狠狠瞪她,“就一个破烂发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简梁哥哥不是很有钱的吗?都能供两个的去读书,你想要什么,自己去问他讨啊!居然敢来稀罕我的东西?你要不要脸?!”
她好大声,耀祖被吵醒了,坐起来哇哇大哭。
招财听不见,依旧睡得很熟。
招娣捂着脸,鼓足勇气对上铃兰的视线,一字一句道:“那不是你的东西,那是我的东西。”
“啪!”又一个耳光。
铃兰最讨厌看到招娣那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李阿姨的确把东西交给了她,让她转交给招娣。但是她这个做姐姐的都还没用过这样的发卡,底下的妹妹们又凭什么用?毕竟在这个家里,她才是唯一赚钱的孩子!
铃兰指着招娣:“我警告你孟招娣,你要是再敢一句,我就把你和陈志安的事告诉爸妈。”
招娣大惊:“我和陈志安什么事都没有啊!”
“没有?谁信啊!没有事,他为什么三天两头来找你啊?为什么要送你零食啊?哦——我知道了!”
铃兰笑嘻嘻,“不光是陈志安,还有简梁对不对?你到底是和他们做了什么呀?他们才会一个个地给你送东西。”
招娣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就抢铃兰头上的发卡:“你胡!胡!你把发卡还给我!”
铃兰一把推开她,招娣多瘦啊,整个人就往床上倒去,一下子就撞到了耀祖,耀祖本就在床边,被她一撞,就一头栽了下来,脑袋“咚”地撞到了地上,一瞬间,哭声就没了。
铃兰和招娣都傻眼了,铃兰飞快地出门去找蔡金花,招娣颤抖着手把耀祖抱起来,发现他闭着眼睛没动静。她吓坏了,连声喊:“耀祖,耀祖,耀祖你醒醒啊……你别吓二姐……”
孟耀祖摔了个脑震荡,又花了孟添福一大笔钱。抱着儿子从医院回到家,发现招娣已经被蔡金花得半死了,孟添福嫌弃地止住了妻子:“你有病啊!死了怎么办?坏了难道还要去给她医啊!”
招娣跪在地上,浑身是伤,有几处皮开肉绽。孟添福淬了她一口,骂骂咧咧道:“赔钱货!还不如两个的,读书不花老子钱!就你这一个,三天两头要钱要钱要钱!老子告诉你!你再读两年就别给老子读了!像你大姐一样去工作,每个月还能挣几百块钱!”
铃兰在边上幸灾乐祸看热闹,唤儿抱着招财坐得远远的,捂着招财的眼睛,浑身发着抖。而孟真,跌坐在招娣身边不远处,连裤子都湿了,被吓得尿失禁了。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蔡金花还在那边嚎叫,“一个儿子是个聋子,唯一的一个好儿子,还被摔了脑子!”她恨起来,又是一棍子抽在招娣身上,那棍子包了布,在人身上闷闷得响,“孟招娣我告诉你,你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给他赔命吧!”
哭哭唧唧了一阵子,蔡金花从孟添福手里抱过儿子,心疼地哄着他:“耀祖乖乖,耀祖宝宝不要哭,妈妈肉痛啊……”
招娣麻木地跪着,始终没有吭声。
半夜里,家里所有人都睡了,呼噜声此起彼伏。孟真轻手轻脚地下床,赤着脚走出家门。
她没睡着过,知道二姐一直没有上床。屋子外头静悄悄的,远处有几声狗吠,孟真在屋外的角落里找到了招娣。
她背靠屋墙坐在地上,赤着脚,抱着双臂,身上只着单衣。夜色里,能看到她散乱的头发、红肿的脸颊和淤青血痕满布的胳膊腿,她的右手,紧紧地攥着半个破了的水晶发卡。
孟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扑到招娣身边就抱住了她。招娣起先不响也不动,感受到的孟真在不停发抖,她终于抬起手臂,也回抱住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孟真几乎是招娣带大的,她最粘招娣。在这个家里,虽然父母暴戾,大姐阴阳怪气,四姐木讷少言,孟真却很少感到过害怕,因为招娣一直都挡在她的面前。
在孟真眼里,二姐就是个仙女,温柔耐心,冰雪聪明,人又长得好看。孟真什么都跟二姐学,人生理想就是要变成二姐这样的一个人。
但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孟真却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了。
两个女孩相互拥抱了许久,招娣平复下心情,轻声:“真真,你进去睡觉吧,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孟真哪里肯,仰起脸看招娣,问:“二姐,为什么我们会有这样的爸爸妈妈?”
招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孟真又:“我班里的同学,我的好朋友莉莉,她爸爸妈妈从来不她的。我们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我们啊?我们真的是他们亲生的吗?可是……可是……他们从来不耀祖。”
招娣摸摸她脑袋,苦笑:“我们投胎,没投好啊,没办法的真真。”
“二姐,你疼吗?”
疼,当然疼了,但是也习惯了。
招娣摇头:“二姐不疼。”
孟真有了主意:“要不,我去《钱塘晚报》报社,找简梁哥哥帮忙!”
招娣皱眉,语气严厉:“不许去!你找他做什么?”
孟真委屈地:“只有他可以帮我们了。”
招娣摇头:“我们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她又叮嘱孟真,“记住,不许去找他,知道吗?”
孟真似懂非懂地点头。
一会儿后,她依偎在招娣怀里,又问:“二姐,我们能离开这个家吗?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什么傻话呢。”招娣摸摸孟真的头发,抬头望着黑蒙蒙的夜空,心里是明白的,她还没有能力离开。现在的她,连一枚属于自己的水晶发卡都保护不了,哪里能妄想离开。
在暑假结束前,简梁又去了一趟孟家,给三个上学的女孩添置了一些衣服和学习用品,没有多待,与招娣了几句话就走了。
简梁觉得,孟家一切如常,招娣、唤儿和孟真都能上学,这样就不错了。至于孟招财的耳疾,如应栩栩所,的确不是他应该负责的事。
简梁又开始了自己的大三生活,回到学校后,他和应栩栩走近了许多,有时一起去食堂吃饭,有时一起去教室晚自习。
简梁和程非凡去操场踢球时,应栩栩也会去看,在他大汗淋漓地下场时,为他递上一瓶矿泉水。
此时,程非凡和苏媛已正式交往。程非凡得道升天,天天在寝室里自己的甜蜜爱情故事,疯狂刺激另几位单身汉室友。
久而久之,也不知是他的刺激起了效,还是简梁的内心产生了变化,总之,在1998年的圣诞节,简梁和应栩栩认识一周年的那一天,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
作者有话要: 我不会写简梁和栩栩的交往过程哒,那是真的跑题万里了。。
满三万字了,本周五第一卷可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