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赤梨木
不要看她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这是怀远心中涌上的唯一念头。
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里初看尽是魅惑,但其目光深处饱含的入骨痴恋与求之不得的苦痛,带着三分凄然四分决绝,竟看得怀远心下动容,生生将手中已经逼近女子面容的火焰熄了下去,没有伤到她分毫。
本来他道心坚定,自然不惧怕这种蛊惑手段,只是距离太近,那一眼中饱含的恋慕之意又太过真切,这才让怀远刹那间着了道,强行收回符纸后体内气血翻腾,灵力滞涩,一时间竟半点旁的手段都施展不出。
黑衣女子趁机一掌拍在怀远胸口处,将他生生逼下了画台,接着迅速俯身,不知自画台底端用了什么机巧,竟使画台自中央裂成两半,露出其中暗格来。
“师侄!”晚晴一声惊呼,赶忙伸手接住从台上跌落的怀远,后者眼前发黑,胸口一阵剧痛,喉间已有咸腥液体翻腾着上涌,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眼看那黑衣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已开暗格取出了其中画像,怀远一挥手示意晚晴别靠近画台,接着微微阖眸,心中一动,口中飞速念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霎时间,地上原本毫不起眼的豆子们竟一个个动作起来,殿内迅速多出了十几道笼罩着白光的身影。那些影子一经凝成即各自飞散开来,自四面八方截断了黑衣女子逃窜出殿的路径。
黑衣女子被紧紧困在其中,一时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一手优雅拢了拢略微有些凌乱的秀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是何人?出自何派?背后究竟何人指使?”怀远谢绝晚晴想要扶他的动作,自己勉强扶着台子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这个阵法他用得还算精熟,但每次使用都必然耗费大量精力,相应的,威力亦不容觑。
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美目流转,顾盼生辉,怀远却已决心不再看她的眼睛,偏过头去继续道:“贫道观你不是邪物,若你立刻把画放回原处并出是受谁指使,贫道可饶你不死。”
“若女子,这画是用来救命的,道长可否允许我将它带走?”女子叹了一口气,眸中忽涌上莹莹泪光,哀求道:“女子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望道长成全!”
“无论什么苦衷,这画都是祸害,”怀远一本正经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黑衣女子听闻此言,顿时冷笑一声,泠泠道:“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吧。”
话音未落,她忽然自发间抽出盘发木簪,如瀑墨发顿时倾泻而下,散至脚踝,又突然自腰间齐齐断裂,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那些豆子化成的兵将亦尽数欺身而上,手中灵力化成实质锁链,朝着黑衣女子倾力缠去,眼看就要将她紧紧锁住。
可就在锁链即将触及女子之时,她周边那些散落一地的黑发竟然自发腾空而起,化作巨大藤蔓与凌厉而来的锁链缠斗在一起,一时间竟然僵持起来,难分胜负。
“师侄!火!”晚晴见状急忙递上生火符,怀远亦配合迅速,运起灵力将火燃得极旺,一并丢进战圈之中,此举倒也烧着了许多藤蔓,可惜攻势虽猛,符纸后备却不足,而那些藤蔓烧不尽砍不断,大有源源不绝之意。
黑衣女子并不恋战,见他们一时半会儿摆脱不了藤蔓,便抱着画自后门迅速脱出,几个跃跳便再不见踪影。
“月圣君!救命啊!”眼下晚晴被一巨大藤蔓缠住四肢动弹不得,又见怀远前后左右皆是藤蔓,豆子军也变回了豆子,这才十分没骨气地向月清尘求起救来。
藤蔓瞬间顿住不动了。
“咦?”晚晴一愣,“这些张牙舞爪的玩意儿也知道欺软怕硬?光听个名字就怂了?”
他这时候还在犯嘀咕,然而下一刻,就觉一股冰寒之意顺着衣袖蹿入体内,而之前那缠着他的耀武扬威的藤蔓则瞬间湮灭成了细碎冰粒。
晚晴扭头看到怀远那边的藤蔓也都或冻在了原地或碎成了渣渣,心中登时一阵激动,忙大声道:“圣君,那女的带着画跑了!怀远也受伤了!”
“圣君,我没事。”怀远似乎觉得很是丢脸,忙也大声道:“那女子背后一定有人指使,现在追过去,一定可以揪出背后之人!”
“我知道。”月清尘淡淡的声音自宝殿上空响起,却不知他人在何处,“你们做的很好,安心养伤吧。”
完,晚晴只觉那股直入骨髓的冰寒之意顷刻间消退不见,大殿之上也再无声息,好像月清尘从未来过一般。
“师叔,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最后还要劳烦圣君出手相救。”怀远低下头,脸上神情落寞,带着不出的沮丧。
“你这怎么能算丢脸呢?”晚晴忙安慰道,“你今天简直太英勇了!不怪我方无能,只怪敌人太强大,这次受的伤叫公伤,回去要让宗主好好奖励你一下!”
怀远看他一眼,勉强笑了笑,目光却随即望向殿外漆黑的夜幕之中,似乎想透过黑夜看到外面光景。
那女子到底是谁?她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师尊!师尊!”
殿外突然传来少女清脆的唤声,晚晴赶忙让怀远在原地坐着疗伤,自己迎了出去,这一出门,就恰好与对面着绝尘弟子服的洛青鸾了个照面。
晚晴此前虽未曾见过洛青鸾,但观她身上服饰与君长夜几乎相同,又口口声声叫着“师尊”,便大着胆子推测了一下此女身份,冲洛青鸾高深莫测道:“尊师可为绝尘峰望舒圣君?”
“正是!女绝尘峰洛青鸾,见过晚晴道长!”洛青鸾冲他端方施了一礼,道:“不知道长可曾见过我师尊?”
“见过见过,自然是见过的,你师尊去追歹徒去了,不用担心。”晚晴一边嘴上着哈哈一边在心里惊叹,青鸾妹子不愧是夜哥的正宫,长得这么水灵,又出身名门,妥妥的一白富美啊,这要是等长大了还能得了?
“歹徒?”洛青鸾咬了咬唇,“师尊真是的。”
晚晴以为她在埋怨月清尘在做危险的事情前不告诉她一声,害得她现在心中焦灼不安,正算宽慰几声,却又听洛青鸾自言自语道:“都带上长夜了怎么不带上我呢?哼,师尊就知道宠长夜!偏心!其实我也很能的!不行,我要去找他们,一定要好好记录师尊左霜寒右浮生的擒贼英姿!”
完,她立马冲晚晴又施了一礼,接着运诀御起剑来,迅速飞走了。
可想而知,这番话让她在晚晴心中白富美的形象瞬间崩塌了一个角。
不料没过多久,壮志凌云的洛妹就御着剑急急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柄巨大的药锄状法器,法器前方立着衣袂纷飞的宁远湄,其中似乎还载着几个人。
“宁仙子,需要帮忙吗?”晚晴在下面大声喊道,“高徒怎么样?找到了吗?”
宁远湄闻声一顿,招呼了洛青鸾一声,便留了药锄在原地,自己自空中轻轻落到晚晴身前,微微叹气道:“有劳道长挂心,已经找到了,只是情况有些棘手,现在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替他们排查一番。道长这边如何?我师兄呢?”
“那偷画贼今晚果然来了!不过来的不是正主,还带着画跑了,圣君跟着她去了,想必一定能顺藤摸瓜把他们一锅端了。”
“那,原画本来置于何处呢?”
“来那帮老秃驴也真是,藏东西也不好好藏,竟然就把画藏在假画下面的画台暗格里,你这不是搞笑吗?人家一来就直奔着那去了,而且一点力气都没费就把画拿出来了。”
“毫不费力?”宁远湄目光一凛,“莫非是寺中人所为?”
“佛门也有内奸?”晚晴愣了一下,“可那是个女子,还是个风尘气很重的女子,佛门清净地应该不会容留这样的女子吧?”
“宁仙子,可算找着您了!”还没等宁远湄回答,一个卧禅寺弟子突然匆匆而来,急急道:“二师叔那边情况又恶化了,您能现在去看看吗?”
“无妄大师还没醒吗?”宁远湄秀眉紧蹙,“好,我现在过去。师父,能帮我自大师僧室旁收拾几间屋子吗?”
“没问题!”那僧应着,便又匆匆而去了。
“仙子可真是事务缠身啊,”晚晴感慨道,“快去吧,别耽误了!”
宁远湄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便携着药锄与洛青鸾一道向无妄所在禅院处去了。
待到了院内,宁远湄先招呼着弟子将药锄上的君长夜忘乐慕念屏等四人扶了下来,因为此前在镇中时已原地初步疗过一番,除了君长夜外的三人也都已醒了过来,只是情况轻重有些不同,于是宁远湄便让洛青鸾扶他们去了周边屋舍略作调息,又吩咐在无妄的床榻旁添了一方榻,亲自将君长夜带了进去,便于同时照顾二人情况。
“你们先出去吧,这边我照看就好。”
“是。”一并来的弟子恭敬地退了出去,把门虚掩上了。
宁远湄在无妄床边坐定,正准备去探他的神魂状况,不经意间一抬眸,却突然发现窗外院中那株此前长势良好的千年赤梨不复上次见时的枝繁叶茂,相反,枝叶枯黄,大有凋颓之态。
然而,在最顶端的树冠之上,却生出了一丛灼烈如火的赤梨花苞,正对着拂面清风悄悄摇曳身姿,宛如含羞带怯的红衣美人。
从床边向外望,正好可将整棵树的全貌尽收眼底。
相传赤梨一族虽为难得的圣物,但修行亦是极难,千年筑基,万年开花,每进一步都要千锤万炼,花开之日即为得道之时。这株赤梨能活到这么大,想必是佛寺圣光替它挡了不少劫难。
可仅凭它如今的年岁,想要开花,却是难上加难。
宁远湄若有所思地又看了那似火花苞几眼,便将注意力转回到榻上男子死气萦绕的脸上。
这位在卧禅寺修为仅次悯生的无妄大师,其实也着着实实,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