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昭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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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姑姑,那是什么地方啊?”

    洛青鸾指着不远处,好奇地问道。

    那里有一处极清极幽的院落,躲在大片成荫的榕树林后,冷清得不带丝毫人气儿,外圈那层林子张牙舞爪的,在白日里尚且带着几分阴气,若是在夜间,定然是个传闹鬼的好地方。

    透过横斜错乱的枝丫,隐约可窥见其后那处雅致但寂寞的院落,似乎人迹罕至,却又没什么荒芜景象,应是有人时常扫,院子中间高高堆着什么,看不真切,但给人的感觉……

    就像是座坟,月清尘暗暗想道。

    他们一行人与景昭分别后,便由洛明嘉带着向凝碧宫深处行去,途中经过大楼阁,洛明嘉都会停下介绍一番,可到了这里,她却视若无睹般步伐不停,直到洛青鸾好奇发问了,才不得已停住脚步,一把按下洛青鸾乱摇的手,不客气道:

    “别乱指,那里不吉利。还看?心晚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勾了你的魂去。”

    “哼,我又不是孩儿了,才不信你的鬼话。”洛青鸾赶忙躲到月清尘和君长夜身边,嚷嚷着冲她回嘴道:“有师尊在,我什么都不怕!”

    “没规矩,”洛明嘉嗔了她一句,转头冲月清尘笑道:“望舒君,哥哥本来就把她宠坏了,您可不能惯着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要不然将来哪个敢要?”

    “没人要就没人要!”洛青鸾嘴硬道,边边下意识偏头看了君长夜一眼,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榕树林,不由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长夜,你怎么了?”

    “我……”君长夜回过神来,心虚地先去看月清尘,看他并未注意自己异样,心中有点失落,忙掩饰性地微微笑道:“没事,只是以前没来过凝碧宫,有点好奇罢了。”

    君长夜是不常笑的,平日里总喜欢板着个脸装大人,哪怕生得再好看也让人提不起劲,此刻这一笑却不知勾到哪方天雷地火,洛青鸾看在眼里,只觉这少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一时有点傻愣愣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萧紫垣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感觉气氛有点微妙,不由猛“咳”了几声,接着一下跳到洛青鸾身边猛拍她几下,边拍边大声道:“鸾哥,你衣服上粘脏东西了,我给你拍拍!”

    洛青鸾给他拍得心头火起,伸出手狠狠敲了他头一下,方才萦绕心间的旖旎柔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月清尘此刻却没心思管弟子之间的眉来眼去,偏头对洛明嘉道:“景夫人,冒昧问一句,这里是何处?若不方便告知,便罢了。”

    “望舒君哪里话,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洛明嘉沉吟片刻,向月清尘凑近了几步,低声道:“圣君可知昭哥他有个弟弟?听自身体不好,久久缠绵病榻,从没出过凝碧宫,也没有外人见过他。可是,就在当年我与昭哥成婚的那天夜里,他……无端暴毙,这里便是……”

    她话还没完,便一个踉跄,似乎是被一股大力推开,向外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抬头一看,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来人身裹黑纱,面刺蔷薇,正是顾惜沉,此时此刻,她瑰丽娇艳,光彩夺目,恰似凌波而来,美得不似凡俗,转瞬间到了跟前,便要往月清尘身上凑。

    猝不及防之下,月清尘条件反射般向后退了一步,岂料她连他退路都算好了,他退一步,她便向前紧追两步,最后竟真得逞了。

    “月郎,月郎,这么多年了,我好想你,你一定也很想我对不对?”她痴痴地叫,紧紧环着月清尘不肯撒手,好像极珍惜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非要化成一汪水融在他身上才满意。

    此时此刻,顾惜沉面上竟有泪痕滑落,她执拗地抬起头,要凑到他唇边去吻,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月清尘从没经历过这种几近疯狂的阵仗,一时间只来得及偏过头去,却还是让她在脸上亲了几下,留下几道鲜红的胭脂印子,显得格外刺目。

    “惜沉!你冷静点!”洛明嘉急急扑上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不由高声道:“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才不管什么样子,”顾惜沉低吼道,眼睛里红红的,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她话没完,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接着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整个人顷刻间便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月清尘避蛇蝎一般从自己身边退去,退得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肮脏不堪的污秽之物。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大滴大滴的泪自那丹凤眼中成串地往下掉,晕开了顾惜沉脸上美艳的妆容,那红泪纵横交错的,显得她格外脆弱和可怜,“当年是我不对,我当时不知道那……她就是你师父,月郎,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好不好?”

    月清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只是觉得那女子现在大概需要冷静,索性就把她冰在原地,让她好好冷静冷静,自己也好好冷静冷静。

    他此刻思绪有点乱,注意力都放在思索这女子是谁上了,也就没太在意此刻有人疾步走到他身边,掏出手帕就开始替他仔细擦起脸来。

    君长夜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他一手捏着月清尘的下巴,一手攥着手帕去擦他脸上沾着的胭脂痕迹,两人借着这个姿势越贴越近,甚至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君长夜抬头看着月清尘有点失神的眼睛,心中那股几成实质的暴虐念头越发强烈:

    我要杀了她。

    这念头一出来,就像一颗种子,在心里牢牢扎了根,无论他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他从没那么厌恶过一个人,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把月清尘死死禁锢在怀里,揉碎到骨子里,想告诉全天下他是我的,他是我的!若是有谁敢随意染指,我就把她碎尸万段,抛尸荒野,让恶狼来吃她的肉,秃鹰来啃噬她的骨头,让她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再这样下去可能要出大事,只得放开月清尘,低下头去,死死压抑着自己嗜血的冲动,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平静了很多,开口道:“她是谁?”

    这口气像极了捉奸在床的正宫,可月清尘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是听到有人问,便下意识应道:“浣花宫宫主。”

    方才听景夫人叫她惜沉,想必这就是浣花宫那位顾宫主,是了,之前确实设定过她对望舒有情,也正是因为这点情意,她还对走投无路的君长夜施以过援手。

    “浣花宫宫主,”君长夜低低地重复道,“浣花宫,宫主。”

    “望舒君且随我来吧,”洛明嘉秀眉紧缩,微微叹了口气,显然也有点动气,但又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息事宁人道:“您也知道,她就是这臭脾气,一意孤行,听不进人劝,让她自己在这冷静一下,我们先走。 ”

    “月郎,清尘,你别走。”顾惜沉带着哭腔叫他,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突然间,她看到月清尘身边一个少年人回过头来,幽深黑眸中充斥着藏都藏不住的戾气和杀意,矛头直指自己,就像要将她碎尸万段一般。

    顾惜沉猝然一惊,死死盯着那少年的脸,想再看仔细一些,可他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随月清尘一道越走越远。

    虽仅仅只是一瞥,顾惜沉却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脸……那张脸,似乎与当年那离经叛道的妖女有几分相像!

    莫非他是那妖女的儿子?

    那他与月郎是什么关系?总不会是……不,不会的!那妖女与魔头关系匪浅,这孽障即便是苏羲和之子,也定然是魔族余孽,不可能跟月郎有什么牵扯。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直到那裹着黑纱的少女走到跟前仍心乱如麻,听她叫了几声“师父”,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能动了,却没有贸然追过去,只是若有所思般吩咐道:“缦华,你去给我探探望舒君身边那两个子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师父。”纱缦华优雅地福了福身,接着抬头看了顾惜沉一眼,从衣袖中取出花染帕子,乖巧地递给顾惜沉,轻声道:“您擦擦吧。”

    夜幕很快降临,因白日里发生了不少事,考虑到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惫,凝碧宫内并未立即举行什么集会活动,而是妥帖安顿了各方人马,大家也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因洛青鸾与洛明嘉许久未见,于情于理,今夜自然要共居一室,些体己的私房话儿,景昭便很自觉地去了旁边的侧殿,一整晚没有前来扰。洛青鸾对这位姑父的体贴很是满意,心头好感不由多加了几分,缠着洛明嘉了好久的话才安心入睡。

    洛明嘉侧卧一旁,极温柔地给酣睡的洛青鸾掖了掖被角,接着吹熄了灯,自己也躺下来,在黑暗里兀自发了会呆,尝试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洛明嘉出神地想着,却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有光芒逐渐暗淡下来。

    他今晚,又会去那个地方吗?

    此时此刻,或许是冥冥中真存在心有灵犀,一袭黑衣的景昭正站在白日里洛青鸾好奇指出的那片榕树林后,那处院子中,他没有点灯,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像是暗夜中的鬼魅,却又孤零零的,多少显得有点可怜。

    景昭定定看着眼前那抔白玉垒起的坟茔,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极其复杂,但一双眼却亮得灼人,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冷酷意味,在这样漆黑一片的寒夜里,多少显得有点可怕。

    那是跟白日里完全不同的神态,就好像彻底脱下了伪装,还原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那才是真正的他。

    景昭在外面站了一会,还是拢了拢衣襟,走进了那片在他施法下悄然开启的白玉坟茔之中,穿过外面幽暗的甬道后,他步伐渐渐加快,最后一转身,进入了墓穴最深处的洞室之中。

    那里面陈设极简单,只有一张极粗糙的木床,一张木桌和一把木椅,木床上躺着个被长发遮住面容的人,似乎是睡着了,四肢被牢牢锁住,有极粗的玄铁链自他琵琶骨处穿插而出,几乎衣不蔽体,可以看到暴露在外面的身体上有零星斑斑点点的痕迹,像是吻痕,也像是伤痕。

    景昭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去,替眼前人把头发拨到一边,接着俯下身去,把脸贴在他胸口摩挲几下,低低叫了声: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