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极乐海(四)
就在这时,曲阑珊突然轻轻道:“萧大哥,你还记得《梦蝶》么?”
“梦蝶?不就是个老头子做春梦的故事吗?等等,你庄生调?”萧紫垣从他空荡荡的脑子里搜寻一番,隐约记得师尊好像教过,可是他早就和着饭一并囫囵吞下肚了,如今一个音也不记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大概记得些,怎么?”
“我是想,”曲阑珊低下头,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庄生调既然可以使故梦重现,那可不可以借着这个,从疏殿下的记忆里找到些因果?”
“好啊,”萧紫垣眼睛亮了起来,“心病还得心药医,要是咱们能搞清楚缘由,还愁解不了你们殿下的心结?”
“不行,”弄玉断然拒绝道,“这太危险了。”
萧紫垣忙道:“不危险,只是暂时睡一会,然后用琴音通两个梦境之间的通道。这样,一会阑珊你来起调,我入梦,只是让你们殿下乖乖就范不太容易,弄玉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能不能帮个忙啊?你难道不想为他分忧吗?他心里那么苦,却没人懂他,也无处可诉,这种滋味肯定很难受。再了,若我真敢做什么坏事,大不了让我立刻毒发身亡,这还不行吗?”
弄玉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
话间,那螃蟹将军和鲛人王子又一并出来了,前者胸前的珊瑚花换成了秋月石制成的精巧别针,看上去档次似乎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待走到门口,鳌回过身来,嘿嘿笑道:“谢谢你的别针,不用送了,且在这安心修养,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做就行。”
疏无声地注视着他,浅蓝眼瞳里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鳌低头思忖片刻,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拉起对方的手,咬了咬牙道:“行,我答应你,不管那人藏到哪,我一定给你找着他。但是,你也得答应我,绝对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完,螃蟹有点忐忑地盯着鲛人殿下看,直到对方点了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的手,咧嘴一笑,转身匆匆离去了。
疏目送着他走远了,低下头,却看到手中给那家伙塞了一截的红花,他转身往回走,把那花随手插到了弄玉的头发上。
“多谢殿下,”弄玉手中托着个水晶杯,面不改色道:“方才那两人,奴已经赶走了,殿下多日不愿进食,便先饮杯鲛乳暖暖身吧。”
鲛人殿下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些许疲惫神色,他端起杯子晃了晃,接着闭上眼,一饮而尽。
水晶杯从他手中蓦地滑落,弄玉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同时扶住殿下软倒的身子,把他缓缓靠在一旁的珊瑚椅上,冲匆忙赶来的萧紫垣二人疾声道:
“这药只能管两个时辰,你们动作要快些。”
“好,”曲阑珊自灵戒中取出古琴,席地而坐,试了几个音,“萧大哥,在还剩半个时辰的时候,我会用琴弦发出信号,你听到后不要停留,立刻抽身而出,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为防止你出不来,我会在里面放一个你熟悉的人,必要时推你出来,萧大哥,你希望这个人是谁?”
“推我出来?”萧紫垣想了一瞬,脱口而出道:“我师弟吧,就是长夜那臭子,他经常干这种让我回头是岸的事 。”
“好,”曲阑珊一拨琴弦,抚动间衣袂翻飞,“现在可以了,萧大哥,闭上眼睛。”
萧紫垣依言闭上双眼,只觉额头给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已到了海面下不足几尺的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上方清朗的月光。
在幽暗的海底呆了许久,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自然的光了。
萧紫垣发了片刻的愣,随即发现自己如今轻飘飘的,非要形容的话,那感觉,大概像灵魂出窍。
也是,他现在只是个没有实体的意识。
萧紫垣往周围量一阵,记下了这最初的地方,便算先飘出海去看看,然后找找疏殿下在哪,可还没等往上走,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嘈杂声 。
“四哥,别过来,我们给这破网网住了,嘶,跟他们那帮皇家卫队的人在这边,都别过来!”
“六,你没事吧?!我这就来救你!”
“别,他们这网又密又细,进来就出不去。天,在往上收了!哥们三年后又是一条好鱼,你们快走!”
“不行,等我……殿下!他们在这边,龙神在上,六,殿下来救我们了!”
萧紫垣闻言瞪大了眼睛,像个探照灯似的四下搜寻一圈,果然看到了那个越来越近的熟悉身影。
他那双眼睛比夜空群星还要璀璨夺目,金发用锦缎束在脑后,明媚如灿烂朝霞,足以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萧紫垣眼睁睁看着鲛人王子哧溜一下,化作一尾的金色锦鲤,在大渔网的缝隙间沉稳地冲撞片刻,便破开了好几个大洞,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纷纷从洞里逃走,只留下些受了伤跑不掉的。
眼看渔网离海面越来越近,金鱼毫不犹豫地冲到那些老弱病残身边,在一旁破开了新的洞口,可有只梭子鱼缠在网上下不来,金鱼尾巴一甩,试图将那些坚韧的细线连根断掉,可还没等断完,便跟着那张破破烂烂的渔网,给人一并拉出了海。
见此情此景,萧紫垣灵机一动,意念飞速化作一道残影,融进了金锦鲤的身体里。
融合的一刹那,萧紫垣只觉脑壳又重重一痛,还没等睁开眼,便感受到强烈的失重和窒息感。
他霍然睁开眼,眼前,却是一张放大了数倍的人脸。
那人脸是倒着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咦,这是什么?李哥,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鱼吗?”
“娘的,楚河,亏你还有心思玩鱼,第一天出海什么都没抓到不,连网都不知道被哪个龟儿子弄破了,今晚要是补不起来,看你明天怎么交代!”
楚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一松,那原本被捏着尾巴倒提的锦鲤便直直落进一旁的鱼篓里。
“谁什么都没抓到,”他蹲下身,追着金鱼搅了搅鱼篓里面的水,笑眯眯道:“也罢,把你带回家给阿湘玩吧。”
阿湘是谁?
楚湘,是个比她哥务实得多的姑娘。
她此刻踩着板凳,好奇地扒在木桶上,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往下看,口中不时发出些别人听不懂的“咿咿呀呀”。
“傻丫头,高兴吧?”楚河把她从板凳上心地抱下来,“今天别的没着,倒给你弄回这么个稀罕物来,我问李哥他们,都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呢。”
楚湘眼巴巴瞅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木桶,馋得口水直流,楚河只当没看见,转身把她妥帖地安置到饭桌旁,递过筷子道:“饿了就吃饭。”
阿湘看着饭桌上的清汤寡水,不高兴地啃起手指甲,楚河端起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面,唏里呼噜地吃起来,边吃边絮絮叨叨道:“虽现在没有鱼吃,但这才第一天,等再过几天,我肯定能给你到鱼回来,到时候除了要交上去的,就你那肚皮,撑死都吃不完。”
阿湘才不理会他虚头巴脑的许诺,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木桶,示威性地哼唧几声,口水又流了下来。
这是非要拿那条金鱼开刀的意思。
“不行,”楚河重重放下碗,“这是你哥我加入皇家卫队以来的第一份战利品,很重要,得长长久久地养着,警告你啊,不许它的主意。”
完,他起身气呼呼去池边刷碗,刷完后回来盯着妹妹生吞了一碗没滋没味的面条,这才觉得满意,看天色已晚,便赶她去炕上睡觉,自己则坐在木桶旁,专心修补起破烂的渔网。
他们这一片的渔家都很,只盛得下够两人睡的火炕,一张饭桌,一个厨房,最多再加上放鱼虾的桶,其余再没落脚的地方。
幸好楚河家只有他和四五岁的妹妹,还勉强周转得开,若是楚湘再大些,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他如今加入了皇家卫队,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楚河越想越觉得干劲十足,不一会就把渔网修补好了,他伸了个懒腰,觉得上下眼皮架得厉害,便上了炕,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到了后半夜,半梦半醒间,楚河似乎听到屋里有点动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浅蓝眼眸。
楚河瞬间清醒过来,可这清醒没持续多久,他就仿佛被奇特魔力控制了一般,再次陷入沉眠。
楚河只隐约记得,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个坐在他床边的姑娘,那姑娘有一头金灿灿的长发,颜色像极了麦田里金黄的稻穗。即便以楚河对美贫乏的认识来看,也觉得那人长得真是好看,比年画上画的神仙还美。
第二天一睁眼,楚河立刻一骨碌爬起来,第一句话便问:“阿湘,你昨晚见着什么人没?”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那屁孩子又站在板凳上伸手捞锦鲤,忙不客气地将她拎起来放到一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楚湘一指木桶,又开始哼哼唧唧,楚河对这吃货妹妹感到颇为头疼,正待教训,家门却突然给人敲了几下,随之而来的是李哥洪亮的大嗓门:
“楚河,你家昨晚没什么异常吧?”
楚河连忙跑去开门,道:“没啊,出什么事了?”
“别提了,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结果今早上一起来,好家伙,我昨晚上到的那些海货全都不见了,还不光是我,咱们周围□□个人都是这样,我这不来看看你,没事就好。娘的,该不会是隔壁村看咱们入选的人多,有人眼红来搞破坏吧。”
“这可不行,”楚河皱眉道,“要不晚上找几个人加强巡逻,看能不能逮住那些人,否则李哥你对上面也不好交代。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哥拍拍他的肩,“不过就不劳动你子了,照顾好你妹妹,有什么发现随时交流,我先去下一家看看。”
送走了李哥,楚河回屋检查了一下那仍好端端装着金鱼的木桶,突然觉得金锦鲤可能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他越看越喜欢,不由把脸埋进水里,捉着那鱼亲了一口,又给它起了个名叫“阿金”。
他们都以为这事到此就算完了,任谁再眼红,也不可能没事干到光给他们搞破坏,可世事无常,一连几天,渔民们到的鱼都会无端被人放跑,就好像有坏人驻扎进村了。于是,村里成立了夜间巡逻队,村长要求各家各户夜间紧闭门窗,如果发现可疑的人,要立刻上报,谁家若敢私自窝藏,要按村规处置。
虽然第一天出师未捷,但楚河技艺高超,再出海时总能到数量可观的海货,他不想让阿金跟那些卖钱用的鱼生活在一起,便给锦鲤单独换了个透明的鱼缸。
来奇怪,那个昼伏夜出的破坏者虽也夜夜光顾他家,却总会给他留够糊口的鱼虾。可这样一来,楚河心中对这人越发好奇,好几次夜里不睡,想看看那侠盗的庐山真面目,可从没有一次如愿。
这天夜里,楚河照常睡得死死的,可半夜被尿憋醒,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想出屋去解决。路过阿金的鱼缸时,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扭头一看,竟见里面空空如也!
楚河一惊,瞌睡虫瞬间全飞走了,他急忙在屋里四处寻找,却全无结果。
楚河急得满头是汗,可就在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