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古战场(一)
后方阴魂齐泣的,是那战神郦觞的杀伐战场——孤山。
前方龙气盘桓的,是古越的巍巍皇城——颍都。
而在中间连接人间与黄泉的羊肠道上,正不急不缓地走着两个人,那是一男一女,一白一红,少女似花,娇俏如一朵盛放的春日红,少年如竹,挺拔似一把临风的白水葱。
便正是入了古战场境的君长夜与纱缦华。
远远看去,这二人扮好像还算体面,但若真离近了看,却能一眼发现有些狼狈,君长夜身上的白衣早已破了不知几道口子,而纱缦华,则又在裙子外套上了浣花宫能抵抗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常服纱衣。
只不过这次的纱是件红色的,还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这还算二人运气好,没有一入境便直接落到荆鸣山的万人厮杀战场之中,他们便亲眼见到有倒霉的别派弟子一入境便落入搏命正激烈的战场之中,其下场不是活生生丧命于马蹄之下,便是成了厮杀将士的刀下亡魂。
稍微走运些的,还来得及捏碎了手中木牌,直接被传送回在水一方,却也就此丧失了获胜资格。
君纱二人虽是落到了离战场几里远的孤山上,没有直接堕入战场之中,但因周身灵力被秘境的禁制压下了多半,到底也跟战场上腾升的罡气着实斗了一阵,好不容易脱出后,二人在山沟里商量了一下对策,这才确定下路线,径自从孤山下来,直往皇城颍都而来。
这样一来,便已过去了一天半的光景。
好在境内一月仅相当于境外一日,对时间流逝倒是无需太过担心。
入古战场境,目标便是从荆鸣山那被郦觞坑杀的十万人阴阵之中,取得由万人魂魄凝成的血核,屠十万人,便当出现十枚血核,届时谁拿到的血核数量多,谁便可直接进入第三轮的比试。
二人一路无话,快走到皇城门口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声势浩大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虽听得出归心似箭,脚下步伐却整整齐齐,丝毫不乱,几万人脚步声如出一辙,如阵阵催人魂断的鼓点。
人与马的身上,还带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浓重血腥气。
竟是撞上那杀神郦觞率军回城了。
二人迅速退到路的一边,低下头侯着军队过去,期间君长夜微微抬起头,想看看那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战神究竟长什么模样,却只能依稀见到队伍最前方一匹飞驰的汗血骏马,和马上之人被狂风扬起的猎猎染血战袍。
“好快。”纱缦华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声。
这一战确实的极快的,郦觞在孤山以三千轻骑对姜商一万兵甲,出其不意,以快快,将敌方主力尽数折在了山里,余下俘虏则全部就地歼灭。
而这一次,距离古越与前燕之间那天怒人怨的荆鸣山一战,还有大约三月。
君长夜盯着,直到大军全部进了城,才偏头对纱缦华道:“进去吧。”
然而,待进到皇城之内,二人才发现,方才进城的大军竟未直入兵营,而是盘踞在皇城内门口附近,这支队伍本就浩荡,加上周边围着看热闹的百姓,硬是把进城的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君长夜隐在围观的人群之中,被周围人推搡着往前挤,他不动声色地顺着前倾力道寻找最合适的流向,不一会,竟给自动推到了相当靠前的位置,获得了一个围观的绝佳视野。
他发现纱缦华没有跟上来,却也并不着急,只是回头一望,便看到少女已然站到了后方一栋酒旗招展的高楼上,见君长夜看她,便抬眸冲他盈盈一笑。
若君长夜占领了吃瓜群众的绝佳视野,那纱缦华所在之处,便是土豪们为炫富而一掷千金砸下的豪华VIP殿堂级包厢。
二者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此刻,少女已然收了外罩的红纱,露出内里绣金线的纱丽华裙来,将她身旁那位摇着扇子装潇洒的纨绔公子迷了个七荤八素,直想大献殷勤。他见纱缦华的视线一直在楼下的君长夜身上,便冲后者狠狠瞪了一眼,言下之意是子哪凉快哪呆着去,别耽误本公子与美人风花雪月。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纱缦华便能凭着美色勾搭上肯心甘情愿听她差遣的冤大头,看来即便她此行的手段不是君长夜此前所想,也当与那相差无几。
既然如此,便犯不着为她操心了。
在平日里常与君长夜同行的人中,洛青鸾爱耍大姐脾气,萧紫垣是个闯祸精,月清尘就更不用了,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君长夜都想时时刻刻分心关注他在看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有没有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接近之类的。
因此,君同学虽然年纪还不大,却常常是绝尘峰分队里最操心劳力的人。
但这次的队友却出奇的省心,完全不需要君长夜分心去管,既然如此,他便乐得自在,将目光从楼上收回,聚在周围看热闹的人民群众普遍认为最热闹的地方。
寻常百姓平日里见一个活的朝廷命官已是稀罕至极,这次一下见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宫里出来的人,就别提有多激动了,自然纷纷拖家带口出来,边嗑瓜子边兴致勃勃地观看。
遑论那自宫里出来迎接的,还是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将军。
女将军横跨在白马上,手握□□,枪上鲜艳红缨随风飘摇,她身穿银甲,外罩洁白羽衣,显得英武不失轻盈。
她定定看着对面衣袍被鲜血染透的男子,道:“恭喜将军得胜回城。”
“谢长公主殿下。”她对面那男子懒洋洋回应道,态度竟是疏离又傲慢的。他一步跨下马,顺手从马背上抄起个什么血淋淋的东西,放在手里略微掂了掂,便向长公主走过去,漫不经心地问:“长公主来做什么?”
就是这样往前走的几步,让君长夜瞥见了他的侧脸。
出乎意料的,那在正史中千载难得下凡的一颗将星,在野史传中爱吃肉喝血的杀神郦觞竟极其的年轻,此刻面颊上沾了血,他便随手抹了几把,脸上皮肤却愈显白皙,没有血色似的,与此相对,那双剑眉下的眼眸却极黑,极深,像一口幽闭了千年的古井。
那是自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铁血统帅,带着一身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血雨腥风,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与周围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我来做什么,将军不是明知故问么,”马背上的女将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平静道:“王上让将军立刻跟我回去,他有话要向将军请教。”
郦觞闻言,戏谑似的勾了勾唇,接着手一扬,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扔到地上,翻过来的一面朝上,把周边看热闹的百姓都骇了一跳,连一直镇定自若的女将军在看清那东西的模样后,脸上都不自觉地白了一白。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前额至后颅被人极利落地一刀贯穿,怒目圆睁,嘴巴张得极大,好像上一刻还在安排着如何应敌,下一刻便给人一刀送去了阎王殿。
这是属于敌方姜商大将军的一张脸,死不瞑目的脸。
郦觞见状,登时大笑起来,待笑完了,才戏谑道:“我特意留了完整的,就是为了给王上带份礼物,长公主,你他会不会喜欢?若是不喜欢,像这样的还有很多,可以随便挑。只是那些软骨头死前都千篇一律,表情没这个精彩 。”
“郦觞!”女将军一时惊怒到无以复加,连声音里也带了颤抖,“王上一再告诫你不要杀降,你为什么不听!你这样下去,早晚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郦觞眸中翻涌的杀气一瞬间浓郁到有如实质,显得桀骜又狂妄,他漫不经心道:“能奈我何?”
听完这话,女将军却突然扭过头去,目光有些紧张地汇聚在不远处一辆低调却精致的马车上,只见那车厢上的帘幕刚被人重重放下,车厢给前面八匹马拉着掉了头,径直向王宫方向绝尘而去。
女将军心中一紧,刚想回头怒斥几句,但弗一回头,却看到那神情冷酷的将军已然飞身上马,竟然不管不顾地丢下后面浩浩荡荡的一群兵将,就那么绕过她,像支离弦的箭一般,追那马车去了。飞扬的马蹄将地上的人头踏了个稀烂,就像踩烂一个西瓜一样稀松平常,血浆迸溅得到处都是,人群中有躲闪不及的,便给生生溅了一脸一身。
其中有胆子没见过血的,直接像个软脚虾一样瘫在了地上,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女将军秀眉紧蹙,忙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肚,竟也循着马车的方向,径直策马往王宫去了。
剩下一地的烂摊子没人管,所幸军中副将早已习惯了主帅的率性而为,开始认命地指挥着大军有条不紊地向军营进发。
待他们走出很远以后,连周边围观的百姓都已经陆陆续续散去了,君长夜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在方才那车辇帘幕落下的一瞬,他看清了车中人的面容。
那是一个极其清雅出尘的男子,脸上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苍白,但即便如此,君长夜还是在这匆匆一瞥中,认出他的面容跟月清尘,至少有五分相似。
君长夜突然开口道:“我要去一趟古越王宫。”
他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丝毫要商量的意思。
身后飘来纱缦华身上特有的暖香,即便没有事先商量过,少女对他这般自作主张却也没有丝毫不满,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开口建议道:“古越王身子不好,宫中大概不会嫌郎中太多。”
君长夜心中也正作这般算,闻言看了纱缦华一眼,便道:“纱道友,仍是算去前燕王城么?”
“正是,”纱缦华微微一笑,“莫唤道友了,叫我缦华就好。”
经过先前在孤山山沟里的一番战略讨论,君长夜发现纱缦华与他目的相同,也是为了那唤屠的战意而来,既然如此,他们便算联起手来,弱前燕而强古越。
毕竟郦觞在荆鸣山最后杀的人越多,血核出现得数量便会越多,而屠出现的概率,也就会相应越大。
听上去很不道德,但幸而只是对过去事件的重演,因此在心理上,倒不必有什么太过沉重的负担。
五日后是流火节,算起来也并不是个多特别的日子,只是在这一天里,古越王廷悄无声息地从民间新招了几个自称有大神通的郎中医士,而前燕王廷则广集能歌善舞的乐师美人,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燕王生辰宴,做起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